咿呀泪语

我又遇见了那位老人。他拖着两年前才麻痹了的右腿，外翻着右手手掌，步履艰难地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日光把他偊偊独行的背影拖得很长。

这位老人是我叔叔家的一个亲戚，六十多岁年纪，两年前突得了急性脑溢血。尽管医生和家人全力把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但此后却落下了右腿麻痹、右手手掌外翻的残疾，并变成了一个不能说话的“哑巴”，彻底失去了语言表达的工具，与人交谈只能靠“咿呀咿呀”声和一些不太专业的手势。

因为此病，他作为家庭主要劳力的地位被彻底剥夺。这对一个勤劳认真的农民而言，可能没有比这个还要令他哀伤的事情。也许他明白自己的处境，所以时常会见到他一个人默然地走出家门，在村子周围无目的地四处逛悠，偶尔会寻到我叔叔家，在那吃顿饭，顺便喝一点酒。

在路上遇见他，我喜欢轻声地与他打招呼。他看到是我，总会笑容满面地举起左手朝我摇晃几下，在嘴里“咿呀咿呀”几句。我模糊地猜到了他想要表达的东西，也理解他心内那种很深的苦痛，但是我帮不了他，只能用恭敬的态度来简单表示一下对他的同情与尊敬。

我一位远房的大叔，不幸也患上了此病，不过情况要比这位老人严重，不能说话也无法行走。那天父亲和我专门去看望他。他坐在床沿上，歪着嘴，目光呆滞地看着脚下的地板。大婶一进门就大声地告诉他，我和父亲来看他了。他抬起头辨认好长一阵子，才在面上露出笑容，用手拍着床面示意我和父亲坐下来。

因无法与他交谈，和大婶聊了一会儿后，我和父亲便起身打算告辞。他看我们要走，脸上欣喜的神色一下子黯淡下来，挣扎着想要下床来给我们送行。

那天我忙着和大婶告别，没有注意到大叔眼中饱满的泪水。父亲倒是细心地注意到了。父亲说大叔一年多前还曾与他下过象棋，聊过天，未想到现时竟变成了这般模样，真真是没有料到的。大叔是县里公安部门的退休干部，为人较为亲切和善，私下里与父亲的感情很好。在未患此病之前，每次遇到父亲，他总是喜欢拽着父亲与他下棋聊天，否则定是不让父亲走。可这次，他却未能如愿。

大叔的泪水，让父亲和我皆心酸不已。一个好好的人，忽然之间不能言语也无法行走，这份哀伤他人肯定是感受不了的。两位老人，他们分别以“咿呀咿呀”声和泪水向我们诠释着一种内心深处的无奈。所谓的幸福，现时在他们眼里看来也许只是会说话、能行走。他们也曾和正常人一样拥有过这两样东西，可现在却彻底丢失掉了，到老的时候竟然变成了一种奢求，这怎么能不让他们哀伤流泪呢！

这两样东西简单地构成了幸福，却又简单地左右着幸福。

                                夏银龙

                      2007年2月3日夜于江苏沭阳  居无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