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墨镜的女孩

　　（一）

　　九月，艳阳高照。某大学门口，悬挂的欢迎新生入校的红色横幅，格外醒目。校院里，报到的新老学生，人群济济。小汽车，三轮车，电动车，摩托车，一辆接一辆。肩扛手提行李包的学生，随着家长一个接一个向各系报到的地点匆匆走去。

　　一个农村模样的中年妇女，从停靠在校门口的公交车上，背着行囊小心谨谨的下来。身边跟着一个穿戴朴素，戴墨镜的女孩。娘，你看欢迎我们新生报到呢！女孩抬手指指大门上的欢迎横幅。几个戴着“志愿者”红袖箍的男女学生热情的迎上来去接行李。新同学你是那个系的？有人问。数学系！哦！咱们还是一个系呢。来，阿姨，我们给你提行李。说着两个男生接了过来。哟！还不轻呢！两个男生笑着说。没啥，都是些铺铺盖盖的，还带来几斤山核桃让大家尝个鲜！都是俺自己树上结的，女人说。谢谢大家！戴墨镜的女孩道谢着，不好意思地跟着向院里走去。

　　数学系新生报到处围着一堆人，“志愿者”放下行李，交待好报名事项就匆匆返回校门口。轮到女孩报名了，她把事先准备好的手续和钱放到工作人员面前，一个工作人员喊到，赵兰草！学费N千。站在身后一位很沉稳的中年男子，看着母女俩来报到。一听是安徽澧县来的，惊喜地说，你就是赵兰草！是啊！女孩说。你就是那个全省高考理科第二名的赵兰草？是啊！女孩从咖啡色镜片下瞪着奇疑的眼神不慌不忙地回答着。可等着你们了！欢迎！欢迎我们的优秀生！一个坐着的男孩笑着站起来给兰草说，这是咱校的教务处乔信主任。专来这里接你们呢！啊！谢谢领导！这是俺娘，专门送我来的。一会就坐车回去了。乔信热情的伸手握住兰草娘的手说，老嫂子，你培养了一个好女儿啊！过两天全校开会还要你们给大家讲讲呢！在这住几天吧，你的吃住学校全包啦！受宠若惊的兰草娘笑着，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一双像核桃树皮一样粗糙的手，被乔主任紧紧握着，说，领导，俺地里的秋还没收完呢！再说呢，她爹在外地打工来不了，俺一个农村妇女也没啥好讲的。小草，还是个孩子，让她在学校好好学习别荒了学业就行了！唉！要说起来这孩子的学，上的还真是不容易啊！娘，你看你！兰草看娘有点动情的样子忙埋怨说。好！好!我不说了！那我就晚走几天，听领导的按排吧！

　　在等待开学的这两天里，兰草娘住到学校招待所。晚上校院里静了下来。娘俩在校院里转转看看。高楼大厦，宽敞的教室，花园，树林，湖泊，小河。宽阔的柏油路。这环境真美好啊！在电影里才看到过。兰草娘兴奋地给女儿说，草儿，你是咱农民的孩子，能来这里上学不容易，除了你自己的努力外，要没咱村父老乡亲帮你，你也成不了才啊！不管你将来走到那里，就是忘了爹娘也不能忘了父老乡亲啊！娘！俺知道！兰草撒娇似地说。

　　（二）

　　学校几千人的大礼堂里，座无虚席。迎接新学年，欢迎新同学报告会，正在热烈的进行着。兰草站在报告席上，讲话被一阵阵激动的掌声打断。

　　我取得了高考理科全省第二名的好成绩，离不开我父母的支持。离不开我们村父老乡亲们的帮助，我首先要感谢的就是他们，今天我的母亲也来到了会场。临入场前她说，他们都是有学问的人，我一个老农妇，一身土气，给你丢人不？我说，娘，你是我最可爱的母亲，没有你，就没有我这条生命。没有你的养育和教育我就走不进这所大学。娘，女儿牵着你的手咱们一起进!此时雷鸣般的掌声骤起。兰草扭头向后看去，只见娘在主席台坐位上徐徐站起，轻轻向台下招手。主持会议的人扶着她慢慢地走向主席台另一个讲话席。看到母亲来到讲话席前，兰草喜极的泪水从墨镜下不停地流下。她的思想又回到了十几年前，回到那个让人痛心的时刻。

　　上午十点左右，一声凄惨的哭叫声从大垴里陈拴拴家传出。接着一个老女人的叫喊，快来人呀！快来人呀！急促没命的喊叫从空旷的院里传出。兰草娘背着一捆柴草从地里回来，刚好走到拴拴家门口，扔下柴草就向院里跑去，一眼看见7岁的女儿兰草，正躺在拴拴奶的怀里嚎哭。她一把抢过来，看着被热水烫的起了半脸水泡的兰草，惊慌地喊道，我的孩子啊！我的孩子！这可咋办！这可咋办！兰草妈慌了神地喊着。五岁的拴拴脸上挂着泪水，站到门后，傻愣愣的不说话。就像傻了一样。拴拴奶脸色惨白，来回团团转。光知叫喊不知该咋办了。兰草疼得一声接一声的哭叫。隔璧的王爷爷慌张地跑来了。心急火燎地说，快送医院，我去找人！拴拴奶你也去，说完两人跑出院子。

　　村支书来了，王大头来了。春平来了，赵老慢来了……村支书和大家碰头决定快些向县医院送。王大头回家开来三轮大车，支书拨打了120，拴拴奶奶别忘了带钱。王爷爷提醒说。好！好！拴拴爸上个月正好打来2000块钱，我都带上。那不够！村支书说。兰草娘说，俺家还有1000块，我带上。兰草爹几个月没开工资了，这还是过年回家时带来的。兰草家遇到难处了，钱不够咱大伙凑凑，救人要紧。支书说。兰草娘抱着兰草，拴拴奶抱着拴拴，还有王爷爷，春平坐在王大头的车上，村支书骑摩托车又带着一个向县城跑去。大约跑了一半路程，县医院的120救护车鸣着笛跑过来了。问明情况，医生赶紧下车，把兰草接到救护车里，挂上液体，掉头就向县城跑去。

　　看着兰草肿胀的脸，兰草娘哭肿了眼。当天就打电话叫兰草爸从北海回来。拴拴爸妈也从南京工地连夜向家赶。医生告知兰草娘说，孩子要转到市二院，那里是专治烧伤的。准备好2万块钱。一听转院治疗要2万，兰草娘又掉了眼泪说，家里空空的，到哪里弄这2万快钱。拴拴奶奶也急得不行说，兰草娘，兰草烧伤都是俺拴拴惹的祸，你放心，俺就是砸锅卖铁也要给孩子看病。村支书听说要转院也赶来说，兰草爸，拴拴爸妈明天也都赶到了，是要带些钱来的，你家遇到这事，大伙都会帮忙的，不要急。

　　兰草第二天就转到市二院烧伤科。一住就是半年。经过植皮整容半个脸落下了疤瘌。左眼皮向上挑，眼球突起，视力基本失明。兰草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面容毁成这个样，哭得死去活来，整天包着脸不敢见人。讲到这里，兰草说不下去了，哭的泣不成声，台下一片哭泣声。兰草娘说，为了给孩子看病，俺村的支书把给儿子准备结婚的钱拿出两万元，十几户村民有的卖粮，有的卖猪，有的卖树，拴拴奶把自己棺木板子也卖了凑够了钱。康复期间，拴拴奶说，兰草是个女孩子，尽最大力量向好的方面恢复，大伙又想办法凑钱给兰草眼睛复明，至今她的左眼已有0.05的视力了。面部进行进一步的整容，虽说不能和正常人比，但比过去好多了，眼不斜了，眼球不突了。听娘说到这里，兰草平静的摘下墨镜，一只好眼像一汪潭水，水灵灵的。一条柳叶眉向上微翘。那只烫伤的眼睛周边有植皮的痕迹，稀落的眉毛在眼皮上散落着。一看就知是受伤的眼睛。半个脸呈现植皮的伤疤。兰草娘说，费了好大的劲，烫伤治好了，但孩子心里落下的烫伤，就像一块无形的布把她幼小的心紧紧的裹着难以自拔。一个新问题又出现了。

　　(三)

　　兰草又沉痛的陷入回忆中。出院后，脸上的残疾让兰草患上了严重的心理障碍。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让娘做了一只眼罩，盖住那只不好看的眼，又买了一条粉色的纱巾蒙在头上。生怕人家看见了说她。家里来人了就躲起来。孩子们找他玩，她不去。该上学了兰草不去上，生怕同学嘲笑她。看着兰草这个样，娘急得不行。有人告诉她娘说，孩子得的是心病，你带她到市医院精神卫生科看看吧。兰草娘这才恍然大悟，赶紧带兰草到医院看医生。人很多，兰草娘问一个年轻人，说，精神卫生科在哪里？年轻人不肖一顾地指指墙上的牌子说，你看上面写的啥？我不识字。兰草娘说。年轻人斜她们一眼扭头就走了。旁边一个好心的中年女人告诉她说，这就是你要找的精神卫生科。娘俩这才慌慌地走进去。医生说，孩子心里压力大，害怕别人笑话她，有了心理障碍。除了吃药治疗外，你们要多关心她，开导她，让她走出去多和孩子们接触，消除自卑感，把自己融在人群里她的病就好了。

　　回到家里，为了给兰草纠正心里障碍。娘吃不下睡不好。心想，孩子还小，一定要想法治好她的心病，让她快快乐乐的健康的成长，当爹娘的这一辈也就放心了。兰草娘除了在生活上给兰草更多的关心和爱护外，还耐心的给兰草大道理，小道理的讲，让邻居和亲戚的孩子来家和她玩，消除她的自卑感。兰草娘想，我没文化，也讲不到点上，不如找个有文化会讲的人来说。她动了心机，请来乡里的小学校长来家看兰草。校长告诉兰草，眼睛不碍事，就是一只眼也能上学。校长给她讲了盲人读书的故事，失去双手用脚写字读书上学的故事。兰草的心有了松动，心想，人家没手没脚的人能上学，没眼也能上学，我一只眼有伤了，另只眼还是好的，为啥不能上学？多少人为我花钱看病，想想娘在医院里问路让人看不起的样子。难道我也不识字当文盲？老呆在家里不出来？这样做怎对得起养育我的父母？怎对得起为我捐款看病的父老乡亲们？我只有好好上学，有了本事才能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报答父老乡亲的帮助。想着想着兰草开窍了。眼睛湿了。心里好像有朵鲜花在怒放。笑容布在脸上。

　　校长又一次来到家里，一见兰草就说，兰草，你看这是啥？兰草看校长手里拿着一个长盒盒，笑着说，俺不知道。校长说，你扭过脸去，我给你变个戏法，保证别人看不见你的眼，你却能看清别人。到时你就可以自由的跑了，再也不用耽心别人说你了。好！校长，你快变吧。兰草急切地扭过脸去，校长把兰草的纱巾和眼罩摘掉，给她戴上一付浅咖啡色的女式墨镜。又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带花纹的口罩给她戴上。好，你转过来吧！兰草扭过脸。哇！好漂亮的兰草啊！快去照镜子。娘看着兰草高兴地叫了一声。兴奋的兰草跑到屋里，端着镜子出来，左看右看。哇！我不怕了。我要上学！兰草蹦着跳着。激动的扑到校长怀里。校长搂着兰草说，孩子，你的经历虽然是不幸的，但对你又是一个磨砺。墨镜和口罩虽然蒙住了你的伤疤，但它蒙不住你内心的伤痕。你心里只有坚强起来，才会战胜自卑成长起来的。想想你的父母，想想父老乡亲。为了你多不容易啊！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去上学吧，只要努力，一定会学好的！兰草掉泪了。娘，校长，我明天就去上学，好！好！我收你这个插班生。你比别的孩子晚上了两个月，缺的课，我给你到家补齐。一定要让漂亮的兰草跟上班，当上优秀生。那太好了。兰草娘说。漂亮！兰草这是第一次听人说她，一下子激动起来。我真的漂亮吗？娘！我漂亮吗？老师我漂亮吗？兰草又端起镜子左照，右照看着，问着。漂亮！漂亮！俺兰草一戴上镜子就更漂亮了，娘说。好！我要上学！我要上学！兰草拿着镜子像只小鸟，蹦着跳着。喊了起来。

　　（四）

　　从此，兰草戴着口罩和墨镜，遮着受伤的脸和眼，在乡村小学开始了读书，惊得孩子们大呼小叫。特别是女孩，说，兰草你的眼镜真好看，让我们戴戴好吗？兰草说，不行，这是校长送给俺的墨镜，是保护眼睛的。一些调皮的的男孩，总想上去摸摸或是摘掉看看。校长知道后，对学生讲，谁要是不经允许去摘兰草的眼镜，我就批评谁。我们大家要尊重兰草，兰草一只眼受伤了，视力不好。才戴上的。有什么好看的。再说了，人家不让你看，你非要追着人家抢着看，这是不懂事的孩子才这样做的。其实人家兰草的眼睛比你们谁的都好看。兰草慢慢地从坐位上站起来摘掉眼镜和口罩说，大伙看吧。也没什么神秘的。兰草扭头转了一圈，只见兰草受伤的眼睛周边，伤痕斑斑。上下眼皮像合成一条缝似的露出一丝黑眼球。另一只眼水灵而秀气。大家不由得鼓起掌来。好，兰草，你做的对，有了问题不回避，面对现实，心中坦然。说明你心里强大了。校长鼓励兰草说，我告诉大家，兰草缺的2个月的课她一个月就补齐了。在这次期中考试中取得了全年级第三名的好成绩。让我们大家为兰草鼓掌。孩子们用真诚的掌声鼓励她，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她。有了自信的兰草浑身充满了力量。不在为自己的眼睛和伤痕自卑了，她十分感谢大家，要没校长的鼓励，要没同学的帮助，自己也不会进步这样快。兰草向校长和同学深深的鞠了一个躬，来表达她的感激之情。

　　在所这乡村小学里，兰草和孩子们在用砖支起的木板上学习，她不怕苦和累，起早贪黑的去学习，就是冬天下大雪她也踏着到脚脖深的雪去上学。冬天学校没有煤火取暖。兰草的手冻裂了流着血，脚冻肿了还一声不吭地学下去。回到家里兰草帮家里做家务。星期天她去放羊还带上书，羊在山上啃草，兰草就看书学习。夜里还要在暗黄的灯光下看书学习。老师讲的课满足不了她的需要。她就去书店买更高更深一层的辅导材料看，就这样兰草用五年的时间学完了六年的课。提前一年考上了县一中。成为乡村小学有史以来第一个提前考取中学的的学生。

　　兰草接着娘的话说，自从我考上中学后，心里也逐步坚强起来。我一想到父母，为了我外出打工，争钱供我看病上学。想到奶奶起早贪黑为我做饭洗衣服，想到村里乡亲们，家里都不富裕，为了让我把烫伤恢复的更好，几十户人家省吃俭用，给我捐了上万块的钱，让我走进北京大医院治疗，我就万分的感动。我还有什么可自卑的呢？现在谁要是看我，我再也不会躲躲藏藏了，我会随时就让他（她）看。平时我会积极主动的生活在学生群体里。把自己变成大家的一员。来报到前，我把常戴的口罩去掉了。这说明我心理没障碍了。我坚强了。说罢，兰草摘掉墨镜，面对台下无数的眼睛。刹间，台下又响起热烈的掌声。一个秀气的兰草出现在大家面前。只是那只受伤的眼还是争不大，视力还不好。兰草自信的说，就凭这一只眼睛，我用五年时间完成了初高中六年的学业。今年高考以全省理科第二名的成绩考入我们学校……兰草和母亲淹没在暴风雨般的掌声中。戴着墨镜的兰草，看着台下那一双双激动的眼神，兰草那顆自信的心，又在告诉自己，不要辜负大家的希望，迈开坚定的步伐，向着大学，向着未来，向着更高的目标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