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关到西关，十里不转弯

　　我家在老城区的边缘——南京西路和205国道交汇处，当然过去这是离城区最近的城乡结合部。早在爸爸很小的时候，这儿是“乡里”。“乡里”就是农村的意思。奶奶的娘家，在城市的中心，就是金三角和沭河市场周围圈子里，就是人们口中熟悉的“屎河埃”。我喜欢听奶奶讲过去的事情，虽然话不多，但是比较客观平淡。

　　爷爷的姐姐，也就是我的姑奶奶，她讲的“古解”却像是电视剧。我记得小时候姑奶奶来家里，妈妈安排我晚上陪这个能说会道的老太太睡一间房子。她讲什么土匪抢姑娘，什么卖掉女儿做人家的童养媳。事实上，对于他口中的土匪，我一点概念都没有，没有国籍区分，也没有国共之差，只知道是坏人，感到那时候女孩子的生活充满了惊险与刺激。我听得是津津有味，甚至一再要求姑奶奶重复讲几遍。后来我看惯了味同嚼蜡的主旋律悲情抗战剧，总没有记忆里的故事精彩。

　　听罢姑奶奶讲的故事，我又曾要求奶奶也讲一讲那过去的事情。可是奶奶一直说有什么好讲的。小时候就记得奶奶是40年出生的，我老是问她还记不记得日本鬼子。终于有一次，奶奶被我缠的不行，讲起了日本鬼子。她说小时候，她家是做小生意的，家里还有几间挺不错的堂屋。日本鬼子来的时候，借了她家的堂屋打地铺。奶奶说：“耶西，你不知道，日本鬼子拖来那么多米啊，做了很多的干饭，他们吃不完，就恁小筐给我家吃。”

　　我分明感到疑惑，而且也感到不甘心，然后呢，杀人吗？放火吗？抢家里的鸡吃吗？我奶奶说，不知道，反正对我家很客气。我感到很失望，这还算是日本鬼子吗？直到我后来知道要全面客观的分析事物的时候，才觉得奶奶讲述的历史，也是一种真实的客观存在。后来我工作的时候，学校编了一本书，孙中华老同志详细搜集到了很多地下党发动百姓抗日的历史。我才明白，任何人统治都是棒棒糖加大棒。

　　爸爸是63年出生的，很显然，奶奶是在自然灾害的时候嫁给爷爷的。这一点，我也可以推敲到。听邻居讲过，奶奶嫁过来之后，不能干活，像“娘娘”一样，太阳底下拔一棵葱，也要打着伞；收麦子的时候，别人收完了亩把的地，我奶奶只能收锅盖大一块，当然不同的是，奶奶收的麦子，码得整齐有序，一丝不苟。这些事情，一直被人当成笑话来讲。我总是问奶奶，当初你们家条件也可以，怎么嫁到了我们这乡里来的呢？奶奶以前提到过宋长荣以前也是她们家的邻居，听他的戏算是家常便饭。奶奶说：“那几年没有吃的，嫁到这边，有地，有吃的。”当然，在一个大家庭里，迅速的坐标到我奶奶，就用“乡里的三姑”来表明。

　　奶奶因为慢吞吞不知道被爷爷骂了多少，爷爷是急性子。这些我早已习惯，奶奶的慢条斯理稳稳当当的遗传给了我爸爸，尤其在包饺子上，也深刻的影响到了我。奶奶从来不包没有肉的饺子，饺子是爸爸的最爱，手擀面是爷爷的最爱。我奶奶说，没有肉，谁还去费那个事情包饺子。当然奶奶擀面条也非常好吃，手擀面的面要加鸡蛋且要和的很硬，奶奶的腰都弯了。用擀面杖擀面条的时候，要费很多力气，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爷爷少说要吃两百顿的手擀面。也许奶奶的弯腰与好吃的手擀面有关。

　　我奶奶包饺子，也要码得整整齐齐，放在锅盖上，像训练有素的军人。很小的时候我就学会了一只手擀饺皮。奶奶先和面，然后大马光准备好饺子馅，就可以全家齐动手包饺子了。和面，剁猪肉，擀皮都是力气活。如果只有奶奶一个人准备这些，当然要有所侧重，和面和擀皮是无法马虎的，只有剁肉可以马虎一点，大马光。我小的时候，全家有十来口人，都是青年吃货居多。如今已为人妇，能深刻体会一日三餐人间烟火的不容易。

　　奶奶做的鱼也好吃，有时候也想不通，她并没有多少作料可放，难道是她不喜欢把鱼洗干净吗？留下的腥味才是鲜吗？我也不知道。我奶奶包的粽子，也比较周正。在后来吃到表嫂和表姑包的扁扁三棱柱不用绳子扣的粽子后，我才发现奶奶的粽子要稍稍逊色些。奶奶包粽子依然是慢条斯理的，在我小时候，很多人都请奶奶包粽子，一包就是一天。在吃的方面，乡里人就要求教于城里的奶奶了。

　　去年的一天，我顿悟中会了包粽子，而且模样也算周正，只要两张叶子，那时我住在先生单位的宿舍，他吵着要吃粽子，并且买回了所有原料。我牙一咬，居然有模有样包了出来。仿佛奶奶的绝活早已世代相传，在我们的基因里，只等开一个窍。

　　曾经的“乡里”到曾经的城里，不过五六里路。如今的城里，大了一百倍也不止。奶奶嫁到了乡里，可后来乡里也成了城里，妈妈从章集嫁到奶奶家，妈妈又成了乡里人，可如今三十里外的章集镇，也大片大片的划进沭城了。还记得第一次交天然气费的时候，我穿过整条南京路，经过城北，绕到文化一条街向东，走怀文中学老校区一直向北啊一直向北。我一路上生怕走错了道，问了好几次人，都告诉我向北。太吓人了，我心里直气，这马上要到大堤了，穿过大堤，不都快到龙庙了吗？

　　上周六，天然气欠费条子又贴了上来，妈妈安排我去缴费，并详细告知了天然气缴费大厅已经搬到乐天玛特二店附近。我在门口，乘上沂河北去东站的公交车，沿着205国道去往二环路，经过陶瓷商城，经过火车站，经过大润发，经过国际学校，在乐天玛特二店下车，一眼看到对边建设银行隔壁就是天然气交费处。里面规范的很，和银行一样，需要取号。临来的时候我撕了楼下邻居的欠费条，也一并交了他家的。

　　顺道去逛了乐天二店，店内清爽的很，连看热闹的人都没有，可是我居然碰到了高中同学。他朝我望，嘀咕了一句阿姨，然后又小声说，好像看到老同学了。我一看，是十一年前孙绪继横坐标拉长版，我喊出他名字，寒暄一阵，上了二楼。在电梯上，我开始傻笑，先生问我傻笑个啥，我说：“我忽然想起高中时候，人家喊他叫书记，喊我叫党中央。”

　　回家之后，生怕楼下再去交天然气费，中午赶紧敲门，妹子说，他家沿着学府路到处找，也没找到个交费处，连忙感谢。后来又听人讲邻居们找交费处的滑稽事情。关于天然气交费处的路线有很多种说法。有一种说是102公交车道果园新村下车然后再走走走，就到了。有一种是从青少年广场一直向南走走走走，就到了。还有一种是往海宁皮革城十字那路，乐天玛特对面。还有一种是开车找遍催费单上的学府路，也没找到个交费处。

　　今天又有一个人来问我，怎么去开通天然气。我说：“带着交房时候的两千五天然气收据，去交费处申请就行了。”他操着外地口音气愤的说：“刚从102上下来。骑电瓶车转一天也没找到，听人说102直达，还是没找到。”我说：“大润发你知道吗？大润发向东，沿着国际学校向东，过了桥，还是向东，如果看到建设银行的大楼了，就看大楼西边的一楼大厅，一眼就看到了。门口沂河北公交车比102要快多了，只要两块钱。”很显然，他一口气沿着青少年广场的南北路来回走了。

　　我听说有一个人在慢吞吞的102公交车上打了一个盹，睁开眼一看，原来已经到了扎下了。庆幸我不喜欢坐城市公交，庆幸我没有车，庆幸我住在城的最西，工作在城市的界东。小城好大。

　　喝了一杯浓咖啡，在大大的迷宫般的小城里，兴奋、清醒、迷茫的怀旧。

　　Live in the big city,what a pity.

　　我忽然觉得英语也很人性化。Country 这个单词，既是国家的意思，又是乡村的意思。我断章取义的认为，评价一个国家发展如何，关键不是看城市发展如何迅速，关键要看乡村。大多的优势资源集中在城市，城市越发膨胀，像一个找不到北的迷宫。

　　小城曾有这样的俗语形容城市的大：东关到西关，十里不转弯。现在看来，过去的我们是没见过世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