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寻外祖父印象

一直有一个想法，就是在我已存的所有重叠印象中，把一位高大清瘦的老人的印象重新寻找出来，在修复润饰后作为重点印象保存起来，以为一辈子的纪念。

这位高大清瘦的老人就是我已故十五年的外祖父。生前是村小学即将退休的校长。

一

其实外祖父不能算位老人。因为他患突发性脑溢血，在乡卫生院于昏迷中去世的那一年，刚满58岁。

外祖父在小时候予我的印象是举止清雅，性情温和；身材高大伟岸，大眼美髯；眼神智慧，目光平和，话语轻柔，步履沉稳。事实上，现在重新去寻找关于他的印象，寻出来的仍旧是小时侯的印象，不可能有多大的改变。就如容貌和举止，小时候留有怎样的印象，现时仍旧是怎样的印象，能补充与增加的大概就是从旧有的容貌和举止的印象上，理解得出一些新的东西来。

小时侯跟在外祖父的后面，总认为他是一位年龄很大的老人，如一棵老白杨，历经了数不尽的风雨沧桑。但现在看来，小时候关于外祖父的印象，事实上是极端错误的。58岁的外祖父没有那么老，事实上还很年轻。我印象中他走路时，总是迈开轻快矫健的步伐，不一会儿就在前面向我不住招手，示意我快一点儿跟上他。记得有一年夏天，外祖父带我到街上买了一大一小两个西瓜。他右手向上托着大的，要我拿着那个小的跟在他后面。一路上，我几乎小跑着才跟到他的背影，到家时累得只喘气。

外祖父因为清瘦，举止又很风度清雅，所以走起路来显得很飘逸潇洒。我很崇拜他走路时的姿态，有意无意便会学着他走路时的模样，昂首挺胸，气宇轩昂，但往往学成了小大人的模样，引来大人们惊异的目光。

外祖父走路时表现出来的那种飘逸，其实是一种真正地由心灵到外在的飘逸。

二

外祖父学识渊博，满腹经纶，谈吐大气，语言幽默。他最喜欢讲典故和故事。

那大约是秋天的一个夜晚，我吃完晚饭，右手支着腮坐在桌子旁边。桌子上煤油灯昏黄的灯光，在地面上投下外祖父平板一般的身影，此时他正在给我及舅舅、小姨讲《萧何月下追韩信》。

“萧何远远地看见韩信，顶风站在马背上正解开裤子撒尿，就很失望地掉转马头回去了。心想，韩信看来大脑不怎么正常，竟然站在马背上顶着风撒尿，这样的人如何成得了大事……”那天晚上，我大概记着外祖父是这样讲的。他讲故事的时候，声音抑扬顿挫，音调高美绕漾，往往还要配合着一些优美的手势，时常令我不由自主地展开丰富想象，照着他的描述在脑海里寻找到一个具体的场景和有形的人物。

外祖父不抽烟，不饮酒，喜好读书，在家中十分和蔼，很少对着家人发脾气，总是微笑着讲话。不过在学校里，他表现的就很严肃，许是校长的缘故。

外祖父当了二十余年的小学校长，不知帮了多少学生。村子里若是有哪家孩子上学交不起学费，只要找他，总能得到妥善解决。他辛苦得来的工资，一般情况下拿回家时都要少一部分。这缺少的部分就是给了那些付不起学费的孩子用作了学费。

                     三

外祖父忽发脑溢血，是初春的一天清晨。他早晨起来，把炉子中的煤球换掉后，就觉得头晕目眩。好不容易摸索着坐到床上，一倒头躺下就再也没能起来。

父母接信后匆忙赶去乡医院，但只支撑了一天，外祖父便离开了人世。那年，我正读小学五年级。

外祖父下葬那天，父母专门叫人带我去。我因胆小害怕，最终没有跟随来人去参加外祖父的葬礼。后来因为此事，母亲常有意在我的面前说这样的一句话：“舅老爹疼外孙，外孙不靠舅老爹。疼又有什么用啊！”

关于外祖父的忽然离世，我听母亲说，正在镇江读大学的二舅接到噩耗后十分悲痛，回到家中在床上翻滚着痛哭了很久，精神几乎垮掉。

现在我时常想，如果外祖父还活着的话，一定是位精神矍铄、睿智风趣的老人，会给我讲很多的典故、故事还有人生。只可惜，他已不在，无论怎么寻找，都只能得到他旧时的一些印象。有太多的遗憾啊！

                          夏银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