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

　　好些年前，我们青岗村有位瞎子，上无老，下无小，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生活。因为他是全村唯一一位双目失明的人，所以大家都叫他“瞎子”，以至他原来的姓名都被人淡忘了。

　　一根苦竹杆，瞎子从不离手。瞎子走路时，用竹杆呈扇形地由前往左右试探路面，失明的双眼望着前方，脸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希望。这情形很容易让人想起一幅著名的雕塑。瞎子就这样高一脚矮一脚地趟过去，甚至能走到离村五里外的乡场上去赶集。那时村里有一群学生娃娃，总爱捉弄瞎子。大老远听到“突突突”的声音，就知道瞎子来了，就有娃娃扯开嗓门喊：“瞎子看月亮，小偷搅尿缸！”瞎子便把那根竹杆在地上敲得山响。娃娃们知道那是吓唬人的，都不怕。有胆大的还悄悄凑到他耳根边大喝一声，瞎子便把竹杆轻轻地横扫过去，定会打到娃娃的屁股上，娃娃们顿时鸟兽逃窜。有一次，几个调皮的娃娃见瞎子去赶集，就用石块在路中间垒了道小埂，瞎子用竹杆“突突突”地敲过去，沿着小埂又折了回来，害得瞎子三天没有盐巴吃。

　　瞎子的触觉比村长家的大狼狗还灵敏。凭着感觉，瞎子把家什收拾得清清楚楚，锅瓢碗筷在什么地方，一抓就准。更绝地是瞎子能双手抖抖索索地搓摸着钞票，能把一元、二元或五元、十元认得八九不离十。

　　瞎子平时爱摆弄一台半导体。瞎子五彩缤纷的世界，全在半导体里。瞎子有时还能说出诸如“飞毛腿导弹”、“地毯式轰炸”这类令村里人云里雾里的新词语来。

　　村里把瞎子列入五保户名单，每年分给他四百斤大米，解决了他的口粮。瞎子住在村东头的窑洞里，不远处有一眼废弃的煤井。瞎子是天才的挖煤能手，时不时会下井挖些煤来卖给村里人，挣点油盐钱。瞎子下煤井，倒也节约了点煤油灯的费用。他卖的煤，比村里集体煤窑的便宜许多，村里人都喜欢到瞎子那里买煤。村长为此事把驴脸拉长了大半个月。有人劝村长：何必跟一个残废计较呢，积点阴德吧。村长这才慢慢消了气。至今村里的后生弄不明白，瞎子在煤井里，怎么能把石头和煤分清呢？老人就洗涮后生说，靠舌头舔，煤是甜的，石头是酸的，不信你尝尝。

　　村里有个五保户赵大爷，时不时要到瞎子那儿弄点煤烧。久而久之，瞎子总要给赵大爷留点煤，十天半月赵大爷不去背煤，瞎子就会托人给赵大爷送去。赵大爷一年四季从没缺过煤烧。村长为此事没少夸瞎子，瞎子就像小学生得到老师表扬似的，一脸得意。

　　瞎子讨不上老婆，村里人就爱开瞎子玩笑：“瞎子，给我免费打百斤煤，我给你介绍一个女人。”瞎子听后裂开嘴“嘿嘿”地傻笑，黝黑的脸上挤满了笑容，失明的双眼还能放出点光来。

　　人们好些天没有看到瞎子了。村长就组织了几个村民进入村东头的废煤井里去寻找。走了几里路，看到洞子塌方了，费了很大的劲也无法疏通。瞎子死了，连尸体也没找到。村里人把瞎子生前穿过的衣服埋了，垒了一座坟。赵大爷颤颤巍巍地来到坟前，烧了一地的纸钱。

　　以后，每当大雪纷飞，人们围着火炉烤火时，便会谈起瞎子廉价的煤，以及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