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记忆

 
　　那个黄昏，他在MSN上跟她说：今年秋天我们去海南吧。我一直梦想着带上最心爱的人去海南。
她给了他一个幸福的拥抱和飞吻。
　　他进一步解释着：在国内，我最喜欢的地方是海南。十年前，在省城学习，乘飞机去了一趟海南，自此，便深深喜欢上了。那是北方的秋天，而南方恰好，棕榈片片，海风习习……那时候，我就在想，将来带上最心爱的人来看风景，我真的陶醉了。
　　于是她的眼前浮现了被深蓝海水包围起来的海岛，有缀满果实的椰子树，纯净的蓝天，厚实的白云，还有明亮落地窗的房间。南国的热情正在心中沸腾，这不正是自己所期待的吗？她被那句话击中了，很好听，很诱人，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如果它能吃，那一定是块粘满芝麻的糖酥了。她浅浅一笑，回了一个肯定的表情：带着梦想去海南吧！
　　说完，她的心情，如洒在生宣上的一滴水，一下子洇湿起来。因为她看见他留言说：你知道吗，在梦想里，你是我最心爱的人，我喜欢你，有十年了。但又不能说，作为一个老师，是不应当对学生有念想，不该有师生恋的。我也从不打学生的主意，只能，只能埋没心底。三十三岁的年纪，喜欢上十九岁的女生，我不敢说，我在等她长大。可是她长大了，我是越来越不敢说，后来去欧洲学习两年，现又在俄罗斯学习，还有几个月就毕业了。你知道我现在年龄大了，而你，还年轻着……
　　他娓娓道来，算是他的表白了吧？她想，可彼此并没有任何约定呀。她知道，当初有不少人追求他，他装作不懂，就有人说他眼光高，不解风情。他在她的印象里，俨然是“身正为范，为人师表”的样子。那时她也在暗恋他，她一个人闷在心里，幸福地想他。那些时光多纯净啊，喜欢一个人只是暗暗地想念，只为多看他一眼，只为和他说说话。
　　他们终于什么也没说，毕业，求学，找工作，奔波，一切都在路上，一切都是未知。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没有勇气记住一个电话，怕拒绝，怕受伤。那种刻意的忘记是隐痛，以为它会被时间的灰尘覆盖，会真的不在乎。但是错了，人生总有许多的出其不意，错过的情感再度复活。远在俄罗斯的他，在五月份的某一天，阴差阳错地错发到她信箱里一封邮件，本来是给杨芷的，结果不小心传到她邮箱了。起初她也没在意，过了几天，她才想起务必给他回一个。
　　收到邮件的他，忽然一惊，沉寂的回忆，原是那么不堪一击，那么自欺欺人。这么久了，她对于他，还是十年前的美好印象。在他的心目中，仍旧有一个重要的位置，人不过被束之高阁，不敢动心。她也是，她原以为属于自己的暗恋，是学生时代青涩的心动，早已不被记忆。可是为什么，有了他的消息后，那些单相思的片断又在眼前上映？喜欢他的笑，喜欢他的声音，喜欢他走路的姿势。那些个属于少女的情愫，她发觉，根本就没有走开，不过是被生活覆盖了一下。
　　阅历让她更坚定，让她更自信，她相信，自己不会如从前的矜持了。为何有的梦想总是来得太晚呢？有些事情明白得也太迟呢？她无奈地叹息，而现在，为了和他说说话，她晚上总是睡得很晚。她习惯了陪他上网，而此时，正是北京时间的十点钟左右了。
　　夜深人静，她流泪，叹气，后悔，他在那一端是看不见的。他要求视频，她不敢，而她看见了他，留了很短的头发，表情轻松，的确有画家的魅力。他熟练地敲打着键盘，迫切地交谈着，谈到学习工作，谈到快乐的校园岁月，也谈到现状和对幸福生活的向往，谈了许多。现状是她最敏感的问题。她二十五岁时，遇到一个不爱的人，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婚了，很快生了个孩子，很快又离异，不出一年时间，发生了那么些改变。事后她总想，为何同意结婚呢，是为了忘掉他吗？为何轻易由着别人决定？不能挽回的是，她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不敢追求自己的梦想，放弃坚守了几年的暗恋，胡乱地爱了。
　　当听到他说：我们去海南吧！她简直要崩溃了。怎么办，她要隐瞒他离异有一个孩子的事实，和他一起双飞？还是告诉他真相？她犹豫了。她在留言里说，幸福来得迟了，如果有机会，我们一定去海南。
　　她不喜欢北方，不喜欢北方的寒冷，她多么向往生活在南方啊，哪怕去体验体验也好。可是她一个人带孩子的境遇并不乐观，她失眠有几年了，在她最落魄的时候，遇上他是个意外。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现状。
　　没准他也察觉到什么，视频里的他往背后一靠，略有所思，轻轻点上一支烟。淡淡一笑，问她，你怎么啦？有什么情况就聊聊吧。你现在已经长大了，我们不再是师生，我们现在是朋友了。
　　她哭得更凶。离异，孩子，这些敏感的字眼儿，她怎么说得出口？要逃避，要沉默，都不是最好的办法。最后，她坦白了一切。而他只是淡淡地说，哦，没什么，这和去海南有关系么？谁没有过去？重要的是新生。
　　她看到他眼中的琥珀色缓缓暗下去，窗外的风有似水的清波，她问：我们在一起，会怎样呢？
　　那一刻，他嘴唇颤抖着，叫着她的名字。他明明听见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心里，挣扎着碎掉了。
　　他们就那样在暗夜里，彼此对望着，隔了千万重时光，去想象年轻时的一个梦。企盼，时间来一个倒流，那么，他们会不顾一切。
　　被时间和空间，被主观和客观，分开了的两个人，只能在似曾相爱的记忆里，去缅怀他们的爱情了。时间催人老，时间会带走所有的喜怒哀乐，爱要抓紧。
　　回不去了。也只有走开了，她已没有勇气，再回忆起旧时光。她终于艰难地扭头，走开去。最心爱的人，是谁呢？
　　她没有去过海南，也不确定秋天能否和他一起去。但是那些风光，已在他的描述里，已在美好的憧憬里，浮起幸福的岛屿。抬头的深蓝和低头的深蓝，有时凝望北方，有时凝望南方。就像她已被他带走，就像她已成了他最心爱的人，在她深蓝色的记忆里，熠熠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