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的记忆（六）

那晚，罗一带着满身的疲惫，彻骨的悲伤，独自去了酒吧，从未想过会去灯红酒绿的地方，鬼魅一样的人影，疯狂的吆喝，让她心痛得快要窒息了。别人是来消遣的，而她是来发泄的，酒精并没有起到预想的作用，越喝越清醒，越喝越难受，只想找个人倾诉倾诉，于是她不由自主地拨通了俊生的电话。　　

怎么回到家的，记不起，只知道自己哭得到无力透支，有人背着烂醉如泥的她，温暖的背脊，熟悉的气息，一如当初那个遥远的童年。　　

第二天醒来，头还晕沉沉的，无法起床。俊生电话来，说给她请了假，让别挂着工作，好好休息。体贴入微的男孩，总是默默地在她最需要的时刻出现，在她一转身就可以触摸到的地方，不近不远，不离不弃。为什么竟忽略了他的感受，一再地伤害他，以为折磨的是他，其实真正折磨的却是自己。也许爱情本没有对错，不需要海誓山盟，寂静欢喜，默然相爱，是谁说爱的最高境界就是经得起平淡的流年？　　

想着想着，头尖锐得疼，累了，就昏睡了。梦里，她又回到了小时候，和俊生一起走在放学的小路上，一个问题男生横冲直撞地过来，朝她推了一把就逃跑，许是顽皮的假小子啥时惹恼了那家伙，她重心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滚进了河里。俊生追了上去，像一个发狠的小狮子，与之扭打一块。突然那男生操起一板砖，向俊生脑袋猛砸了去，倒下，血顿时汩汩地流泻。一一害怕极了，拼命摇动他，哭喊着，他却躺着一动不动。　　

当一阵急切的电话铃声将她从噩梦中惊醒，还在被梦境纠缠着的思绪乱极了，电话那头是秦朗的声音，嘶哑着，说俊生出事了，正在医院抢救。情况怎样，严不严重，她无心再问，一路飞奔去了医院。　　

手术室门口，迎面碰见秦朗满是泪痕的脸和布满血丝的眼，憔悴多了，他过得并不好吧？她意识到了什么，俊生在哪儿？她发疯似地冲进手术室，她的俊生真得躺着一动不动，浑身是血。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啊？他为什么要离开她，不是说好要保护她一辈子的么？难道童年的诺言不能信以为真吗？他走了，霎时整个世界都抛弃了她，她扑倒在他身上，歇斯底里地痛哭……　　

原来秦朗向女朋友摊牌了，争强好胜的她受不了打击，跑了出去，而俊生打算下班了赶去看看一一，在街上，遭遇了飞来横祸，千钧一发之际，他救了她，却丢了自己。　　

后来，罗一去俊生家帮忙收拾遗物时，发现了一个日记本，扉页，一幅铅笔画飘然而出，像秋天孤零的落叶。上面画着白雪公主，长长的公主裙，美丽的容颜。记得俊生说：“一一，你就是我的白雪公主。”　　

“那你是什么？”她问。　　

“我是小矮人。”　　

“啊，奇丑无比的小矮人呀，为什么不是英俊潇洒的王子呢？”　　

“因为没有小矮人坚定地守护白雪公主，也就不可能等到王子的救赎，等到她美满的爱情。”他说着，眼眸闪动着耀人的光芒，那里有执着，也有期待。　　

他一直是这么做的，守望着那个遥遥无期的幸福，如坚定的小矮人。　　

翻开日记，他清秀的字迹还依稀透着墨香：　　

　3月11日　，晴。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我们重逢了，你还是那么漂亮，只是变得文静秀气了。命运和我开了个很大的玩笑，兜兜转转，又把你送来我身边，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回到从前，不管怎样，你永远是我心目中的一一。　　

　5月19日　，多云。记得你问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因为我因你而生，当我喜欢上你时，已无可救药，当我爱上你时，已无路可走，唯有等哪天，你发现了我的存在，待到春暖花开，我一定能抓住幸福，与你在一起。　　

　10月10日　，雨。心情很不好，你恋爱了，而你们性格迥异，他真得不适合你，好担心，怕你受伤害。我知道自己很差劲，没有勇气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我在心里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他能够真心对你。　　

　12月25日　，阴。天气渐凉，黑夜变得漫长了，漫长得可以把整个身躯冬眠起来。你受了委屈，酒后吐真言，我背着你，聆听你一声声呢喃，你说你需要我，让我别离开你。感动过后是无尽的悲伤，我哭了，心底的情感在翻涌。你知道吗？我爱你，愿意为你做一切，甚至付出生命，在这个世界上，你就是我值得用一生来守护的人。　　

她看不下去了，心撕裂一样的痛楚。俊生，你什么时候驻进了我心里，根深蒂固，生生相息，是你第一次背起受伤的我，是你因我受伤而着急地哭泣，还是重逢时羞窘可爱的模样？是我一直在逃避自己么？我清晰地记得和你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你的憨厚与善良，你的忧伤与快乐，你的执着与专一，是那么得深刻，即使你淹没在茫茫人海里，我能够立即寻出你的身影。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你，可是命运没有如果，等明白过来什么是爱，这一切都晚了，太晚了。　　

“一阵风，一场梦，你的心到底被什么蛊惑，爱如生命般莫测，你的轮廓在黑夜之中淹没。爱着你，像心跳难触摸，画着你，画不出你的骨骼。记着你的脸色，是我等你的执着，你是我一首唱不完的歌，我的心只愿为你而割舍。”　　

“俊生，画出了你的样子，画出了你的心，你却要远走，走得那么绝决，怎么忍心舍下我？”她呼唤着，他已听不见，蹲下身，抱紧双膝，心如刀绞，终于泣不成声……　　

有些东西注定只能沉淀在日历中，任岁月悄逝，流云飞度，渐渐消散成褪色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