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一片雪花

　　今年的初雪来得早，仿佛还没来得及感受秋高气爽的清朗，冬已飘然而至。

 

　　站立窗前，看雪花静静飞舞。白白的雪花轻柔地勾勒了花木的丛丛，草地的茸茸，滋生出一树树清影妙曼的梨花，让人心动，给人欢喜。

 

　　“老师，他不写作业，还拿铅笔戳我。”我回过头，小女孩撅着嘴，恼怒地看着她的同桌。小男孩快速瞟了我一眼，立即垂下头，作认真写字状。我没有吱声，扭过头继续看雪的纷飞。真是个可怜的孩子，生在单亲家庭，性格孤僻自闭，老天爷还不放过他，偏偏又患上了罕见的不治之症：先天性营养不良。第一次听说这种疾病，属染色体隐性遗传，据说得病的几率是万分之一，目前国际卫生组织都束手无策。骇人听闻的是，他的身体正在渐渐萎缩，渐渐的，直到生命完全消逝……一想到这些，心就抽搐般的痛。8岁，他才8岁啊，还是娇嫩的花苞，怎么可以就这么凋零？

 

　　咽下满腹的酸痛看向天空。雪花的故乡在天上，那里是自由纯洁的王国，一定没有悲苦，也没有忧伤吧。否则怎么能如此悠然，如此圣洁，把冰清玉洁带到人世间。

 

　　工作这么多年，经历的孩子无数。或聪颖，或愚笨，或顽劣，或木讷。烦过，恼过，失望过，怨恨过。甚至辗转反侧，痛心疾首过。如今遇到这个孩子，方才明白，只要无关生死，任何的苦都不叫苦，任何的痛都不算痛。

 

　　朋友多次提醒，这个孩子放你们班就是颗定时炸弹，说不准哪一天，就会爆炸，就可能把你炸得粉身碎骨。你要赶紧和家长联系下，这样的孩子，三年五年的性命都不保，念书还有意义吗？

 

　　我知道他们说的是事实。有不少患有先天性疾病的孩子，就因为在学校发作或伤亡，家长便无理取闹，纠缠不清，导致老师或学校饱含屈辱，承担了不该承担的责任。我也曾和他母亲聊过这个话题。谁知我刚开口，她就泪流满面：“我知道老师的意思，也理解你们的心情。可孩子不念书怎么办？我还要上班，还要生活，不能就和他守在家里，眼睁睁的等着‘那一天’吧？”言辞眉宇间深深的悲哀与无助让人心疼。我知道，此刻的她需要温暖，需要慰藉，需要我们的援助之手。渺小的我们，管不了命运的多舛，管不了病魔的残酷，无力挽回一个鲜活的生命，却可以管住自己的良心。

 

　　母亲抹了抹眼泪，垂着头，近乎自语“我家孩子情况我心里有数，如果有一天发生了意外，我保证不会找你或学校的麻烦，请相信我，好吗？”

 

　　我自然相信她。咱们中国是一直的礼仪之邦，诚信、友爱、善良、宽厚这些传统美德一直根深蒂固，源远流长。蛮横无理的会有几人呢？我只是担心，学校是孩子的王国，奔跑追逐是他们的天性，如果有一天不小心磕着、碰着、摔着他了，该怎么办？我更害怕，害怕面对他越来越开朗的笑脸，害怕每时每刻晃动在我眼前的蹒跚的身影。眼睁睁的看着一个生命逐渐枯萎，却又无能为力，这是一份怎样的心痛啊？

 

　　学校领导同样也意识到了把这个孩子留在学校的隐患。他找到我，希望与家长联系，劝其退学。我如实汇报了孩子的家庭情况，他听后沉默了，半天没发一言，没吐一字，深深的同情溢于言表。

 

　　我接着说：“都是女人，同是母亲，我能感受到她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我保证她不会无理取闹，言而无信的。”领导叹了口气，担忧的说：“我不是不放心她，就怕事情发生了，她做不了主啊！”想想也是。别看现在是母亲一个人带着孩子，如果哪天出事了，不定会从什么地方窜出多少人呢。我赶紧找来家长，几个人坐在一起商量，开诚布公，各抒己见，最后达成了共识：把孩子的病历复印一份，学校和家长都签上字保存了起来。领导的担当、仁爱与宽厚让我欣慰，感动，家长更是千恩万谢，感激涕零。

 

　　一直喜欢在雪中漫步，喜欢把自己交付给粉妆玉砌的世界。午饭后，追随翩翩的雪花早早来到学校。校园里不少孩子在大雪中奔跑嬉戏，笑着喊着，快乐和雪花一起飞舞。这时，我看见他站在走廊里，双手扒着栏杆，呆呆地看着，羡慕不已。我赶紧跑过去，牵着他的小手，走进了雪地。他兴奋的仰起小脸，看看我，羞涩的笑了，不一会儿又垂下了头，黯然的神色里满是忧郁和伤感。“怎么了孩子，哪儿不舒服？”我小心翼翼的问着，害怕触碰他脆弱的神经。他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我的心咯噔一下，莫非他知道什么了？也难怪，花季般的孩子，不能上体育课，不能上活动课，不能参加学校组织的一切活动，不能和同龄孩子一起蹦蹦跳跳，他怎能没有感觉呢？站起身，思绪跟着漫天的雪花缠绕。我该如何应对他？手足无措间只有茫然，只有惶恐，只想逃离。可心底像被什么硬生生的拽着，无法挣脱。我缓缓蹲下身子，默默的摸摸他的头顶，轻声问：“你有什么地方疼吗？”

 

　　“没有。”

 

　　“你吃药打针了吗？”

 

　　“也没有。”

 

　　“所以啊，不痛不痒，没有吃药，不用打针，那就说明咱没有病，身体很健康，是不是？”他信任地看着我，想了想，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一下变得轻松起来，如释重负。可我的心却更加揪得生疼。孩子，对不起，老师对你撒谎了。尽管这辈子撒了不少谎，但老师的每一个谎言，都如这片片雪花，清洗着尘埃，滋养着禾苗，迎来傲然梅魂，孕育来年的丰收。这本多么神圣而美好啊。可这一次，心里竟是如此酸涩。

 

　　雪，一片，一片，在天空缤纷，渐渐覆盖了熟悉的景物，覆盖了尘世的繁华与污渍。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新的，白白的，宛如心中藏着的初心那样，柔软而纯洁。站起身，伸出双手，指尖轻触，雪花无声地化在掌心的温暖里。他看着我，也笑着伸出纤细的小手，烂漫的笑脸纯真无瑕，眯着的眼睛干净明澈。那么让人心动，让人欢喜。时间仿佛停止，我沉甸甸的心，开始荡漾。孩子，你才是那朵最美的雪花，虽然不能获得阳光炽热的爱，却可以带给冬天唯美的色彩，诗意的情怀。

 

　　生命的精彩与长短无关。孩子，老师也愿变成一朵雪花，抛下一切烦恼，携着生命的洁白，与你一同尽情舞蹈，让生命激荡，让美丽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