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花开十年圣鹰杯）

　　早上四点多钟，雪莲，头脑昏沉地起了床，摇摇晃晃地来到了卫生间。

　　失眠，睡不着觉，这是雪莲以前常有的事，没想到昨夜她竟然一分钟也没睡着。无论她闭上眼睛还是睁着眼睛，始终难以入眠。脑子里忽而空空的忽而又满满的，空得发疼满得发胀，稀里糊涂，呈现许多模糊而又清晰的画面。那些早已被遗忘掉的人和事纷纷地闪了出来。其中出现最多是上中学时候的事情和同学一张张稚气的面孔。这一切应该和昨天中午接到那个短信有关。

　　昨天是小年，民间俗称祭灶。虽然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但雪莲所在的电子厂还没有放假，仍然是正常上班。在中午休息吃饭的时候，雪莲看到手机上有十几个未接电话，还有一条短信。号码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她不想回，就打开了短信看看。

　　“雪莲，我是杨志坚，还能想起我来吗？多年不见了，你过得好吗？这几年我一直在外漂泊、打拼，虽然没有能和你联系，但我心中一直没有忘记你，特别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雪莲的脸顿时红了起来，慌张地看一眼身边的工友，急忙把手机装进了口袋里。其实工友都在忙着吃饭，哪里有时间顾得注意她。吃完了饭，雪莲一个人急匆匆地来到了卫生间里，又拿出手机继续看短信。

　　“今年我回家过年，打算在正月初三组织一次中学同学聚会，希望你能来，我很想很想看你一眼！”看完短信，雪莲立刻把短信删除了。她害怕被工友看到，更害怕回家被大壮看到。

　　二十多年前，雪莲在高考中仅一分之差与大学错过。本想第二年复读重考，但看到父母沧桑面容，略驼的脊背，又想到一个读高中的弟弟，还有两个读初中的妹妹，她就放弃了这种想法。其实依父母的意思，还是想让她再复读一年，可被雪莲坚决地拒绝了。学校的老师，村里的人都为她惋惜，因为她的成绩并不差。

　　回村的第二年，雪莲在三姨妈的牵线下便认识了邻村的大壮。

　　大壮是名副其实的“大壮”，长有一米八零的个头，身体强壮结实，虽然只有小学文化，但有着一手娴熟的泥瓦匠的手艺。那时在农村会手艺的人还是比较吃香的。大壮经常会和别人一起出去替别人家盖房子，为家里挣点零用钱。大壮家在庄上虽不算富裕，但日子过得还算可以。看大壮人长得高大结实，又憨厚老实，雪莲也就同意了这门亲事。那年中秋节刚过，雪莲和大壮就结了婚。婚后第五年他们才有儿子——盼盼。名字是雪莲自己起的，意思是盼望一家人能早日过上好日子。

　　转眼时间到了二十一世纪初，城里的房地产一时兴起。大壮就随着村里一些人到泗水县城建筑工地上打工，由于包工头是本村的人，加上大壮干活也很卖力，手艺精，平日里对大壮很是照顾周到。大壮干的是“大工”，每天工资是两百多元。两年前，由于家里的土地都被村里“集中”起来承包出去了，已经无地耕种，雪莲也就到县开发区一家电子厂打工，每个月也能有两千多元的工资收入。眼看一家人的日子越来越红火，有盼头了。雪莲心里感到很幸福，也很知足。

　　等到盼盼在乡里学校上到初三的时候，雪莲打算让盼盼转到城里学校去上。因为村里有许多人家的孩子都到城里去上学了，自家的孩子也不能落在别人家孩子的后边。其实乡里的学校条件也不错，每学期不仅免除书本费、学杂费，还有几百元的生活补。即使是这样，许多家长还是情愿花大钱，托亲拜友，把孩子送到城里去上。公立学校上不了，就花钱到私立学校去上。

　　这下可难倒了老实巴交的大壮，平日里他只顾埋头干活挣钱，很少和外界结打交道。他细想了一下亲戚、朋友中的人，好不容易想到有一个远房的表哥，在县城幸福路学校做老师。大壮就找到那个表哥，表哥说帮他找找看，年后回话。

　　这几天雪莲正在为这件事情犯愁，加上昨天收到杨志坚的那条突兀短信，所以昨夜她彻底地失眠了。

　　雪莲借着卫生间的灯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现脸上已经有了很多皱纹，特别是脑门和眼角，密密麻麻的，头发里有几根掩藏不住的白发被灯光照的雪白。平日里自己只顾忙着上班挣钱，很少注意到自己。老了！真的老喽！

　　想起上中学的时候，雪莲可是班花呀！不知吸引班中多少个男孩火辣辣的目光，其中要数杨志坚追的最厉害，他写了好几份信偷偷塞到雪莲的课桌里，还送过一本舒婷的诗集《致橡树》给她。信当时就被雪莲扔到学校厕所旁边的垃圾池里了，至于那本书，她现在也记不清后来到哪里去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事情早已被她忘到脑后窝了，平日里只顾忙着一家人的生活，照顾好大壮和盼盼，哪里有时间想起这些陈旧的往事，再说毕竟已经过去二十几年了，要不是收到杨志坚的短信，她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想起来！

　　怎么办？到底去还是不去？大壮会同意自己去吗？要照顾到大壮的感受。再说自己是个平平凡凡的人，日子过得普普通通的，和那些过得风生水起的同学又怎么能相比？听说同学当中过百万家资的就有好几个，杨志坚在北京做房地产生意，手中资产超过了千万。有几个在本县的官场上混的，也已经是大红大紫的人物了。一个是副县长，一个是乡党委书记，一个是卫生局局长。不去！还是不去吧！

　　“时间都去哪啦……”中午吃饭的时候，雪莲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担心是杨志坚打来的，就没有去接。大壮说，你的手机响了。她又害怕大壮多心，又不好不接，她就红着脸，紧张地接听了起来。

　　“哎哟，我的大美女呀，终于开机了，打了你一个上午的电话你都打不通！”雪莲害怕杨志坚再打电话来，因此昨晚下班进家门前就关了手机，手机是吃饭前刚开的。

　　听出打电话来的人不是杨志坚，是女同学刘莉莉，她悬挂的心一下放了下来。刘莉莉打电话来，主要想问问她，正月初三的同学聚会，她去不去。雪莲回答说，不去，家里忙走不开。刘莉莉说，还是去吧，大家难得聚到一起，有的都二十几年没见面了，不知以后还会不会再见得到呢？刘莉莉之所以这样说，因为在他们同学当中已经有两、三个早早离世了。

　　雪莲犹豫了，到底去还是不去呢？最后还是大壮帮她拿定了注意，去！还是去吧！大壮说，同学难得聚到一起，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见见面也好！其实大壮想让雪莲去散散心，大壮知道这几天雪莲正在为盼盼转学的事情犯愁。

　　刘莉莉在电话里强调，聚会是杨志坚组织的，所有的费用都由他一个人承担。

　　正月初三吃过早饭，大壮陪雪莲到步行街的一家服装店里花了三百多块钱，买了一件海蓝色风衣，买了一条红色的丝巾。俗话说人是衣马是鞍，雪莲试穿起来，显得是那么漂亮、迷人，特别是那身材，三围凹凸有致。女店主一个劲夸，美女呀！真正的大美女呀！弄得雪莲脸臊的通红。大壮在一旁一个劲地憨笑。

　　晚上六点多钟，雪莲来到了位于县城中心的盛世豪庭大酒店。一进门就看到了许多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由于时间太长了，有的一时想不起来，只好作自我介绍。这时有许多男同学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到雪莲身上来。杨志坚是第一个奔到雪莲面前的，他激动地说，欢迎你能来！没想到你能来！雪莲不知如何说好，只是微笑着说，嗯嗯，谢谢！刘莉莉跑过来紧紧地抱住雪莲的肩膀，酸溜溜地说，大美女，你若要不来，有人会伤心死掉的！说完朝杨志坚暧昧地笑了笑。

　　晚餐很丰盛，荤菜，素菜，海鲜加起来大概有三十几个，酒喝的是梦之蓝。今晚大家都很放开，无拘无束，无论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能喝的还是不能喝的，能说还是不能说的，个个都敞开了酒量、话题。有几个推辞身体不好的，还是被硬被同学灌了下去。先是同桌子上同学互相间敬酒，然后各自下桌寻找对象挨个地敬酒。其中表现的最活跃的，当数是杨志坚和那三个当官的同学。他们是同学中的佼佼者，是今晚聚会的主角，不仅是喝酒来者不拒，话也属他们说得最多最响！

　　杨志坚在敬雪莲的酒时，也许是酒喝多了的原因，酒壮了色胆，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说他当年是如何如何地喜欢雪莲，可雪莲始终是不理会他，说雪莲是高傲的公主，冷美人……雪莲只是一个劲傻笑着，红着脸，眯着眼睛看着杨志坚，似乎是她也已经喝多了。

　　雪莲！雪莲！醉意朦胧中雪莲听到有人在叫她。她抬头一看，见到大壮站在酒店的大门口，酒店的保安不让他进来。

　　你怎么来了？雪莲一下子懵住了，酒似乎醒了许多，连忙跑了过去。

　　我是来送钱来的，是我表哥让我来这里结账的。雪莲糊涂了，今晚的聚会不是杨志坚组织的吗？所有费用不是都有他一个人承担的吗？

　　事后雪莲才弄明白：杨志坚是县公安局招商来的客商，年后将在县工业园区建一个生产水泥的工厂。公安局蔡局长知道杨志坚今晚在豪庭大酒店搞同学聚会，就打电话给古徐派出所的高所长，让他去替杨志坚结账。因为自十八大之后，中央有八项规定，反“四风”抓得很紧，所有不合理的招待费不给报销、入账。高所长考虑到费用问题，深思了一番，就问所里的警员，最近有没有抓到参与黄赌毒的人，警员告诉他说，昨晚在“大浪淘沙”洗浴中心扫黄，抓到幸福路学校王校长在嫖娼……后来就有了大壮赶来结账事情了。

　　最后在杨志坚的坚持下，他把账给结了。雪莲很后悔参加这次同学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