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的天空

　　在我看来，哈尔滨最美的景致，不是松花江，不是索菲亚大教堂，也不是绵延千里的白雪。而是，那随处可见而又在各处看见都让人感觉不同的天空。若没有那澄澈天空的印衬，松花江不可能有那么得清新秀美；若没有那湛然天空的笼罩，索菲亚大教堂不可能有那么得肃穆宁静；若没有那苍茫天空的呼应，绵延千里的白雪也不可能有那么得气吞山河。一切别处已有的东西在这样的天空下显示出了别样色彩，一切别处没有的东西在这样的天空下更是锦上添花，能不说这样的天空是最美的景致吗？

　　东北的晨光在很多时候都比别处来得早一些，而我在第一次坐火车来到这块神奇的土地之上的时候，那晨光便带给了我无限的憧憬。那金红的火轮，似横立于天地之间，强烈的光芒自由地在这一马平川之上奔走，耀眼到让人无法直视，也给人晨的希望。无限的光明不就在眼前吗？现在还有什么值得忧虑的呢？而这晨光似乎也与东北人脾气一般，外表霸道而内心柔和，即便再过耀眼，照在身上似乎也只如那春风初拂，只有温纯，没有燥热。偶尔也会有残月与之相对，浮云为之印衬，这便更是天真可爱了。虽说这类景象在各地都能见到，不过在哈尔滨一碧万顷的天空之下，残月显得更为妖娆，浮云显得更为明净，而朝阳也变得更为亲切了。无怪乎哈尔滨的市民不如其他大城市里面的一般行色匆匆而别有一番安闲自在啊，晨光不就给了他们一个保持美好心情的理由吗？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四时各有其妙处，哈尔滨的天空在四时之下也显示出其不同的妙处，最最能显现这一点的，或许就是黄昏的天空了吧。

　　哈尔滨的春天来得很晚，时间也很短，却又别是一番柔情。大概是在四五月之间，冰雪已经融尽，风吹在身上已无前几个月那么一般刺骨，这个时候，满城的花就要开放了，“百紫千红斗芬芳”啊。若在黄昏时漫步校园操场，则可见在那迷离的天色之下各种悠闲的人——从小学生到老人：锻炼的、静坐的、溜宠物的、放风筝的、情侣聊天的……不知是暮色召唤了他们，还是他们妆点了暮色，似乎只有在这样柔和的天色之下人们才能得到最大的放松，而这样的天色也顺理成章地将所有的人聚集在一起了。偶尔会有微风将地上不知何时掉落的残蕊吹起，化作一缕香风，洒下树旁篱边，便又有“春日在天涯，天涯日又斜。莺啼如有泪，为湿最高花”之感。这份美虽夹杂着些许伤感，但亦是美得让人动容，不然，“悲音为美”的传统怎么能延绵数千年不息呢？

　　夏是多雨的季节，东北的冰城也不例外，而夏季哈尔滨的雨又多集中在黄昏。这雨倒是来也急，去也速，多数情况下云是来不及将夕阳遮住的，这样倒是一番奇景了。我曾在一首小诗里用“雾露霓霞郊野阔，赤橙黄绿暮天长”将其形容。试想，骤雨与晴日共舞即是难得了，更何况是那梦幻般的夕阳与骤雨共舞呢？更何况是在这天长地阔的东北呢？临窗望去，但觉万事万物都已收归于眼前，而又在眼前千姿百态、瞬息万变，既让人自叹“渺沧海之一粟”，又让人欲乘风归去、尽观天地之变化。正兴叹之余，雨又渐渐小了、停了。喧闹之后的清静比清静之时的清静是更能慑动人心的，在这一切似乎并未发生却又已然发生的时候，岂不让人又心生“人生如梦”之感？

　　秋日的黄昏，最为伤感，或者说秋日的黄昏算是真正的黄昏。也许是秋高气爽，残阳的颜色会显得更为鲜艳一些，变得如血一般了，更能勾起人的伤感之情吧。而哈尔滨的天空本来就比其他地方更能显现出几分色彩，这便更是加重了人悲秋的情怀啊。以至于我第一次驻足欣赏这冰城秋色的时候，就不觉吟出了“天外斜阳红几度，雁影匆匆无心顾”的悲戚之音。不过多愁善感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还是不会辜负好韶光的。落叶倒使天空更明净，凉风也令身心更自在，如血残阳，也不过是增添了几分壮美而已，又有什么好伤感的？临晖远望，昔日枝繁叶茂的一棵棵大树已被秋风洗劫的如一个个孤独无依的老人，却依然以最坚强的姿态挺立于世，为深邃的秋空奉献着另一番别样的美。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哈尔滨的冬季很长，只是黄昏这个词，却又总觉得用着不那么得准确。在隆冬，下午不过三四点钟就天黑了，这样的黄昏不仅难以见到，而且和我们惯常所讲的黄昏时间差别太大。冰城的冰雪来得早去得晚，在深秋和初春，下午五六点钟，残阳映雪，的确应该是冬季黄昏的景象，可是从时序上来讲，这确实又不属于冬季。那么，我就姑且把哈尔滨冬天的黄昏定义为“夕阳与雪相会的时节”吧，这样行文就方便多了。幼时读毛泽东的诗，总觉得“红妆素裹”一词很难想象，毕竟在南方雪下不了那么大，基本上太阳一升起便已消融殆尽，又怎么能“红装素裹”呢？到了哈尔滨才发现，除了这四个字，没有更准确的言语能形容哈尔滨冬天的黄昏了。茫茫的天与茫茫雪之间本只有一轮金日将其分开，可在某个时间，天与雪同时被染成了红色，又是如此接近，让人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雪。这是远望，不可不谓之壮观。而将目光置于离自己不近不远处的几番近景之下，却又会发现红色的夕阳和蔚蓝的夜空投射在雪上会泛出些许的紫色，增添了数分的梦幻，又不可不谓之秀美。天色朦胧，雪色迷离，远观近察，仰望俯瞰，皆能看出不同的味道。也正应了那句话：“这世上是从来都不缺少美的，只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

　　似乎还缺少点什么，对，还有哈尔滨的夜空。不是有部电视剧叫《夜幕下的哈尔滨》吗？哈尔滨的夜空是让人不得不提的。哈尔滨是一座晚上比白天看上去更美的城市，同时也会让人不由得质疑，这么辉煌的灯火，我们还能欣赏到星空吗？这个疑虑是多余的，星空是如此之高，怎么可能与地上的灯火发生冲突？只是我们习惯于将目光放在一处而已。但是哈尔滨的夜空还有更大的魅力，便是无论是单独欣赏还是和灯光一起欣赏，都各有风味。在哈尔滨明净的天空之中是很少有云的，于是星和月的光辉显得特别得分明。也正因为如此，哈尔滨的月往往是“冷月”，星往往是“孤星”，因为月和某些星的光芒太强，把周围的星光都给盖下去了。多情之人怜星月之孤独，偶尔会生访星问月的情绪，人的思绪也会因此飞得很远、很远，似已脱离尘世而遨游天际。而将目光从天空移下来的时候，便会看到地上的万点灯火，这么多灯火同“冷月孤星”交相辉映，倒也不显得寂寥了。我所见的星光与灯火相映成趣的现实情景，倒说不上什么的特别，似乎不独在哈尔滨能见到，在各处也能领略一二。不过曾看到一张照片，是天上的散星与索菲亚教堂暗黄的灯光互为印衬的，神秘、渺远、清幽……似乎已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赞叹了，只能拜服在这自然与人文相融之后妙手偶得的美之下。

　　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我总是喜欢抬头仰望一下哈尔滨的天空，然后四处游走一番，漫无目的，却又往往能收获很多关于美的记忆。在两年之后，当我离开哈尔滨的时候，我想我会带着一块天空离开吧。因为在我的记忆中，应该永远有这么一块天空，让我忘却所有的劳累和困惑，投入到单纯的对美的欣赏与赞叹之中去。而我也希望，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着这么一块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