饯行

 

　　其实，母亲摆酒席为大哥饯行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前几年，一向在外打工的大哥忽然宣布他要去闯江湖，并发誓说要不混出个人样来再不回来。大哥所说的闯江湖只不过带几个人下乡耍把戏而已。来村里耍把戏的外地人不少，给我们的印象无非是玩一通、闹一通，然后收钱、收家伙走人，去下一个村里重复那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的嬉闹而已。大哥大概是觉得好玩又逍遥自在忽然心血来潮做出决定的。初听这消息，母亲只笑了一笑，见大哥买来了锣、鼓、刀枪等一应道具演练起来，就担起心来，—村子里甚至包括亲戚、熟人里面也没有人干过这一行，不知道会是怎么样。大哥却很轻松地说，没事，一脸憧憬着实现美好愿望的神色。然而母亲还是不放心，事情临到自己头上，不能不叫人往深里想，想想他们今天这村明天那村，没个一定的落脚地儿，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那可咋办……母亲想着便抽抽噎噎地哭起来。然而大哥铁了心，也只好由他。不久，大哥就回来了，看到母亲和家里人都不由地流了泪。原来他在安徽跟一伙地痞狠打了一架，结果财物尽失，幸好没有人员失散或受伤。母亲使劲地拍着他的肩膀哭着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那以后，大哥安生了一阵子。可不久，又腻烦起来，说是要去外地做生意。这次不光母亲，全家人都一致阻拦，说，在家做生意还不是一样。大哥说咱这儿的钱太难挣了，他去的那地方就容易得多，并许诺他某日回来给谁谁买什么东西，说话的口气好象那地儿满地都是银子，只要去、只要弯弯腰就行了，也好像他已是个腰缠万贯的富豪了似的。过了一阵子，大哥真的回来了，他并没给谁买什么东西，而且再也不去了。原来，他这次去先是赚了，生意越做越大，就在他满怀信心大干一场时却遭了人家的算计，赔了个血本无归。

 

　　其实，大哥这回打算去新疆包地是几个月前的事了，那时只是说说而已，现在却成了真的，任谁劝也无济于事。这回大哥什么也没说，把家里所有的粮食以及牛、羊、鸡、鸭全卖了，家具也全分散搬到了亲戚家里，一副破釜沉舟、不成功便成仁的悲壮、豪迈气概。

 

　　那晚的月色很好。

 

　　酒桌上除了大哥一家就是我们一家。那晚，从来就没尝酒滋味的母亲破例地喝了一杯酒。大家也都跟着喝了，连小孩也不例外，只不过用葡萄酒代替了白酒。接着，母亲像上几次一样回顾了大哥的经历，是总结也是提醒，说到了家庭、人生，也说到了事业、社会、时代，更说到了将来。说到激动处，母亲哭了，大哥也哭了，全家人都哭了。全家人一直都清楚大哥需要的是什么，可只到今天才明白需要不等于拥有。

 

　　母亲说，踏踏实实干吧，你已经不年轻了，孩子都快跟你一般高了。

 

　　大哥说，我知道，我知道。

 

　　母亲说，知道就好，一个人只要知道自己能吃几个馍、能吃什么样的馍，不管什么时候开始，都会成事的。

 

　　大哥抬起头看着母亲，半天，用颤抖的声音叫了一声：娘------

 

　　母亲再一次流出了眼泪，而大哥却失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