故乡的戏

　　我的故乡，在汕头小镇，半面环山，半面临水，峰指苍穹，地连沃土。村头有一戏台，自记忆里便有，每逢大小节日，春更秋迭，总有演员在台上吟唱几曲。五六岁时，阿嫲背着我去看戏；七八岁时，阿嫲牵着我去看戏；上高中时，我挽着阿嫲去看戏。一年又一年，花开花又落，月光下的身影，一个越来越高，一个却越来越弯。

 

　　冬日窗外，银灰色的云块在天空中奔腾驰骋，寒流滚滚，寒风正撕开人们的衣服，肆无忌惮地嬉笑，我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但为了看戏，阿嫲早早地牵着我，沿着没有几盏路灯的马路走向村头的戏台。我们循着灯光走过一条条黑漆漆的小巷，眼前豁然开朗。虽是露天剧场，但仍旧人头攒动，座无虚席。到了戏台之下，那里早已水泄不通，阿嫲带我这挤挤那挤挤，总算一点一点挪到了前排。

 

　　戏台前，阿嫲与周遭的老人打着招呼，突然眼神黯淡了下来——远处的烧烤摊，传来热辣摇滚音乐，年轻人和小孩凑在摊前，叫卖声，喊声，笑声，热闹非凡。然而幕布升起，阿嫲的眼睛又开始亮了起来。她一看戏台旁的戏词榜，就知道哪一出的哪一句，信手拈来的戏词一段又一段。

 

　　演出开始了。前奏响起，琵琶声悠扬欢快，二胡声委婉动听，笛声清幽明净，三种声音如丝带绾在一起，沁入人心。前奏结束，只见一位身穿碧色中刺有淡粉莲花图案长裙的小女子踏着小碎步上了台。

 

　　“呦，今天看的是小梅花潮剧团演员呀！别看个个年龄小，个个可有本事了，今天演的是《桃花过渡》！”听着身边老人发出感叹声，我忍不住把目光注视着台上这个十余岁的演员。只见她头插两支垂有华丽流苏的镂空玉簪，乌黑的发髻上点缀着几个银白色花饰。一阵清风吹过，及腰长发漫天飞舞。洁白的水袖，古典的盘花扣，腰间晶莹的玉佩，尽显清雅脱俗。雪白的皮肤，细长的柳叶眉，赤红的樱桃小嘴，巧笑倩兮。看台上水袖翻飞，听唱腔如珠似玉，实在是享受。谁能想到，这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看着台上的小演员，阿嫲笑道：“这是桃花，这姑娘聪明伶俐，渡伯乐于助人，这演的都是人生呀。”看着阿嫲笑成了一朵花，我想起了小时候她给我讲故事。她说那个时候很多人家里没有收音机、电视机，看戏几乎成了村里人精神生活唯一的寄托。好的故事是有教化作用的，比如的《王茂生进酒》就是义气的外化，把重情重义的精神深深地镌刻在了村里人的灵魂深处。村里有人家办丧事，人们带礼金去吊唁；有人家孤儿寡母种地遭难，人们扛锄头背犁杖去助耕；有人家垒墙盖房没人手，人们握瓦刀拎铁锤前去帮忙……村里的人一代又一代在潮剧戏文熏染下，相互扶持，，重义气讲礼节，戏曲教化、支撑着村人的伦理道德。

 

　　台下万寂无声，但我依旧能感受到台下一众老玩童激动的心情。阿嫲他们个个挺直了腰，看着台上那些稚嫩的演员，嘴里喃喃地念着戏词，一双双漆黑如点墨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台上，那一抹鲜红的身影。

 

　　“下一次，我还陪您来看戏。”阿嫲抬起头，对着我笑了。

 

　　一晃十年过去了，那些热闹而有趣的看戏时光一去不复返了，但每每听到熟悉的戏文，总会梦回故乡，和全村人一起坐在戏台前看戏，温馨而又美好。在那个平凡的小乡村，一代又一代继承、发扬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潮剧，而它也不断滋养着这一方水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