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风吹，杏花雨飘

 

 

　　我家住宅小区，位于南京河西。三面围墙，大门朝西。门前是条城河，小区临河而建。小区的人出门，都要经过架在城河上的石桥。过石桥，左右便是城河东岸。岸边是浅灰色大理石砌成的护栏。云纹石柱，莲花雕塑，沿岸而立，典雅古朴。我家住宅小区最迷人的地方，是城河西岸的柳树。柳树沿小区大门两边，亭亭玉立，迎风摇曳，婆娑多姿，伸向远方。

 

　　早春二月，不知何时，棕褐色的柳枝上便微微泛起点点绿色，一个个嫩绿色的小苞正悄悄地孕育着。两三天的功夫，春风一吹，春雨飘过，枝头上就满是嫩绿的新叶。再过几天，新叶便由嫩绿变浅绿，由青绿转墨绿，绿意浓浓，苍翠欲滴。我天天看，一天一个样。我看着春天柳树的勃勃生机。我都怀疑自己的眼睛，这还是几天前的柳树吗？柳树旺盛的生命力，让我叹为观止。

 

　　春天的柳树抽出嫩绿的枝芽，嫩嫩的叶子，好像一双双小眼睛，好奇地看着春光明媚的大千世界。几场春雨过后，细细的小叶子便拼命地吸吮着春天的甘露，伸展着柔绿的枝条，汇成一片绿色的波涛。濛濛春雨中，一棵棵柳树在雨雾中，“仰起头”，仿佛在用雨水冲洗着自己的“秀发”。而枝条们，有的在欢快地跳着优美的舞蹈，攀枝欢跃;有的紧挨在一起，仿佛在说着悄悄话。远远望去，连片的柳树，在春雨中，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又像是一队舞女，正甩动着水袖，舞动着长发，婀娜多姿，笑靥如花，楚楚动人。

 

　　雨后风停，阳光灿烂。柳树安静下来，弯下腰，低下头，看着河水，仿佛正在对着镜子，梳理秀发，精心妆扮。金灿灿的阳光，照射在柳树上，树上的水珠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正顺着柳树的“长发”，慢慢流下来，落入河水中，溅起朵朵水花，泛起层层涟漪。阳光照耀下的柳叶，光怪陆离，翠绿，浅绿，深绿，墨绿，时时变幻，处处闪光。

 

　　美丽的柳树，引来了许多小鸟，有的在柳树梢头跳来跳去;有的像孩子一样，抓住柳条，正荡着秋千;有的还在柳枝上梳理自己的羽毛;有的正站在柳树枝上，张开歌喉，尽情欢唱……

 

　　城河西岸，连片的柳树，在春风吹动下，远远望去，就像一团团随风飞舞的绿烟;那春风吹动下的柳条，如波涌起，似浪追逐，就像是一片飘飘渺渺的绿浪，又像是一片微微游动的翠云。我走近看，又好似珍珠串成的门帘。倘若你钻入柳树丛，则宛如置身于靓女们绿色的秀发之中，闻到她们秀发沁散出的淡淡芬芳。

 

　　我赞美春柳，已穷其文墨，仍觉不尽如意。我深知，吾之拙笔，即便满腹珠玑，也难描绘出春天柳树的勃勃生机;即便满腔激情，也难以表述柳树在春风中的鲜活灵动。还是唐代大诗人贺知章的诗妙，“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难怪贺知章的诗《咏柳》，传诵千古，脍炙人口。我写春柳，那只能是自娱自乐，闲趣而已。春柳之美，是大自然的馈赠;春柳之美，是二月春风的剪裁之美啊!

 

　　我爱小区城河西岸的春柳。每到朗朗春日，我总要牵着夫人的手，踱过小区西门的石桥，左拐，沿着城河东岸的护栏，缓缓漫步，一直向南。走着，走着，我常常会松开夫人的手，驻足或伏在护栏上，仔细端详河对岸的烟柳，仿佛看不够春柳的秀色。难怪人们常说，秀色可餐，大概亦有此意吧。

 

　　是日，我们正要出门散步，赏柳。夫人说:“下雨了。今天就别散步了。”我推窗一看，立即兴致更浓。南宋诗僧志南的诗便脱口而出:“古木荫中系短蓬，杖藜扶我过桥东。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夫人惊愕，“怎么吟起诗来？”我两眼流莹，满脸微笑地对她说:“我们今天就去淋淋‘杏花雨’，吹吹‘杨柳风’吧。”

 

　　夫人问:“什么杏花雨？什么杨柳风？别把衣服都淋湿了。”

 

　　我说:“你跟我一起，定让你有意外的惊喜。"

 

　　夫人将信将疑，说:“要去，也该打把伞吧。”

 

　　我说:“不用。”

 

　　我们冒着濛濛春雨，踱过小区西门的石桥。尽管没有在古木荫中，系下江南特有的“短蓬”;尽管没有诗人敲击木桥的“杖藜”声声。但是，我们仍如诗人那样披着丝丝细雨，缓步踱过桥东。我要带着夫人，随着诗人的诗情，去感受江南乡村春雨中的诗情画意。

 

　　春天是大自然造物主的杰作，是一幅浩渺无垠的画卷。无论你用多少笔墨去描绘它，恐怕都会挂一漏万。而诗人在这里差不多仅用了几个字，"杏花雨"，"杨柳风"，就把春天的美妙，捧送到你面前。诗人以“杏花”和“杨柳”两个名词来作定语，极生动形象地写出了春雨，春风的特质。这雨不是盛夏的滂沱暴雨，也不是晚秋的绵绵淫雨，而是杏花时节，如牛毛，如细丝的迷濛春雨。像一首抒情诗，像一支小夜曲，笼罩着刚刚苏醒的大地万物。而那风，也不是塞北的狂风，呼啸狂吼，席卷而过。她是温柔的江南春风，在杨柳婆娑的舞姿里，让你感受到她的爱抚，触摸到她的颤动。不仅如此，“杏花”和“杨柳”还是两个美好的意象，是指引我们神思遐想的航标。在她们的引导下，我们仿佛步入了红的像火，粉的似霞，白的如雪的色彩缤纷的春天;我们依稀又步入芳草青青，万树披绿的春色海洋。在杨柳枝下，我们仿佛又听到河水的音响;在杏花枝头，我们依稀又听到蜜蜂的歌唱。

 

　　春天的魅力，是大自然的神奇画卷，更是诗人审美观照的诗章。诗人用“沾衣欲湿”来写“杏花雨”，用“吹面不寒”来写“杨柳风”，就不只是把春天的画卷，展现在你的面前，而是与你携手融入绿意浓浓的春色。不信，你定神寻味，一定会感到，细丝如雨，快要打湿你的衣衫。那伴着雨丝的春风，吹拂着，亲吻着你的脸颊，很温馨，很和暖。

 

　　我牵着夫人的手，给她讲志南的诗，她默默地点着头。濛濛细雨中，我们的衣衫渐沾渐湿，夹着杏花的芬芳。杨柳青青，春风拂面，醉人心怡，伴着杨柳的清香，剪剪春风，细雨悠然。徜徉在春色里，何等惬意？何等舒畅？多爽的杨柳风吹;多么醉人的杏花雨飘啊!

 

　　我问夫人:“你感受到‘杨柳风’和‘杏花雨’了吗？”

 

　　她抹掉脸上的雨水，露出春的笑容。

 

　　……

 

　　我是个绘画爱好者，没受过专业训练，更不是丹青高手。但是，我这天却有画小区门前，城河岸边春柳的冲动。我背起画架和画板，提上彩笔和颜料，正要出门。夫人打趣道:“你在家画画就算了，还要到小区外面去出丑？”我笑了笑，转身出门了。

 

　　我在小区外城河东岸的护拦边，放好画架，铺上画纸，摆出画笔，调匀颜料……小区的邻居便陆陆续续，围过来看热闹。

 

　　我在画纸中间第一笔就画上浓浓的绿，那是杨柳依依，苍翠碧绿;第二笔，我在绿色上方涂上深深的蓝，那是高天晴空，深蔚湛蓝;第三笔，我在柳树下画上淡淡的青，那是城河的水，清流静淌，微波荡漾。我在画纸的下方，精心画上河东岸的护栏。银灰色的大理石，精雕的云纹石柱，细刻的莲花浮雕，古色古香，高雅闪亮。

 

　　我站起身，退后两步，仔细端详着画面，觉得还应在翠柳上方，画出小区的高楼，鳞次栉比，高入云端。顺手，我又在蓝天里缀上朵朵白云，随风飘荡;在柳树梢头，画几只小鸟，正展翅飞翔，宛转歌唱。

 

　　浅绿色的城河里，我还添上几条鱼，让锦鳞游泳，自由舒畅。最后，我又在大理石的护栏旁，抹上几笔绿色，点上几朵黄花，那是随风摇曳的迎春花正沐浴着阳光，盛开怒放……

 

　　围观的邻居说：“我们小区有这么漂亮吗？”

 

　　我说:“我是在画春天，画祖国绚丽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