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上）

发布于:2011-05-04 20:39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天堂草

张三说起来算是个街头卖艺的人，专给人画肖像。
　　但是，他的生意却非常地冷，就象他的人一样，看上去那样冷。
　　张三对生意是否红火的态度，显得极为冷淡，根本没什么感觉，实际就是不在乎。他在街头，只是为了混日子，换个方式喘喘气。至于做生意，他的概念是姜太公钓鱼。
　　但，张三生意的冷，周边认识他的人却以为，一者他的画艺本就并不如何；二者他的形象过于特别，让路过的人和想画像的人，都不想甚至不敢靠近。
　　如果，张三有艺术家蓬乱奇特的头型，但穿着虽朴素却干净整洁也罢；如果，能买个画夹、购些颜料也可，只一简单的画板，外加一小沓白纸，两支平常不过的铅笔，即使素描，气氛也不甚抵达；如果，能选择既人多，空间也广阔点的地方，情况或许会好些；如果，他能主动热情点，也不至于如此门前冷落。
　　可是，几个如果只是如果，张三大概生性被动，许多人认为是张三自己不觉得。但张三有一也是惟一的要好朋友——李明，他却否定别人对张三的认同。在李明的心里，张三是外表看起来冷漠，内心却非常火热激烈的一个人。而且，很多时候，火热激烈得让人为之震惊，不光李明亲身经历张三的诸多事实，即使从张三跟他说的一些情况，李明也会知道张三的特别性格，完全知晓张三已做了什么，或者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李明认为，张三是个另类或叫异类，就是行为怪张的那种。比如，张三总爱眯着眼神看世道人心，认为现在的人心实在不如很多年前那样让人温暖，以至整个世界的状况都渐渐倾斜了。再比如，张三经常做好事，但是为了不留名，做完后总是快速地闪，闪得就象数毫秒。张三快闪的诡秘行为，反倒给人是他做了坏事的不好印象，只是张三自己不在乎而已。
　　要说最了解张三的，还真莫过于李明。李明的概念里，张三的脉络从来都是清晰的。李明早就知道，张三平时与人交往得少，几乎只与李明一人往来，甚至连家人一天也搭不上几句腔。李明还知道，张三最不爱做的事，就是读报和看电视。张三认为，报纸上和电视里的东西，都是基本失真的东西，只有他亲眼所见、亲身所为才算是真实的事情。
　　李明对张三的了解不可谓不透彻，张三的画技提不高，思维拓展不了，实际是与张三冷漠收缩的心理有直接的关联。所以李明曾多次劝说张三，要张三改一改，可是张三就是生性难移，结果自然无效，这让李明多少有些失意，对张三有点失望。可尽管如此，李明对张三的未来还是抱有一线希望，认为张三迟早一天会有所省悟和改变，他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消失。其实，张三天资聪颖，不可否认。只是，在张三的心里，不仅要推倒一堵墙，还要点亮一盏灯。惟其如此，才能改变得了张三的内里以及外在形象，他的一生才能不暗淡无光，否则在李明认为，张三的存在似乎就是不存在。
　　张三让李明记忆较为深刻的，也是李明历久坚定张三的地方，就是有一天，他陪张三一起在街头给人画像时所遭遇的事情。
　　或许，比较透风的地方，就是行人多贼少的地方。而张三每每都会选择背阴的地方，这地方往往行色匆匆的人少，而闲呆闲看的人多，是特别容易被贼看重的场所。
　　一位看上去身高肩阔、肤白肉嫩、黑发溜光的男人，西装革履的，再配架一副深度眼镜，在小偷看来，怎么都是有点钱的主儿。男人不知怎会走到这个地方，又愿意要张三为他画像的？在张三、李明和画像男人都进入状态的时候，有几个行走异常的年龄大约十七、八岁的人，正拥在闲谈的人群中，向男人慢慢围拢靠近。他们走动的走动，停下的停下，各扮一色，各司其职。不一会儿，只见一只手从画像男人的后面伸出，轻轻拽出了揣在男人裤子口袋的钱包。说时迟那时快，在所有人都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刻，相隔顾客仅一米多远的张三，一个箭步冲了出去，一把揪住了取钱包的手。但也就在别人还无法反应的时刻，张三受伤了，似乎只在揪手的一瞬间，被人从身后用石头狠狠地砸了一下后脑勺，鲜血顿时便汩汩地往外冒。张三一手还紧紧握住钱包，一手却弯到脑后捂住出血的头颅。等李明和画像男人看清后，小偷早已不见踪影。若不是张三头上开了洞，流了血，仅看手中紧紧握住的钱包，画像男人定要反目认贼了。
　　李明对张三不止一次地摇头以示惋惜，为张三这样的状态何时是个头而痛心不已。李明不是不要张三坚定性格，而是张三太过坚定性格；李明不是否定张三向往和追求美好，而是张三向往和追求得不能不说有些过。在李明想来，人是七成凡三成仙。亦即说，人要七成活在现实中，而只有三成是在向往和追求中。可是，张三呢，却刚好相反，真是让惟一的好朋友李明为张三着急。急有什么用，张三本人都是那样一副不要好的样子，谁能改变得了？张三整日里头发蓬乱，衣裤不整，胡须不剃，很多时候连脸都不去洗，整个怪异的一个人，还在街头卖点艺，实在让李明恨而不能，惋惜连连。
　　因为是张三的好朋友，李明一直在为张三想事情。要怎样才能改变张三的异形异态？要怎样才能焐暖张三的那颗冷冰冰的心？在不改变张三向往追求美好的情况下，有什么办法能够矫正他的眼神、矫正他的行为、扭正他的心态？张三毕竟是中国人，而不是外国人，所以他不会象外国人那样难改中国印象，一定会有机会和办法的，李明坚信。
下
　　突然有一天，祖国的西南部叫汶川的地方，被地神发疯似地摇晃着，于是，地便裂，路便毁，房便倒，人便哭喊呼叫，可谓山崩地裂，撕心裂肺，家毁人亡。然而，这样的惨况惊醒了全中国的人，惊动了全世界的人，有多少人终于看到了人的渺小无力，有多少人为人的弱小而叹息，又有多少人热烈而激切地支持着受灾的人们。全国近乎每一个人都心系灾区人的运命，为受灾受难的人们悲而悲，哭而哭，苦而苦；为受苦受难的人们鼓劲加油，做他们强有力的精神和物质后盾。当前，人们都知道，最现实的，就是为灾区的人们捐钱、捐物和献血。九州之上，没有人在此时此刻强硬灌输做人的道理，无人强烈要求人人捐献钱、物和血，但却人人知晓自己怎么做。这样的中国是一统的，没有人会去怀疑。
　　面对如此的惨况，李明终于看到了张三的希望，他那麻木的神经终而被地神无情地摇晃而断裂，鲜血流进了张三的每寸肌肤、每一根神经。张三破天荒地读报和看电视新闻了。报纸上、电视里铺天盖地，几乎没有空间不说这个苦难天灾的。关键是，在他一贯认知的人群里，无有一个人不在同情、不在支助受苦受难的人的，他为之震颤了，他的心随时好象都在发抖，他内在的坚硬终于软化了下来。于是，他为死去的同胞默哀，为幸存下来的人祈祷，为支助灾情的人感动。他的泪不停地流，为死者流，为幸存的人流，为伸出援手的人流。泪几乎流干了，于是便痴痴地想，想什么呢，想他要忏悔自己的过去，想他要改变自己的现状，想他要做些什么才能弥补自己太多的不足。他想的结果便是鼓起勇气，参与救灾救难，用实际行动改变自己的形象。
　　在全国的所有城市，近些天来，几乎每天都有募捐的活动，而且都是排着长长的等待捐助的队伍。张三所在的城市虽小，但捐助的活动依然不少，几乎覆盖了所有的人群。
　　张三他想改变自己，将欲如何才能如愿，如何才算彻底？
　　张三不愧是敏觉而智慧的张三，突然间就有了点子。他想到了汶川的地震，想到了全国上下联动起来的震灾捐助活动。他的热血沸腾了，他的心都要跳出了胸膛，然而他在过去的哪一日又有过比这还热烈激切的心情呢？
　　张三决定，要利用他当前不修边幅的形态，与这座城市里的所有街头乞求者接上头，打上交道。张三信心实足，说干就干，不仅很快想出了将用什么话来说服街头一个个平时乞求别人帮助的人的办法，而且行动极为迅速，效率稀奇地高。他只花了一天一夜，就搞定了在这座城市里所有角落的街头乞讨者，使他们个个都心甘情愿伸出平时冰凉、此刻却温暖的手，掏出平时紧攥着、此刻却倾囊的钱来。他们一个个都愿意听张三指挥，跟着张三行动。
　　在市政广场上，以往每时每刻都是喜庆热闹的景象。今日，艳阳虽然高照，但却充满了悲痛的气氛，一种凌空的沉重覆盖着整个广场、整座城市以至偌大中国。市政府今天在这里搞着震灾捐助的活动。场上有五只鲜红的捐助箱子，三辆阔大的捐助车子。在每一只箱子的前面都排着长长的队伍，人人都不拥不挤，有序地排着队慢慢跟着往前走。在每一辆车子的前面同样排着长长的队伍，抱着的，扛着的，拖着的，推着的，有棉被，有衣物，只要是生活必需品，几乎都有。广场上看去人潮涌动，但上空却显得宁静万分。人们只知往红色的箱子这边走，往捐助的车子那里走，放下了就立即走掉，以让后面的人跟上来，以让更多的人排上队。
　　在今天晴朗的日子里，在这个温暖的氛围里，在第五号箱子所排的队伍里，一个靓丽的风景在闪耀着光华。在以往，他们衣着破烂，发丝蓬乱不堪，皮肤黑脏，光看样子就能闻到他们身上刺鼻的味道。但今天，在眼前，却没有一个人对他们使一个背脸，露一个不悦。虽只不足十人，这一特殊群体却感到极有气势、极为强大，他们每个人都感到非常骄傲和自豪。他们紧紧地攥着手里的钱，似乎都攥出了汗珠在手心里。他们一改往日的麻木神态和被动神情，他们有序列队，还不时伸头向前张望，那种欢喜真正不言自表。前面的、后面的、旁边的所有人，没有一个拿异样的眼光看待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笑意，虽则这个笑是发自内心的苦笑。但是他们满足了，特别是带着头的张三更是意足心满，因而显得特别兴奋。
　　然而，张三用了什么样的魔力号召，能让这么多贫弱者跟着他行动？事实上，面对这样的天灾人祸，什么样的人又能说什么话最管用？面对灾难，全民族的每一颗心都受到了最为重大的震撼，不仅张三的心灵被激而喷发，从此变得无比敞亮；即使平时沉寂街头的乞讨者，他们的心也已变得无比炽热，灵魂已然得以重新塑造。整个中华民族，在这样苦难的时日里，心、神、形都是一体的，是谁想分也分不了的。
　　张三已经想到，现在还有什么需要号召呢？面对灾难，面对事实，面对真情，面对人性，面对未来，他还有什么希望不能够看到呢？还有什么能够遮挡住他的视线呢？他振奋着，他的心象被扭弯了一般疼痛，他的心整个被冲刷了一样，用灌顶醍醐来形容，也许根本没有多大的说服力，一切只有张三自己能够领悟得到、享受得了。
　　送人玫瑰，手留余香。张三在畅快的幸福中，举臂闻了闻手心手背，他闻到了手上浓浓的香气，瞬时便充盈了他的心肺。张三陶醉了，心酥了，心碎了。他碎了的心，变成了无数只高飞的祝福的鸽子，翱翔在祖国的蓝天……。
　　是啊，张三还有什么不能理解和接受的呢？人啦，命都没有了，要钱做什么？命都消失了，要恨做什么？此时此刻，我们全民族的心神都被冲洗了，被抚慰了，被温暖了，被一只大手拢在了一起，我们还有什么不能被真诚炽热的情怀感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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