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烟

　　夜深了，月亮透过窗棂照在我的身上，侧边的墙壁白花花的。我躺在床上，用手做各种形状，墙上便投下了清晰的黑影，鹅，小狗，小兔，孔雀，姐姐在一边呵呵地笑，又说：“不像不像，小狗的耳朵呢？”我便和姐姐合作，来个公鸡打架。玩累了，就沉沉地睡着了。

　　半夜醒来，感觉窗台外面的阳台上有动静。悄悄地坐起来，隔着窗玻璃看出去，原来父亲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只见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又擦亮了一根火柴，小心地点燃。火柴灭了，他从阳台上扔下去。父亲笨拙地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烟，送到唇边，猛吸了两口。他似乎要咳出来，却忍住了。他又迫不及待地猛吸了两口，烟雾在清冷的空气里袅袅升腾！父亲怎么呢？他从来不抽烟的呀！我明白了，今天母亲又喋喋不休地骂了他。原因是父亲下班的时候很开心的用自行车拖着他的一个女同事。母亲咬牙切齿地说：“你拖着那个狐狸精，还笑得很得意了！笑得花枝乱颤的！”对！花枝乱颤！读书不多的母亲就是用的这个词。若是父亲说一句话，哪怕是狡辩一句，就会把战争推向高潮，高潮过后也许就平息了。可是倔强的父亲硬是不发言，这让刚硬的母亲感觉对牛弹琴，更加激怒了她！此刻，父亲一定很郁闷，而只能把痛苦埋在心底！

　　父亲又划亮了一根火柴，点燃了一封信，火花照亮了父亲的脸。父亲的脸，很苍老，表情很凝重，他专注地望着那封信化为灰烬。那是谁的信啊？是父亲曾经写给母亲的情书吗？还是母亲写给父亲的？他是在怀念年轻时快乐的岁月吗？又一封信点燃了，我突然害怕起来，他会不会和母亲离婚呢？他对母亲的咒骂都无动于衷，岂不是对她死心了？

　　烟一根一根地抽，信也烧完了，父亲望着沉沉的暮色，像一尊雕像，直到东方既白。

　　我对姐姐说：“父亲昨天一夜没睡，一直在抽烟！”姐姐点头：“我知道，我看到好多次了，有一回我劝他，还被吼了一顿。”从此我知道，父亲抽烟，他只在和母亲吵架后抽，而且抽得很凶，他用狠狠抽烟来排解郁闷。

　　当我看到烟盒上那醒目的“吸烟有害健康”的字迹后，便悄悄隐藏了父亲几包劣质的烟。父亲大发雷霆，怒不可遏。他瞪着红丝丝的眼睛大吼：“你给老子拿出来。”我战战兢兢地在床铺下摸索，用颤抖的手交还给父亲。从此，只要他们争吵，我就会早早地上床钻进被窝，可是我老睡不着，总是很害怕阳台上的父亲。父亲抽了多少烟，我就度过了多少不眠之夜。

　　这些都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却是清晰如昨。当我读了鲁迅先生的文字“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时，我就会自然地想起父亲抽烟的岁月。烟，真的能消除父亲的疲倦和痛苦吗？没有，父亲的眼睛，因为烟火的熏染而更加的浑浊，渗透着对人情的失望和自身的挫败感。

　　父亲与母亲在二十年前正式分手，去了一个遥远的大城市。他烟抽得更凶了，不仅晚上抽，白天也抽。他还喝酒，什么酒都喝。前年姐姐去看望他，说他已经满脸皱纹双鬓斑白，最大的爱好就是边抽烟边在电脑上玩麻将。我听了，心里酸酸的。

　　奇怪的是，我也继承了父亲的沉默。当我在感情上挫败，工作上不顺时，我也喜欢在黑夜里沉默。白天，我显得匆匆忙忙，记得见人微笑。但是，当夜幕降临，我就沉默不语了。生活中的很多感受是能和人分享的吗？不能！我说了，你能理解吗？不能，因为你没经历！你说了，我能理解吗？不能，因为我没经历！那么就让我们彼此疏离吧！我突然能理解当年父亲如此反感我藏匿他的烟了。他是如此的寂寞，他要借助烟把他的痛苦带走一些。

　　那一晚，我独自坐在阳台上。想到外婆的去世，家庭的变故，父亲的远离，突然悲从中来。这时，我便点燃了一支烟，刚吸了一口，就剧烈地咳嗽起来。手机突然响了，是父亲：“双双，我就知道你没睡！你在干什么？”我赶紧掐灭了手中的烟，赶紧笑着回答：“我在打稿子了！我的文章又发表了哦！”电话那头传来父亲亲切的声音：“你要好好休息，熬夜对身体不好！”我的眼泪顺颊而下！

　　我不会再去抽烟，我会努力地生活，我是父亲烟火上星星点点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