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一个狗一样的男人

　　读小学四年级时，我的堂哥家里有了两个刚会走路的儿子。出嫁的堂姐家里的一条母狗生了一只小白狗，可没满月，狗妈妈就死了。那时堂姐家里穷，没有牛奶和多余的米汤喂这只小狗，眼看这只狗饿得快死了。堂哥遇见，就想家里有两个吃奶的孩子，怎么着也能剩点奶呀米汤什么的，于是就把小狗抱回了家。两个小侄子见到狗可开心了，你争我抢地抱它，小狗可怜巴巴地躲不过，被两个侄子争来抢去“呜呜”哀嚎。堂哥家人很是无计，就想还是送人算了。恰逢我的母亲去串门，便抱回了这只幼狗。

　　或许是我和这只小白狗有缘，那天中午放学时，我坐在板凳上吃饭，就那种四条腿下面空着的那种凳子。吃着吃着，忽然觉得凳子下面有动西在动，下意识地低头一看，一只漂亮的白狗窝在我的凳子下面，正抬起小脸可怜巴巴眼泪汪汪地向我张望。

　　“这只小狗快死了！我抱来家看能不能养活它！一条小命呢！”母亲悲天惘人地说。

　　说实在的，我的家里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我最小，但我不是那种千恩万宠的一个孩子，可能是那时本来吃的穿的东西就不够，又多了我一个和他们抢，我那三个同胞，看我总也不顺眼。从小我就养成了漠视生命的坏毛病。因为我觉得我的生命是多余的也是被漠视的！所以也就不太喜欢强大的动物。如今这只小狗，正象我的这条多余的生命一样地窝在这里，我心里一动就抱起了这只狗。“小可爱，你真好看啊！”我夸道。这只小狗就这样住进了我家，平时大人忙，我照顾它就相对多一点，有时是碗里不多的肉，有时是省下来的粥。不知不觉地，这小狗竟长大了！由原来的弱小，长成一个帅狗儿了！我和它的感情也变得难分难舍起来。

　　有一天上学，我刚拿起书包，我的大白狗起身蹭到我身边，仰着脸对着我，猛地跳起来用舌头舔了一下我的脸。母亲曾说过“狂犬病”什么的，所以，每一次，狗舔我我都不告诉妈妈，怕她会打我的白狗，所以每次我都是用手轻轻擦一下脸，厉声对大白狗说：“不要舔我啦！不然你会被打死的！”

　　大白狗听了我的话，摇着尾巴重新躺下，把脸伏在前爪上，我很难过，心里想，它只是亲我一下！我对它那么狠干嘛！于是看着周围没人，快速蹲下把脸贴在大白狗的脸上，飞快地亲了它一下，轻轻地拍拍它说：“我上学啦！在家看门哟！”那大白狗竟又跳起来，追着我的屁股，一直陪我走到村口，目送我去学校。以后，这种送我上学的情景，一直持续到我毕业。

　　对于我，放学也和大白狗有扯不清的亲情。天黑了，农村的路是很不好走的，我一个年华豆蔻的少女，夜路真是难走更是害怕！偏偏学校有晚自习，每天很晚才能回家。我的父母从来都是放养孩子的，他们就是没事也从来不会想起我会怕黑能来接我，姐姐哥哥也和父母一样，从不关心我。所以，从学校夜晚回家的路，都成了我的炼狱体验！倒是那条大白狗，不知从何时起，每天准确地站在村口，不管多黑，它都在那里等着我，很奇怪吧，很多年以后我每次想念这只大白狗时，我都惊讶于它的准时，它怎么就知道我那个点会回家呢？是的，那些怕黑的夜晚，唯有那条狗懂得我是多么需要关爱！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懂我对于这样的一条狗的感激的。

　　春天来了，乡里发出告示，说是防止狂犬病，要大规模地除狗！乡里为此还配备了猎枪，只要他们看到狗，格杀勿论。乡下人怕官，哪怕狗屁不如的打狗队也是走哪儿，都服众。

　　一时间人心惶惶，大都纷纷含泪不等扛枪的打狗队来，就亲手吊死自家的狗。那几天，几乎常常看到被剥得露出鲜红鲜红肉的狗在树杈上吊着，皮在地上还冒着热气儿。我亲眼看到有条狗被主人拿绳子吊在大树杈上，四腿乱蹬，拼命挣扎，但只一会儿，就不动了！那时狗的哀嚎声，响彻整个乡村！也传入只有十三岁少女的我夜晚的梦里！

　　那些日子，我害怕出门，害怕我的大白狗会被家里大人听信乡里打狗队员的盅惑，会无情地把大白狗吊死在树上，虽然父母说不会吊死大白狗，可是我根本不信。所以果断地逃学，只为了白天能拉大白狗躲到那开满金黄金黄的油菜花田里面！我会低声又严厉地说：“不要叫，要趴在我的身边！你要一叫，会被打死！”那时我甚至有一种壮志：如果有谁胆敢打我的大白狗，就用胸膛抵住那飞来的子弹，或是宁愿自己被吊死-----很多年后，仍然理解自己的那冲动的感情，因为那狗，我当它算是我的至亲！万幸的是，在我的保护下，我的大白狗度过了它人生的最恐怖的日子，它能成功逃脱打狗队，是因为它听话，想起它当时真就趴在我的身边，叫它不动，它就不动，偶尔也会伸舌头舔舔我的手背，或是摇摇尾巴，其它的，就真安静地伏在地上。当时我会带上干粮，和大白狗在那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田里一蹲就是一天，从早上东方太阳升起，一直到晚上星星满天，听到乡里派下住到村里的打狗队哗拉哗拉地撤出村子下班时，我才领着我的大白狗悄悄回家。那几日，我也同样地嘱咐大白狗，夜晚也不可以叫唤，它也就不叫。

　　大白狗很逗，也很狡猾，还有点懒。妈妈让大白狗看门，它摇头摆尾地算是答应了吧，就趴在门前。有几只鸡跑到我家菜园里了，它抬起头看着，然后轻轻地：“汪汪”两声，算是明枪示警了吧，结果那几只鸡全不当回事，继续往我家菜园子里钻，大白狗这才站起来，抖抖身上的毛，象是要摆好POSS一样地，狂奔上去，纵身跳入菜园里，冲着那鸡就猛地大叫：“汪，汪”那鸡这才慌了，马上哪来直奔哪儿去，神的是，大白狗总是会把鸡成功地赶出菜园子，只要那鸡出了菜园子，任那鸡作什么它就不管了。

　　我家的邻居喜欢玩动物，他特喜欢玩我家这条大白狗，怎么玩呢？他故意将自家的鸡和我家的鸡赶到一处，然后，统统地引导鸡们一起进我家的菜园子，然后，他就叫过我家的大白狗，自己点上一根旱烟，一边看热闹了。就见那大白狗，纵身跃进我家菜园子，七赶八赶地，把我家的鸡全赶出了菜园子后，就开始追咬邻居家的鸡，也不大声叫，闷声地窜到一只鸡身边上去就是一口，那叫一个狠嘴啊，那鸡小巧躲得快，当然胆也是吓掉了快，惊飞起一丈多高，拼命大叫着：“咯，咯，咯哇”然后不偏不倚地落入别人家的菜园子里，大白狗呢，大功告成，气定神闲地又趴地上沉思去了。此时，我家那邻居乐得哈哈大笑，看着那鸡飞狗跳的情景，吐出来的烟象是一团云，好看极了。然后，就常常听到他连连称赞：“这狗成精了！这狗成精了！”

　　夏天，白天热，夜里蚊虫也多，我看到村里有条狗，它的主人，将它引至水池边，它就自己一个猛子钻入水中泡一会儿然后又自己上岸。我看了很是羡慕如法泡制，也引来我的大白狗，学着人家的范儿，指引它跳入池塘自己洗洗，没想到，这家伙连连后退，吓得不敢上前，我当时太坏了，竟上去一脚，连踹带踢，把狗活生生地弄池塘里了，就见大白狗充满了惊慌，充满了恐惧，在池塘里扑腾几下就跳上岸，理都不理我就逃跑了。晚上我搬一张凉床儿，在打谷场上纳凉，大白狗一天没吃东西了，却还是讨好地趴到我的床下面，时不时地伸头撞撞我搁在床边的脚，见我总也不理它，他又舔舔我的脚，我厌恶地踢了它一脚骂道：“没用的东西！下了水，把你吓成那样！”狗听到我骂它，竟从床下钻出来，夹着尾巴走远一点的地上重又趴下，其间再也没有看我。后来，我是怎么和大白狗摒弃前嫌的，不太记得了，但多年以后，我深深后悔，对大白狗的残忍，恰如一个母亲，嫌自己的孩子笨一样的可耻！

　　大白狗的命还算很长，其码在的村里算是老狗了，我记得我去城里打工时，它已经快十岁了，但叫起“汪汪”来还是声音清脆，虽然面相上老了点，可精神还是很好。我在城里一呆就是三年，第一次回家，家里已盖了新房子，打谷场也换了地，菜园子从东面移到了西面，猪圈扩大了好几倍。我都有点不认识自己的家了。刚走近我家的地边，就听：“呼”一声儿，大白狗竟欢快地窜到我的面前，上窜下跳地，又是舔我的手，又是轻扯我的衣服，我亲切地说：“哟，大白狗啊，你还记得我啊！”那狗乐得跟什么似的，竟在我面前转起来，一边转一边对着我“唿唿”地发出亲妮地举动，逗得我有种被爱人拥抱的幸福感！而我那时虽然还没有谈过恋爱，虽然还没有与任何异性亲密接触过，但那只狗，的的确确让我感到被人思念被人宠爱，被人宝贝的甜丝丝地感觉。

　　妈妈在自家门前对着久别的闺女笑着说：“怎么还像小孩子，回来就玩狗！”我呵呵地笑着说：“妈妈，这狗啊，是我们家老五！是我小弟呢！”妈妈笑得操起一根棍子说：“没边的话！越大越不会说话！哪有认畜牲做弟弟的！”接着赞道“你们都走了，这狗真派上用场了！”然后，妈妈跟我讲：村里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在家里的大多是年老和年幼的人。贼就多了起来，常常出来偷牲口，现在连鸡鸭也不放过了！唯我家的的鸡鸭和猪什么的，一样不少！全都是大白狗的功劳！我拍拍大白狗的头说：“白白，这么说，你替我照顾咱妈咱爸了呀！”妈妈哈哈笑起来说：“嗯，一到晚上，它就神了，趴在门口，谁也动不了咱家哟！”

　　那一次，我在家住了有半个月，临走，妈妈轻声问我：“为啥不找男朋友啊？看你还是个大姑娘！那前面的小红，才出去一年，就生个儿子抱回来了，三口多好啊！”

　　我羞红了脸，那一年我25岁，在农村，真就是出嫁的最晚时候了，因为出去打工，早就被村里的小伙们遗忘了吧！

　　“说吧，闺女，要啥样的？前村的黄三，人家没等着你，娶了别人了！后村的李五，因为你没信给人家，去年也结婚了。你倒是说啊，别拖了！长这么好看，会做饭也会干活，为啥找不着人家呢！”妈妈在我面前叹息道。

　　“那是因为，再好的天鹅也比不过碗里的肥肉块啊！”我失落地说。

　　“农村嘛，娶媳妇就是过日子的！你也别想太好了，有人就凑合成家吧！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女人命贱呢！”妈妈说。

　　“我要的条件不高啊！”我说，“只要象我家这条大白狗一样的男人就行了！”

　　“胡说八道！人怎么可能像狗呢？”妈妈训我。

　　“怎么不能像呢？我走了三年，它老远地就认识我！多么亲密啊！这就是我要的！我就是要找一个像我的大白狗一样的人，他永远都记得我，熟悉我的味道！不嫌弃我！永远保护我！我不在，他保护我的家！妈妈，我就是想找这样的人！”我调皮地说。

　　“那你等着做女光棍吧！”妈妈诅咒我说。

　　大白狗后福不错，在我家，一直活到老死后处理。

　　那年我三十三岁！女儿刚满周岁，爱人坐在我的身边，接到妈妈的电话得知狗老死的消息时，我哭了，真的很伤心，便对爱人和女儿讲起了我和大白狗的事情------我说，大白狗或许不知，我除了它，再也没养过任何一条狗，心中永远只有它一个！并不是没有见到更好更漂亮的狗，但是，为了我的大白狗，我永远不会再抱其它的狗！

　　爱人撇撇嘴说：“我是当大白狗是小舅子呢？还是当它是情敌啊？”

　　“可是，真的就那狗懂得我怕黑，天天去村口等我！”我说。

　　那夜，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我的大白狗来到我的身边，习惯地舔着我的手背，然后，轻轻地坐在我的身边，大片大片的金色的油菜花开，天空是那么蓝，那么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