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灵翡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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峁上吹来的秋风，不几天就把渭河岸上的柳树涂成一片金黄。赵东家望着飘飞的柳树叶子，心里隐隐升腾起一阵悲凉。他看见女儿翠翠向他走来。翠翠年方二八，出落得犹如清水芙蓉，端庄秀美，落落大方，多年来跟随他左右，在金石玉器行中已小有名气。去春以来，媒人只差踏破门槛，东街钱庄的黄少爷，西街布行的李少东家，马市街的孙秀才……但凡小城中的名流俊杰、年纪相当的，都来提过亲。翠翠却无一应允。按照规矩，婚姻大事，全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翠翠是赵东家当年跟黄氏夫人的遗腹子，赵东家对她特别怜爱，对小女的意见，他不得不慎重考虑；再者，赵东家别无子嗣，找一个女婿，相当于找一个他赵氏金石玉器行的继承人。他明白，东街黄少爷，西街李少东家，马市街的孙秀才等人，私下心里要娶的，并非翠翠。

女儿一天天大了，自己一天天变老，女儿的终身大事成了赵东家一块心病。

女儿翠翠替他把喝淡的茶水倒了，准备重新砌一壶。赵东家按住茶壶，突然心生一计，他对翠翠说：“你去把小驷喊来见我？”

翠翠脸色微微一红，说：“爹爹？”

赵东家又重复了一遍：“你把小驷喊来见我？”

翠翠转身去了，穿花厅，出正堂，来到行里伙计住的南厢房，隔着门帘翠翠喊：“小驷哥，你在吗？”听见翻身起床的声音，翠翠走了进去。沾了些血迹的衣服挂在架上，小驷着一件旧衣，下床时不太利索，一脚未稳，差点摔跤。翠翠上前去扶，小驷灵巧地躲过翠翠的手，指着屋子里的凳子说：“小姐，请坐。”翠翠说：“早上我请王大夫给你送药，他送了没有？”小驷下意识摸了一下臀部说：“多谢小姐美意，送了。”翠翠眼中泪光盈盈，说：“我爹出手太狠！”小驷说：“东家打得应该，我是什么，我是癞蛤蟆，癞蛤蟆白日做梦就该打！”翠翠哭出来说：“我爹把你打得太狠了。”小驷说：“不狠如何做东家？东家就是东家，伙计就是伙计，我高攀不了你……瞒得了他一时，难道还能瞒他一辈子？”翠翠说：“小驷哥，我们一块长大，我可从来没把你当伙计；小驷哥，你忍心让我跳到火坑里？小驷哥，难道你不知道翠儿心里只有你？哥，你心头就真没有我？”小驷愣了一下，无可奈何地说：“不该小驷想的小驷再也不想。小姐身子金贵，我也劝小姐，不该小姐想的，小姐也不要想。”翠翠说：“难道就因为我生在东家，你是伙计？”小驷说：“是。”翠翠悲伤得不知说什么好，她说：“我爹喊你去，他在后花园。”

在后花园，赵东家抬眼看了一下天上南飞的大雁对小驷说：“小驷，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我七岁被您从南河大坝捡回收留，已经跟你十二年了，东家。”

“准确说是十二年三个月。十二年来你从我这里得到了些什么？”

“三餐饱饭，四季无寒，还有……还有金石玉器经营手艺，东家。”

“十二年来你攒下多少家业？”赵东家又问，见翠翠在一边给小驷使眼色，回头对翠翠说，“翠儿先退下，我跟小驷说话。”翠翠不高兴地翘起嘴唇，“哼”一声，退下去了。

小驷终于明白东家要问他什么，他说：“东家，请原谅小驷年少无知，昨夜悔不该夺小姐的通灵翡翠，不该痴心妄想，凭小驷三十两银子，只佩终身给东家当伙计。”

赵东家轻轻地说：“你撒谎！”

“东家，小驷确实只有三十两银子。”

赵东家顿了一下说：“我说的不是银子——从我柜上领取的工钱，我还不清楚？我说的是那翡翠，那翡翠是翠翠送给你的！”

小驷的脸顿时红了，说：“小姐说，小姐说让小驷保管几天。”

赵东家步步紧逼说：“一派胡言。小姐随身佩带的翡翠，为何要托你保管？”

小驷无言以答。

赵东家拿出那块翡翠说：“据我所知，这是翠儿送给你的定情物！”

小驷见话都说到这份上，只据实陈述：今年春天，翠翠已经向他表明心意，他考虑自己是孤儿，一无家产，二无背景，本不敢有非分之想；只因近来东街黄家、西街李家、马市街孙家催聘得紧，小姐才急着把从小随身佩带的通灵翡翠给他，他也不想小姐嫁到别人家去，谁知道摆在小姐前面的是火坑，还是陷阱，就接了那翡翠，不想昨日竟被东家发现了……

赵东家问：“昨夜你为何不据实陈述？”

小驷说：“小姐身子金贵，哪像我经得住打。”

一听这话，赵东家心头一热，他决定依计行事。他不动生色地说：“按说，你跟翠翠都一块长大，一起跟我多年，行里的手艺多少有些；你们兄妹相称，知根知底，亲同手足，既然翠儿有心、你有意，我也不反对。可惜，不行啊！”赵东家见小驷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接着说：“是这块翡翠不允许。你知道这块翡翠的来历么？当年我在湘江边的橘子洲做金石生意，差点搭上老命，是橘子洲赵家搭救了我，我们结成儿女亲家。这翡翠就是橘子洲赵家送的，翠儿还在腹中，我就把她许配给橘子洲赵家的公子了。”小驷脸上堆积满绝望。

赵东家接着说：“人应该懂得感恩。今天，我要你去办件事：你马上上路，前往湘江橘子洲，拿这块翡翠去见赵员外，要他替赵公子择吉日前来迎娶翠儿；屋外已经备好马，你立即动身，前往城南镖局，明日一早他们出镖湘江。”赵东家拿出装了盘缠的褡裢，连同翡翠一起交给小驷。

小驷悲痛欲绝，心想东家平日为人虽厚道，但毕竟是商界中人：前门媒婆应接不暇，后手却早把女儿许配他人，若非商家，如何做得出来？何况还让他去完成使命，这不是要完全断了他的念想吗？心里虽不悦，但东家既然交代了任务，他还是为出行做起准备。小驷脱下内衣，做起了针线。他在金石行当里做了那么多年伙计，他知道这块翡翠价值连城，出于职业习惯，他把翡翠缝在后背心上，外面再穿几件秋衣，路上保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