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老人洗澡这件事

　　对我来说，陪老人洗澡不是一件稀罕事儿，从儿时起就是家常事儿了。

　　最初记忆里的老人是六七十岁的奶奶，缠足小脚，大腰裤，老式妇人的灰蓝色单襟长袍，白发用发簪窝成髻于脑后，相比新时代精神饱满的广场舞大妈们，那时的奶奶算是老态龙钟了。旧日子里的老人由于当时的生活条件所限，洗澡对老人来说是一件隆重而又很奢侈的事儿。总是在年关岁尾，或是遇重大节日来临之际，方由儿孙们陪着奢侈地“浪费水”一番，当年的情景记忆犹新。

　　八十年代初，小城仅有的两家老式澡堂子一到冬天便热闹繁忙起来。老远便会看到烧煤的澡堂烟囱黑烟滚滚，听到旧式锅炉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吓得我们想逃，奶奶总会安慰我们，莫怕，城里的澡堂都这样。一走进澡堂，瞬间被满屋人潮包围，在大人小孩的嘻闹声吆喝声中，更被臭气熏天的雾气淹没。澡堂内室，两三个冷热分开的水笼头，旁边便是仅有的一个热气腾腾的热水大通池，大人小孩黑压压一片，在池中扑腾着。小脚的奶奶洗澡可是件大工程，先是那盘花白的发髻，散开足足等身，抓数把碱面搓于发间，左一盆右一桶的热水清洗数十遍方收发髻于脑后。接下来便是奶奶最漫长也是最惬意的大池泡澡时间。这一泡可能就是一个下午。洗去陈年的尘埃，洗去旧日子的灰垢，奶奶摇曳着金莲小步，在旧时光里光鲜起来，以致许多年后，奶奶在我旧时光深刻的记忆仍是浴后发亮的菊花发髻。

　　成年后，陪老人洗澡的次数更频繁了。

　　刚搬入新居那会儿，隔壁住着一位慈祥的独居老奶奶，老伴走得早，儿女在外地工作。老人虽然康健，但每每去澡堂洗澡，总会遭到婉拒，让儿女陪同洗澡。每逢周末，我拎着洗澡篮从她家门前走过，她便会提着衣物颤悠悠地从屋里小跑出来，好像专等我似的，“闺女，大娘也和你结伴一起去洗把澡吧。”看着母亲一般年长的老人，我次次是欣然同往，帮老人搓搓背，上下澡池搀扶一下，洗浴归来母女般说笑。每每逢年过节，儿女归来，她总会笑言小区也有个闺女，常伴洗澡。

　　流年似水，十年光阴，老奶奶已走数年，每每想起她凄婉的独居生活，一个人孤单佝偻的身影，总会心疼不已。每每想起陪伴她洗澡的时光，不觉又有一丝欣慰，但愿那段陪伴时光能给她寂寞凄凉的晚境带去一丝温暖。

　　进入中年，陪年迈老妈和婆婆洗澡更是家常事儿。最奇葩的洗澡趣事，是前年冬天。

　　那个冬天特别冷，但一周一次的冬澡，婆婆是雷打不动，按规定时间执行。可这个冬天，婆婆与楼下小区的“老人帮”结起了洗澡同盟会。原来，在隔壁一条商业街之外，新开发了一片小区，小区新开业一家洗浴中心，庆开业搞宣传，前100名购票者半价优惠，这下乐坏了小区的“老人帮”们。闻风而动，每人都预购了几十张的澡票，俺家的老太太也在其列。票是预购了，优惠了，可是路途较远，洗一次澡，“老人帮”们成群结队，前拥后挤，浩浩荡荡如远征大军。由于婆婆年纪最大，大伙要求一定要有子女相陪，方可加入洗澡大军。这样艰巨的任务当然落到了我的肩头。

　　于是，每当周三下午，“老人帮”洗澡大军集体行动的场景真是颇为壮观。大家提桶携包，一闪银白色队伍“浩浩荡荡”，最多时十人，最少时八人，相互搀扶，排纵队，前后呼应着过马路，年纪稍轻，脚力稍好的，要放慢脚步等等边走边歇的年长的。我在这个队伍中除了照顾婆婆，又充当起队长的责职，像幼儿园里的老师一样，过马路时，站在斑马线前，看准红绿灯，搀扶眼花的老婆婆们一个个安全过马路，对体力不支的老人还要不时安慰询问一下。长途跋涉般抵达新区澡堂，忽然发现走丢一位，又连忙折回寻找，直至队伍人齐，方全部下池洗澡。看着婆婆在众友拥簇下，沐浴和友谊双重滋润下，笑容乐开了花，一路上所有的担心，焦灼，劳累都随风而消散。

　　亲情是一盏明灯，点亮暮霭沉沉的心灵。愿做这盏明灯，能给老人们的晚年带来一份温暖，一份安慰。

　　陪老人洗澡，陪老人老去，有所得，有所乐，有所慰。也许，多年以后，都将成为我们生命里最值得回味的珍贵记忆，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