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庐州月光,在谁心上(花开十年圣鹰杯)

发布于:2017-01-31 14:13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兰兮

  我站在园中,抬头仰望着天边的那一轮圆月。桃花拿了披肩给我披上:“小姐,晚上更深露重,小心着凉啊。”我拢了拢身上的披肩,确实感到了一丝凉意,在这深秋里,唯有菊花傲霜而开,却也平添了一丝生机。我兀自叹了一口气,心中郁闷排遣不得。“小姐,可是又在想许公子?”桃花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那样忘恩负义之徒,小姐如此待他,不值当。”“他也有他的苦衷罢。不提他了,进去吧!”桃花还想说点什么,我摆摆手,到嘴边的话又被她咽下去了。

  夜,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脑海中全是他的身影,挥之不去。月光朗照着庭院,透过窗户,犹如铺上了一层白纱。

  我爹是庐州郡守李昌平,我是他唯一的女儿李月茹。从小,爹爹就特别宠我,视我为掌上明珠。我一向乖巧,琴棋书画,女红样样随手拈来,这也得益于爹爹对我精心的培养。许芦笙是管家的儿子,长我两岁,我们一起长大。爹爹待下人一向宽厚,许芦笙的主要任务就是陪我玩。虽然他长我两岁,却总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

  七岁那年,爹爹为我请了教书先生,教我四书五经。我想到了许芦笙,求着爹爹让他跟我一起上课。爹爹说主仆有别,不能乱了分寸,于是我蹭进阿爹怀抱里。“女儿一个人读书实在乏味得很,没有人跟我比,自然也不会进步不是?”爹爹轻轻刮着我的鼻子:“你这个鬼灵精。”

  于是,许芦笙就成了我的书童,每天能和我一起上课。他悟性极高,连先生也对他赞赏有加,说他有朝一日,必能蟾宫折桂。

  十岁那年春天,三月初三,我的生辰。爹爹和娘亲为我准备了一场盛大的宴会,整个庐州城的达官显贵都收到了爹爹的请帖。府里的下人们一大早就开始了忙碌,整个庭院里都显得热闹非凡。娘亲为我梳了美美的头发,为我换上量身定制的浅紫色纱裙。我高兴坏了,一把抱住娘亲狠狠地亲了她一下,娘亲看着我一脸宠溺。我提着裙子在娘亲面前旋转,头上的流苏跟着我一起晃动。娘亲也不恼我,在家里,我可以是女孩子该有的样子,也可以是男孩子的心性,我觉得我很幸福。

  午后,后院的家丁过来传话,说许芦笙在花园等我,我兴高采烈地去了。家中的花园有一块很大的草地,刚刚冒出嫩绿的芽儿,很是喜人。池塘边的柳树也刚冒出了芽儿,低垂着头,煞是动人。桃花早早地就开了,微风拂过,花瓣打着旋儿往下掉落。我到花园时,许芦笙就站在桃树之下,负手而立。他正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我走到他面前,他从后面拿出一个纸鸢道:“月儿,生辰快乐,这是我亲手做的一个纸鸢,希望你不要嫌弃。”我欣喜地接过他手上的纸鸢,那是一只很漂亮的燕子,长长的尾巴拖在身后,无比灵动,上面还有两行小字,只是当时的我并不太懂得。我笑道“芦笙哥哥送的东西,我当然喜欢。那你赶紧教我放吧!”

  我们一路飞奔在草地上,天上的燕子仿佛在唱歌,那一日阳光正好,春风和煦,那个纸鸢成为心灵深处最美好的印记。

  时光匆匆而过,十五岁那年,情窦初开,见惯了诗词戏文里缠绵悱恻的爱情,却不知和许芦笙这样的青梅竹马亦让人满足和幸福。许芦笙越来越俊俏,诗书也越来越熟练,每次都是一种顺手拈来的样子,就连先生也常常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先生一面觉得窘迫,一面又暗自欣慰,这少年,前途无量。

  许芦笙带我出府,去逛那热闹的市集,去九如斋给我买最爱的桂花糕,街边的糖葫芦我都尝过,还有悦来客栈的叫花鸡也是一绝。偶尔,他也会带我去村里,看看那淳朴的乡野民情。看着那茅屋里飘出的袅袅炊烟,我的心一片安宁,我只想和芦笙一起过着这样平淡祥和的日子。

  我们彼此欢喜,却又彼此沉默,谁也没有打破那一层禁忌,我知道我们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我说我不介意,可是芦笙却总是说不愿委屈我。李家有女初长成,李府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我去求了爹爹,让他推掉那一桩桩不靠谱的亲事。爹爹没有同意。我说我有意中人,那人便是许芦笙。爹爹一向最疼我,可是在这件事情上,似乎并没有回旋的余地。我跪在爹爹面前,求他成全,他站起身,将手边的杯子往地上一挥,砰地打碎我美好的期盼,我吓得瑟瑟发抖。爹爹从来没有这样对我发过脾气。

  我哭得抽抽搭搭,内心却异常坚决,我捡起地上的碎渣,将它比在我白皙的手腕上。“如若爹爹不愿意成全,那就休怪女儿不孝了。”爹爹一脸震惊地看着我,作势要来夺走我手中的玻璃碎片。我心一横,就顺着自己手腕划了下去,鲜血顺着手腕流了下来,触目惊心。爹爹大惊,一把抱住我,老泪纵横,大喊“来人,宣大夫。”一边在我耳边呢喃:“傻孩子,爹答应你,爹什么都答应你,你千万不要有事。”我嘴角牵出一丝浅笑,终于能与芦笙相守了。

  待我大好之后,我去见了爹爹,给他赔罪,幸好爹爹也并未真的怪罪于我,只是我和芦笙的事情,爹爹有了新的想法。爹爹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月儿,不是爹爹势力,只是人在官场,终是身不由己。爹爹虽是庐州知府,很多事情,却终是有些力不从心。”我颔首:“爹爹有话,不妨直说。”爹爹表示很欣慰:“你年纪还小,许芦笙呢,从小我是看着他长大的,这孩子忠厚有灵性,将来必成大器。爹爹的意思呢,是先让他进京考取功名,若是高中,爹爹自然将你许配给他。月儿以为如何?”

  原来爹爹还是不能接受芦笙的下人身份。我在心里暗暗叫苦,可是爹爹的话又毫无破绽,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好讷讷地点点头。

  十六岁那年,许芦笙将要进京赶考。我和桃花为他送行。行至如意桥边,桥上的人儿成双入对,看着桥下的江水和乌篷船,桥边的芍药开得正胜,那样热烈的红,似乎藏进了太多的心事。许芦笙停下了脚步,转头对我说“月儿,就送到这里吧!”我何尝不明白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只是我是那般不舍,万般不愿。可我还是顺从地点点头,我从袖口里拿出一个锦囊和一套衣物,衣服是我亲手缝制的,而锦囊里是我的一缕青丝,也代表了我的万千情思。

  “芦笙,我会等你的。”

  他抬头看我,眼中盈盈的有些泪意,他把我的锦囊收入怀中。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玉佩,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放到我的手中。“月儿,我必将考取功名,然后风风光光地娶你,和你一起看遍这万丈山河,此生,定不负你。”

  他的目光坚定,握着我的手似乎更用力了一些。

  乌篷船里传来了凄惶的离别之音,回旋在我们的耳畔,更重重地捶打在我们的心上。别离后,日日伤别离。每一日,我都独坐窗前,看着天空发呆,生平第一次懂得了相思的况味,果然是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闲暇时,会坐在院中绣花,为他做衣裳,将那份缱绻的相思都缝进衣袖当中,成全我内心的祈盼。不知不觉,以上已经堆了老高,柜子都已经塞不下了。

  冬去春来,已是一年,京中传来消息,许芦笙高中状元。庐州城内奔走相告,欢呼雀跃。我的心就像是飞到了云端,抑制不住地狂喜和激动。我心心念念盼着的芦笙就要回来了,我将嫁与他,此生相守。想到这,脸上升起潮红。待到许芦笙回城的那天,我一早就让桃花给我梳妆打扮,准备去迎他,可是爹爹却将我锁在了竹苑,我百思不解,桃花也是一脸茫然。任凭我如何哭闹打骂,也是毫无用处。爹爹早已带着人出城相迎去了。我无奈,只好翻墙而出,落得一身狼狈。我赶住市集,庐州城的百姓夹道相迎。远远的,就看到有车队过来,道路两旁的百姓纷纷下跪口中大喊“恭迎公主殿下,驸马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懵了,并未听说公主驸马来庐州啊。正愣神间,桃花拉着我赶紧跪下。我悄悄地抬头,赫然看见许芦笙戴着大红花,坐在那高头大马上,接受别人的恭贺与奉承。许芦笙的车队浩浩荡荡地经过,鼓乐齐鸣,声势浩大。许芦笙脸上是掩不住的春风得意。身后跟着的是公主的銮驾,宽大的轿子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和贵气。透过纱幔,我看到一女子端坐在轿子中间,浑身散发着一种雍容华贵的气态。我瞬间明了,原来这庐州城只有我一人被蒙在鼓里,那一刻,心痛得无法自持,眼泪止不住地流,在锣鼓喧天的喜庆中,我的眼泪是那么不值一提。桃花一路扶着我回到竹苑,换下身上的男装,桃花打来水给我梳洗,望着镜中双眼红肿的自己,心中涌起一阵深深的无力感。感觉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身子一斜,重重地往地上一砸,不知今夕何夕。

  等我幽幽转醒,已是天黑,我揉揉发胀的脑袋,准备挣扎着起身,却惊醒了守在我床榻边的桃花。她掌好灯,赶紧过来扶我。“小姐,可感觉好些了?”我点点头。她继续说:“小姐先前可把桃花吓死了,幸好大夫过来看过了,小姐并无大碍。”一面说,一面又叫小丫头热了药送来。“爹爹可来过?”桃花垂下眼睑,道:“夫人来看过,待了好一会才走,老爷他……”

  “有话直说。”

  “老爷在府中设宴招待公主和驸马,还未得空。”声音已是如蚊蝇。我心下一痛,如万箭穿心般。桃花见状,自知不妙,赶紧让我先把药喝了,一边喃喃道:“大夫说,小姐可千万不能再受刺激啊,小姐,你可得保重自己身子啊!”

  我未言,只是静静地躺着,怀里还有他送给我的玉佩,我摸着那个温热的玉佩,回想起分别那天他的诺言。

  “此生,定不负你!”此刻看来,竟是如此讽刺。这一病,缠绵病榻竟达半月之久,已经瘦了一大圈,当真是扶柳之躯了。大夫说是心气郁结,只能自己排解。待到稍微好些,我让桃花陪我去如意桥边,我站在桥上,看着桥下的绵绵江水,就像是我那绵绵的情思,回想起那些快乐的过往,心中酸涩不已。尽管苦涩,却久久不愿离去。待到天黑,河边上兴起点点灯光,乌篷船的灯火在江上波光粼粼,煞是好看。我把玩着手中的芍药花,抬眼望去,天边的那一轮圆月,依旧是那样迷人,一如当初。可如今,物是人非,令人心碎。晚风渐凉,桃花为我准备的披风也抵挡不住那深深的凉意,桃花担心我的身体,一再催促我早些回去。我点点头,回身。瞥见一抹淡蓝色的身影,定神望去,却见许芦笙迎风而立,晚风吹起他的发丝和衣摆轻轻扬起,那俊秀的面庞更增添了一份坚毅。我正愣神间,桃花早已扯着我行礼。我整整衣摆,“民女李月茹见过驸马,驸马吉祥。”

  许芦笙也愣在原地,见我给他行礼,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忍,赶紧上前准备扶起我,却又讪讪地收回,道一句:“不必多礼。”

  不过相隔一年,再相逢已是此般田地,不得不让人黯然伤神。我匆匆道别,此生,我们已无任何可能,多说一句,皆是世人的把柄。我脚步踉跄,落荒而逃。那个我心心念念的芦笙已经成为了别人的丈夫,还是身份尊贵的驸马。而我,除了老去的岁月,什么也未曾留下。

  半年之后,青州刺史的儿子傅子君前来提亲,爹爹与青州刺史同在朝为官,对其人品也有些了解,坊间亦都是其父子的佳话。我没有拒绝,最爱的人已经不在,那么嫁给谁又有什么区别?傅府下了丰厚的聘礼。作为爹爹唯一的女儿,我的婚事都是爹爹和娘亲亲自操办的,事无巨细。

  出嫁的那天,轰动了整个庐州城,前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我梳好妆,面无波澜。爹爹和娘亲送我到门口,将我的手交到傅子君手中,嘱咐他:“我女儿以后就交给你了,请一定好好待他。”他的声音浑厚:“请岳父岳母放心,小婿一定不会辜负月儿的。”

  我坐在喜轿上,泣不成声。芦笙,终究只能成为我的回忆了!庐州的月光依旧动人,庐州城依然繁华,可是芦笙已不在庐州,而我也离开了这满是回忆的庐州城。庐州的月光,如今又照在了谁的心上?

责任编辑:胡俊月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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