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老黄历

 

 

　　这个夏天，年近九旬的婆婆越发变得沉默，自从上个月，她年轻时就相识的“老闺蜜”，也是小区里同住了二十年的老邻居张阿姨突然过世，婆婆的耳聋也越发厉害，孤寂的清晨或黄昏，一向乐观开朗的她边翻着一本老黄历，边会自言自语：“都走了，走一个，少一个了”，孤单寂寞的表情让人心疼。

 

　　婆婆虽文化不高，却是我们的大生活家，历经艰辛岁月，农耕劳作，政治风云，人生的挫折和风雨，将她磨砺成为一棵傲立风中的向日葵，安常处顺，向阳而生，成为儿女们心中的太阳坐标。

 

　　婆婆过日子的仪式感满满，春播、夏长、秋收、冬藏，一年四季，二十四节气，在她那儿总是清晰分明。年关岁尾，一本老黄历——纸质旧版日历，是她必备之物，堪比一部生活的教科书，黄道吉日、宜忌择日、生肖运势、嫁娶良辰、搬迁宜日等统统罗列其间，从年初翻至年尾，婆婆关注着每一个良辰吉日，小心翼翼规避着每一个忌诸事不宜，时光在她的指间翻飞，每个节气，每个日子，老黄历上都有她彩色笔的特殊标识。

 

　　婆婆的记忆力极好，年轻时是不作标识的，每个特殊的日子都装在她的心里，长辈、老公及儿女，甚至侄儿侄女的旧历生日，都如数家珍。

 

　　自我嫁入婆家，婆婆心里的“老黄历”又添新标识。每当生日前夕，大大咧咧总是忘记生日的我，便会准时收到婆婆的电话，“明天生日了，回家吃顿面吧，简单庆祝一下。”可走入家门，总会有一大桌丰盛的生日宴在等着我，那是婆婆和公公提前几天就悄悄准备的惊喜，有一种受宠若惊感动着初为人媳的我，让我体会到融入新家庭的幸福和仍在父母身边的温暖感觉。

 

　　随着晚辈们的出生，年事渐高的婆婆记忆依旧清晰，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的生日个个记在心上，但怕忘事，她要在纸质老黄历上再慎重地圈上红圈圈。随着红圈圈渐多，他们也渐渐老去。

 

　　婆婆真正依赖纸质的老黄历，是在公公去世后开始的。离开公公的守护陪伴，孤单形影的婆婆记忆力一下子减褪下来，可是对儿女们那份深沉的爱没有丝毫减褪，仍继续坚守着她的那本老黄历，红圈圈一页页地圈，从孙辈又圈到了重孙辈；电话仍一个接着一个地提醒各家：“明天是宝宝的生日了，太太老了，忙不动了，你们自己记着准备为宝宝过生日，热闹热闹啊！”。

 

　　有时，我会问年迈的婆婆，每年这样细数着老黄历，细过着重复的日子，不嫌烦吗，是否该删减从简点？她总会意味深长道：“从前的日子苦长，总要精打细算才能度日，夏至吃面，冬至食饺，盼冬盼年盼着丰收的节气，让日子有个念想和盼头，心里亮堂。”“如今每个日子都是好日子，不必盼冬盼节，唯盼儿孙们的生日，盼他们平安健康成长，那是日子的新盼头，也为心里亮堂！”

 

　　是啊，有盼头的日子，心里才亮堂堂，充满希望地生活，日子才带劲。

 

　　如今，我们的大生活家——婆婆，虽然年事已高，却仍在细翻着老黄历，老朋友虽然越来越少，日子却越来越珍贵。最近老黄历新添一个个新标识——黄圈圈绿圈圈，这黄圈圈是做为“一帮之主”与邻居“老人帮”们相约，居委会安排老年人集体大体检的日子，那绿圈圈是小区48小时一次集中采集核酸的日子，数张“核酸已采样”的标识骄傲地贴满了她的老黄历底壳。悟觉高远的婆婆说，家国共抗疫，人人有责，积极配合。

 

　　翻开五彩斑斓的陈年老黄历，一本本，一年年，那是一幅幅充满着人间烟火气息的多彩生活画卷，那是时光里一天天充满深沉母爱的牵挂，是婆婆在告诉我们，惜日如金，活好当下，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