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和桃树妖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棵桃花树，这棵桃花树每日听和尚念经得了开了灵智，有了意识，不只听了谁的话知道了修行，但是它还不知道修行为何物，只知道每天听着和尚念经就觉得神清气爽、活力无限。它想：这就是修行了吧？于是它每天坚持早起听和尚念经，它的记忆力很好，和尚念了一遍它就记住了，在没人诵经的时候它就默默地自己吟诵。这样，不知不觉地他已经和常人无异了。

　　庙里的人来来往往，有时香火很好，还有十分受人敬仰的大和尚在此讲经。他曾经听过那人的讲经，真的是让万物受到洗礼、让心灵受到净化，它因此结出的花想起更浓郁了，比去年多招引来了七十四只蝴蝶和九十八只蜜蜂。它很感谢那个大和尚，也很感谢蝴蝶和蜜蜂，因为它不能离开寺庙，也没有人能够听懂它的话，有蜜蜂和蝴蝶来，它还能和它们嬉戏一番。可惜他们都是没有开灵智的东西，听不懂他说什么，也不了解他的寂寞更不能说一些外面的风景给他解闷。

　　他在庙里的第三年，寺里来了一个小和尚，那小和尚自幼体弱多病，父母怕他活不长久，就把他寄养在了庙里，想让他受些福泽。那小和尚是家里的幺子，父母宠爱，来时给寺里捐了好些香油钱，和一大袋子的红樱桃。那小和尚很清秀，又因体弱身娇，十岁还没有六七岁的孩子大，所以一来到寺里就让桃树很关注。

　　那天他父母走后，师傅和师兄们带他熟悉了一下寺里的环境和他每天要做的事情后，就都自去做事了，让他一个人先逛逛，明天开始再按寺里规矩做事。他虽然大致知道了寺里的情况，但是这是他第一次出门，在陌生的环境总有些忐忑难安、左右为难，不想去打扰师兄们做功课，也不敢去找师傅去，看到院子里的桃树刚刚开了花，雪白雪白的煞是好看，就拿了一本书到树下来看。

　　桃树妖很开心，因为他整整看了它一下午，不仅摸了它，还和它说话了，他说：“好美美呀！”它想和他说话，但是他也听不到，虽然如此，它也很开心。桃树妖开心的时候总是能开出更香更美的花朵，这一个下午它都努力让自己开出更好的花送给他。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小和尚长大了，长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和尚。本来他是应该回家去的，但是他家里在他到寺里的第五个年头遭了土匪，一家人都被杀害了。现在的他真的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家寡人了。他得到消息的那天到桃树下待了很久，一直不说话，也没有流泪，只是很沉默地看着树上的桃花，待到了午夜，回去了。

　　这些年来他常来桃花树下看桃花，午后没事干的时候来这里诵经，在桃子成熟的时候摘桃子吃。他很喜欢这棵桃树，觉得他很亲切，总是在它来的时候开出漂亮的花儿，还会结出很好吃的果子给他，他觉得它是有生命的，他在树下看书的时候他也在注视着它。他能感觉得到他的寂寞，他也知道它的孤独，就像他一样，他想他们本来就是一样的。所以他总是来看它。

　　幼时他曾看过《聊斋志异》，他常常想这棵桃树会不会是一只桃树妖，如果它能是一只妖就好了，那样他们就可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桃花树下邀月共饮了。桃树妖开出的花儿这么美，它化成人形一定也是一个很帅的人。山下来的香客们总是说山下的世界是一个看脸的世界，好看的人活得才容易，他不知道什么是大事，但是他希望桃花妖长得好看，因为它在这里这么多年一定想去山下，他希望它能够在山下活的容易。

　　那天他在树下读书的时候，无意间泄露了自己的想法。桃树妖很惊讶，这些年他来这里不是诵经，就是念书，偶尔和讲讲师兄弟们的关照之情和师傅的养育之恩、以及思家之情。他只是一个人说着，从不期待它的回应，它没想到他竟怀着这样的心思。它有神识这么多年，从别人的口中知道了修行，它甚至都不知道修行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修行到什么程度。但是从这时起它的心里突然有了一个目标：他要修行成人，还要修行成一个好看的人。

　　有了目标，它就开始努力了，不只每天早上认真倾听和尚们的诵经，还会自己尝试着吸收天地的灵气和日月的精华，并把这些吸收来的东西存在自己的丹田之中。它为什么会有丹田呢？它也不知道，好像听过那个大和尚诵经之后不久就有了。那天早上它像平时一样吸了一口气，却发现自己的身体里有一个地方在发热，当时它没有注意，现在想来那一定是丹田了，既然有丹田那一定可以用丹田来凝聚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以为修行之用了。

　　但是它没有修行的方法，也不懂得如何凝聚灵气，所以大部分的灵气都在它的体内淤积无法转化，进展缓慢。它很着急，因为小和尚自从那天之后就一直在树下畅想着和他一起把酒言欢的场景，它很想实现他的愿望。

　　有一天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只喜鹊，落在了它的枝头，看它手忙脚乱、毫无章法地瞎练一气儿，毫无顾忌地哈哈大笑，笑得桃树枝丫乱颤，惊动了一心一意在修行的它。它质问那只喜鹊：“你笑什么？”

　　喜鹊仍然在笑：“笑你空有这么多灵气却不会吸收，空占这么好的地方却不会修行！”

　　它惊讶地看着喜鹊：“你竟然会说人话？”

　　喜鹊很嫌弃地看了它一眼：“我说你还是妖吗？怎么这么蠢！”

　　它没有在意喜鹊的嫌弃，反而欣喜地问它：“那你一定知道怎么修行了？”

　　“那是当然！”

　　“那你能不能教教我？”

　　“我为什么要教你？这对我有没有好处。”

　　“我……我可以结桃子给你吃。”

　　“我不吃桃子。”

　　“那我身上的虫子给你吃。”

　　喜鹊很嫌弃的看了它一眼：“你身上有虫子吗？”

　　“那……你说你想要什么？我能办到的一定给你办到。”它有些垂头丧气地说。

　　喜鹊看了它一眼：“你为什么要修行呢？”

　　“我要成为一个人。”

　　“做人有什么好的？生命又短，还脆弱的不行。”

　　“我……他希望我成为一个人。”

　　“他？”喜鹊挑眉。

　　“他是这里的小和尚，他想和我把酒言欢。”它说起来时有些忸怩。

　　“小和尚？和你？把酒言欢？”喜鹊明显不信。

　　“是啊。他那天说希望我是一只桃树妖，能够化成人形，和他一起在月夜下把酒言欢。”它很开心地和喜鹊说了它和小和尚之间的故事，其实在喜鹊眼里都是一些非常琐碎无聊的事，但是它讲的津津有味的，还很开心。

　　“你是因为他才想修炼成人的吗？”

　　“是。”

　　“我不是不能叫你，但是……”

　　它听到喜鹊说可以教它，没在管后面的话，立刻就叫道：“太好了！太好了！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这话是在寺里学的，但是它不能下跪，就只好摇了摇全身的枝条。

　　“等一下！”喜鹊大叫，“谁说要收你为徒了？”

　　“师傅刚刚不是说可以叫我吗？”它有些委屈，明明……

　　“我话还没说完呢。”

　　“那您说。”

　　“我不是你师傅，也不许自称是我徒弟。”

　　“好。”

　　“我只教给你方法，至于你能修炼到什么程度、能不能修炼成人，就不是我负责的事情了。”

　　“嗯。”

　　“我很严厉的，你可别受不了，半途而废。”

　　“不会的。”

　　“那好，那就开始吧。”

　　“现在开始吗？”它有点慌，怎么说开始就开始呢？不应该准备准备吗？

　　“现在开始，天黑之前就能把所有的东西教给你了。哎，我还得回家跪搓板呢，真是的连偷跑出来都不得安生！”

　　“跪搓板是什么啊？”

　　“小孩子不该打听的不要打听！”

　　“哎，好，好！”轻轻抚了抚被啄的树枝，它有些委屈。

　　“好了，现在就开始吧。你是桃树妖，要修行啊，首先应该……”

　　喜鹊讲了很久，这期间小和尚来了一段时间，看到枝头的喜鹊还很开心地和它打了一个招呼。喜鹊没理他，继续叽叽喳喳地在树上讲学，当然小和尚是听不懂的。等小和尚走了，喜鹊也讲完了。桃树妖听得很认真，练得也很认真，虽然只有一个下午的时间，竟然已经掌握了吸纳、聚气的方法。喜鹊虽然嘴上不饶人，心里还是很惊讶的。临走时还有些不舍得，心里想：“如果能收为徒就好了。”但是一想到家里的疯婆娘又有些泄气，“得在她回家赶回去，不然她一定还罚我跪搓板。”匆匆和桃树妖道别，就飞走了。

　　桃树妖看着喜鹊消失在夕阳中，有一瞬间的难过，但是很快又开心起来：我马上就可以化成人形了，可以和小和尚一起把酒言欢了。想着又去努力地修炼了。

　　修炼了大约两年，终于小有进步，可以幻化出一个虚幻的影子了。当它看到自己那只手的幻影的时候，它恨不得立刻到小和尚的面前，摸摸他，告诉他它已经化出人形了。但是它不能离开桃树，只能以桃树为依托才能化人形，而且化形很不稳定，随时都有可能消失。在小和尚来时，它努力化成了人形站在他面前，但是他没有看到它。它很伤心，想着他会不会永远都看不到呢？想着他也许会永远都看不到它化成人的样子，永远也不能和他一起把酒言欢，它伤心地哭了起来，使得每一朵桃花都沾染了水汽，更加娇媚。

　　喜鹊来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了这棵桃树满身的桃花都瑟瑟发抖，散发着悲伤地气息，以为出了什么事呢。问清了缘由，喜鹊哭笑不得：“你以为修行那么简单呢？有些妖至少得苦练几百年，你很幸运长在了寺里，这里灵气纯正，还有香火福泽滋养已经省了不少时间，才能化出一个虚影。要想化成让人能看见的人形，至少还得几年。”

　　“那还得几年啊？”桃花妖追问道。

　　“三、四年吧。”

　　“您没骗我吧？”

　　“爱信不信！我走了。”于是就气呼呼地飞走了。

　　桃树妖因为知道自己很快就可以化成人形和小和尚一起把酒言欢，很是兴奋，每次小和尚来的时候都会化成人形陪着他。有时候还会轻轻地摸摸他的光头，或者落几片花瓣在他的书上。这时他会很无奈地从书中抬起头来，看看桃树，也不拂去书上的花瓣，就让它在那里放着，也不再翻页。有时候一天会落满一页的花瓣，他就把花瓣收起来拿走。

　　时光飞逝，又三年过去了。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它觉得自己很快就能化出实体来了，说不定今年春天过后就可以和小和尚一起把酒言欢了呢。所以它更加勤奋了，甚至开始闭关，不再接收世间的任何信息，也没有见小和尚。

　　话说桃树妖每日忙着修炼人形，竟然忘记了开花。一直到桃花花期已过，其他的花都已经争妍斗艳，它还寂静无声，一点儿迎春的迹象都没有。寺里大大小小的和尚们都以为它要死了，想着什么时候把他砍掉，省的让它影响寺里的形象。有一个去年秋天来的小和尚被要求扫了一个秋天的落叶，早就被这棵桃树烦的不行，就挑唆道：“这棵树一定已经死了，不然的话它为早就已经开花了。我们把它砍掉吧，不然的话寺里生机勃勃的气氛就会被破坏了，会影响寺里的形象。”众和尚认为他说得对，就商量着今晚就把这棵树砍掉。

　　这可急坏了小和尚，他一边劝大家桃树没有死，一边对着桃树猛烈地拍打想唤醒它让它开花。但是没有人理他，桃树也没有反应。

　　当天晚上，寺里的和尚们准备好了大锯和绳索，等寺里的香客都走光了，就要去锯掉桃树。小和尚很着急，他知道桃树是妖精，是一个连化形都不会的妖精，但是他很喜欢它，它很勤奋，每年都很努力地开花、结出最好的果子，它还很调皮，会往他的书上落花瓣。它一定是一个很可爱、很善良的妖。近几年他总觉得自己在桃树下看书的时候有东西在碰他，以前他以为是幻觉，但是现在想来可能是它，是它快要化形了。他很激动，既激动又担忧：小笨蛋，为了化形竟然连结果都忘记了！

　　“再等一等吧，说不定再等几天它就开花了呢。”他拼命地拦在桃树面前，但是一个人的力量怎么能拦得住寺里几十个人呢？他只能寄希望于桃树能够尽快醒来。

　　正在争吵间，突然一阵清香袭来，他回头，看到了这一生最美的风景。只见桃花不知何时已经在灯火中悄然含苞，一瞬间已经绽放，一瞬间已经吐蕊，不一会儿粉嫩的小花儿就布满了整棵树，把灯火中的人间映照得像仙境一般。一个少年就在满树繁花中翩然飘落，肌肤粉嫩，眉目清秀，长发飘飘，如古代富贵人家的娇养的小少爷，粉雕玉琢，像个仙童。对了，它本来就是妖，说不定将来会是仙呢。

　　“哇，好美呀！”好多人在感叹。

　　“哇，我还在人间吗？”有人在怀疑。

　　“莫不是仙境？”有人激动。

　　没有人记得要砍掉桃树这回事儿了，都情不自禁地陶醉在美景中。当然，他们是看不见桃花妖的，只有小和尚能看见。

　　桃树妖走到小和尚面前，啊，他已经不是小和尚了，甚至比它还高一头呢，但是它喜欢叫他小和尚。它向他伸出了手：“小和尚，你好，我是桃树妖。”小和尚也伸出了手：“你好，小树妖。”

　　那天夜里，当人们都回去的时候，他去自己的屋里取了两坛酒，和小树妖在桃树下一人一坛喝得欢快。小树妖很开心，一直在笑着，和他说他们相遇时的情景和自己修炼的事，说到自己因为急着化人形而闭关忘记开花的时候，它一吐舌头。他安静地听着，不时笑笑。小树妖酒量很差，喝了两口就醉倒了，他看着它倒在他怀里，脸上是信任的神色，不禁心里暖暖的。

　　“今后，终于不是一个人了吧。”他轻声地喃喃道。桃树妖在他怀里翻了一个身，又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