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事

　　这些日子，好多人追桃花去了，他们说三生三世里的桃花，要去看一场，才不虚此生。听了满心欢喜，追吧，追吧，再忙再琐碎的日子，也有一种情怀，一升起，就灿烂了整个春天。

　　我看到他们拍回来的照片，一个个站在桃花丛中，浅笑颦颦。平日里怎么看都不像诗情画意的一个人，因着桃花，添了意，留了情。

　　真是心里痒痒，去吧，跟着去吧。多少小鼓，在心底敲，咚咚咚，咚咚咚，可是，终究放不下一对小儿女。

　　不去远方，那就找个近点的地吧，总要满足一下这跃动的心嘛，于是去了老家。乡下人爱种桃，门前屋后河旁，有块空地，就会种上桃树、梨树。桃花落了梨花开，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乡间的路上，都是落红点点。也不去扫，风把它们吹啊吹，吹到了菜园里，吹到了小河里，草垛上。春到浓处，低头抬头都看到它们。可是乡亲们，也不留意，自顾自地过日子，任太阳把它们晒干，再腐化不见了。

　　我们家之前也是种过桃树的，小院子里，左边一棵桃树，右边一棵梨树，母亲说，是生下我不久后，爷爷奶奶栽种的。整个的童年里，对爷爷奶奶的关爱，印象无几，他们还年轻，整日忙忙碌碌，哪有时间去牵绊着小孙女呢。还好有这两棵树，喜欢极了。桃花开了，找来绳子，系在枝干上做秋千。三五个小伙伴，轮着荡，你推我，我推你，玩一个上午也不过瘾。还有的时候，在树下跳皮筋，人小，却好胜，总要挑战一些高难度项目。桃花的美，在眼前晃，却没空去关心，忙着呢。

　　然而，有那么一次，却专心地收集起桃花来。起因是邻居伙伴的一个小香包，那一日，他忽然带来一个小香包，说是他妈妈做的，里面装的桃花。第一次听说香包，羡慕极了。都知道，他母亲中年得子极为宝贝他，这香包，自然就是见证。他把香包给我看，青布的料子，缝成了梨形，一根线穿着。好想也有这样一个香包呀，心里明白，母亲忙，不要添乱。自忖着会点缝纫活儿，便找来母亲给自己做书包剩下的布料，用圆珠笔，在上面画上了形状，对着笔迹缝着，留了一个小口，然后翻过来，香包的形状便成了。去收集桃花，树上的舍不得摘，地上多，便蹲着捡了起来。小伙伴也帮着捡，一遍遍嘱咐他，一定要捡那些花瓣齐全，没有腐烂的花。香包做成了，放在口袋里很多天，每晚上床前，都要拿出来看看，闻闻。后来，再后来，也不知道香包哪里去了。而我，也长大了。门前的两棵树，则因为建新房子，都锯掉了。

　　来看桃花，也没特地告诉母亲，乡下人哪会专门看桃花呢，它开它的，我过我的，相安，相好。他们哪里知道，有时候，这样的安好便是福呀，岁月的水，汩汩地向前流着，我们需要一些安之若素的日子，来为生命的河做底色，然后撷一些石子，一些花草，衬在河岸的这一处那一处。

　　从镇上转上沿河的小路，一路好几处桃树，都是些上了年头的树，树冠大得跟撑开的伞似的，满树的桃花，是伞的花纹，密密麻麻。这就是一把粉色的伞嘛，一把把地撑开，呵护着乡下人简单的日子。那些长在河岸边的树，是最风景的，站在岸上看，从菜园子，到桃花，再到小河，一层层的景，远近相宜。手上没有笔，心里却早已一遍遍地描摹起来了。还有些人家把桃树种在院子里，抬头可见，而它也就成了他们家的一份子，一起烟火，一起幸福。乡下的院子并不大，一户挨着一户，巷子倒不少，青砖铺就，路牙边有苔痕、杂草，中间却是干干净净的。在这样的巷子里，穿过来，绕过去，不经意就会邂逅一枝出墙桃花。是小家碧玉的姑娘呢，探着头往外面瞧，殊不知这一看，就成了景。

　　邻居奶奶家也种了桃树，临河菜田里，桃树梨树各一株，从我们家出来，穿过巷子，就看到它们了。牵着小儿女，晒着太阳，看着花，说不出的惬意。儿子认得那树，一点点大的时候，每次回来，他都缠着母亲问菜园子里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桃树自然也问过无数遍。而今，又轮到小女儿，她还不会说话，妈妈就抱着她，絮叨不休：青菜、大蒜、桃树、小河……和孩子一起重新温习这个世界，我的母亲越来越温柔了。问母亲桃花好看不好看，母亲笑，都看惯了，也没觉得特别，不过，它可比你们小区里桃花的开得好。怎么不是呢，这里的桃花，好水好土地养着，怎能不好呢！

　　教孩子念杜甫的寻花诗，就有写专桃花的，“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那一年，白发如银的诗人，走到春天里，他真是欣喜呀，我究竟是喜欢哪一朵呢，喜欢哪一朵呢？其实，我也不知道，究竟喜欢哪一朵，朵朵都好。好吧，那就看吧，好好地看，将这份好，纳入心里，此后便心有所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