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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豆物语(花开十年圣鹰杯)

发布于:2017-01-19 15:30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郑玉超

  茶豆是我家乡苏北的称呼,我曾遍查书籍,却未尝觅到它的踪迹。我想,书籍乃大雅之堂的陈设之物,恐与荷兰豆、豌豆比起来,也许出生民间、身份卑微的茶豆根本上不得台面吧。我的内心竟暗自为它惋惜起来。

  前日我翻看辞海,一副彩色插图让我眼前一亮,那是茶豆的身影。原来,茶豆也是有身份的,它的植物学名称叫作扁豆,亦称沿篱豆、蛾眉豆。这大概因其攀沿篱笆顺势而生,外形酷似美女弯眉而得名吧。茶豆属一年生草本植物,茎蔓生,小叶披针形,花白色或紫色,荚果长椭圆形,扁平,微弯。种子白色或紫黑色。嫩荚是普通蔬菜,种子可入药。但明代医学家李时珍认为,入药的是白茶豆,主治温中下气,利肠胃,止呃逆,益肾补气。英语中译为“Lentil(小扁豆)”和“Hyacinthbean(蛾眉豆)”,单从外形上看,我觉得后者更为熨帖些。

  一朵朵茶豆花如同展翅欲飞的蝴蝶,它们没有槐花那种孑然一身轻、春梦了无痕的悠远旷达,亦无牵牛花那种婀娜多姿、摇曳生辉的妩媚娇柔,更无牡丹那种“一顾倾人城,二顾倾人国”的国色天香,结出的果实扁平削瘦,看不出一点尊宠高贵的影子。悬挂在藤上,三五成群,像是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市井草根。

  自小,我就对茶豆有着特殊的情感。夏日,当明月爬上树梢,我常独自伫立于茶豆藤下,叶尖上悬着露珠,摇摇欲坠。每一滴露珠里,都孕有一轮明月,亮晶晶的,在微风里闪烁着醉人的光华。有的露珠像是生了灵性,凝在茶豆荚上恰似弯月眉,一弯一弯,梦幻般的美丽折射在幽静的夜幕里。

  那时,我最爱吃母亲做的茶豆小菜。母亲先是将茶豆放入水中清洗,然后取出,捏住茶豆的一角,一掐一拉,撕去弓背弓弦处两缕筋络,待处理好后,再三五个茶豆叠加在一起,斜切成细丝。做菜时,佐以葱姜蒜,和辣椒丝——这是有讲究的,若是白茶豆,伴以红椒丝,反差鲜明,色泽和谐。若是紫茶豆,则配以青椒丝。

  锅烧热,加少许油,待油七成热时,加入葱姜蒜和配好的辣椒丝,不到几秒钟,香味就散发出来。迅速将切好的茶豆丝倒入,用小铲子不断翻腾。一会儿,清香扑鼻、色味俱全的炝炒茶豆丝就出锅了。那四溢的香味管保你舌底生津。偶尔,我也会让母亲腌制茶豆丝,别人都不爱腌制茶豆丝的香气,我倒很喜欢食后的唇齿余香,那是一种天然纯朴的香味。

  在农村,茶豆菜上不了台面。谁家来了亲朋,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会用茶豆招待客人的。我思虑不出其中的道理。想起舅舅曾经说过,大夏天如果用面条来待客,那就是故意得罪亲朋、怠慢客人了。我想,其中的道理大概是相通的吧。对于茶豆,或许是因为太过普通,或许是因为出生寒微,或许是久居藩篱民间,才致其无法登上大雅之堂。

  老家的房屋后面,就是晒场。早早的,父亲便会将那片土地压平压实,成为谷场,万事俱备,就等着溢满稻谷香的风儿吹起。晒场边上,便是一大片旺盛的茶豆地。小时候,稻谷上场后,我会在茶豆地边的篱笆旁铺上一张凉席,篱笆上开满了紫的花、白的花,间杂悬着豆角和丝瓜。我根本用不着担心风吹日晒。婆娑的风影里,我尽享我一个人的快乐时光。那聪慧的小鸡小鸟们每每瞅准我不留意,便会一拥而上,狂吃稻谷。我站起身来,作势驱赶,小鸡们便抖着翅膀,哼哼唧唧,不耐烦地一哄而散,迅速撤离到茶豆藤下。小鸟们呼啦飞上树梢,歪着头,端详着我的动静,对晒场上的稻谷恋恋不舍。我一走,它们便呼朋唤友,再次光临。

  清朝文学家査学礼曾有诗云,“碧水迢迢漾浅沙,几丛绿竹野人家。最怜秋满疏篱外,带雨斜开扁豆花。”那迎着细雨寂寥开着的茶豆花,在我看来,肆意张扬着活力,没有哀愁,只有生命的欣欣向荣。那是一幅向上、和谐、温馨的画面!

  很长时间,我们那些小伙伴们痴迷于那片茶豆地。七十年代,贫困的农村没有电视,甚至连收音机也是罕物,晚上大家都会聚拢到有收音机的人家,静静地听《杨家将》《说岳全传》《三侠五义》。白天,大片大片的茶豆地便成了我们的快乐之源,在茶豆藤里开心捉迷藏,抓小鸟,觅蝉蜕,抖落满身的茶豆香。

  茶豆命贱,好生长,不仅在篱笆上放开身段,恣意生长,灌木丛、树上、溪水边,沟沟坎坎,猪羊圈,也是它的栖身之地。不须和菜、豆角和黄瓜那样,中规中矩,点种以畦,夏末随便丢几粒茶豆种子,用不上几天,就鼓出嫩芽来。骨子里的草根性格让它们从不挑剔,不加选择地繁衍生息,枝枝蔓蔓,白的花,紫的花,拖曳着,逶迤着,一路蔓延开去,不卑不亢。它们从不在乎出生低微,始终无所畏惧地开着,活着,灿烂着,大风大雨根本奈何不了它们。

  在乡间,常常可以见到被大风吹折的树干,那缠绕其上的茶豆藤紧紧拥抱着,即便随着树干倒伏在地上,沟渠里,篱笆墙上,依然顽强不屈地开花,吐蕊,结果。等到寒风吹起,白露为霜,茶豆才知道自己该退出奋斗的舞台歇一歇了。

  零落的寒风里,那树梢、篱笆和沟渠边,甚至高高的大树枝头,我们常会不经意地瞥见被人们遗忘的茶豆,它们已垂垂老矣。扒开荚果,见白的、紫黑的种子静静地躺着,蒙头大睡。小时,我们常常取出它们来,放进燃烧的火中,哔剥有声,烧熟后的茶豆种子香脆可口。

  农家的茶豆吃不完是件稀松平常的事儿。剩下的茶豆,农人会放进蒸笼里,蒸好后,放在阳光下暴晒,那一枚枚茶豆早收起了绿油油的心思,晾成了干茶豆皮,留待寒冬重现江湖,再显身手。茶豆皮烧肉、茶豆皮辣汤和茶豆皮大杂烩,美味无比,那古朴的乡土味儿会让你胃口大开,舌底生津。到了大雪纷飞的季节,早晨烧汤,用干茶豆皮、豆角,放点粉丝,勾点红薯做的芡粉,佐以生姜丝和红辣椒皮,烧好盛出后也可加点蒜茸,喝起来绵软可口。

  我曾在旅行中,隔着车窗,望见丘陵上大片大片的茶豆花,漫天开放,迎面扑来,从眼前一晃而过。那气势恢宏极了,壮观极了。它们始终朴实无华,始终以匍匐的姿势、不屈的精神活着。寒冬时节,它这才褪去华装,但依然不肯松开最后一丝牵挂,抱成一团,渐渐枯萎。即便如此,它还是忘不了继续奉献着自己,直到燃成灶台里的一团火,温暖人间,它的青春才了无遗憾,才欣然作别舞台。

  如今,蜗居在城里,寒风再一次吹起,我们却早已没了四季轮回的感觉了。我们又哪里会想到茶豆曾带给自己带来的纯真与甜蜜,就是它们啊,曾清香着我们的唇齿,填充着我们的肚皮,美丽着我们的回忆。想象着它卑微中的繁华和匍匐低调的一生,那挂着白的花紫的花的茶豆藤蔓,在我午夜的梦里自由自在的招摇,摇起了我的乡愁与怅惘,宛若郑板桥笔下的“满架秋风扁豆花”的景状。

  很多的蔬菜、植被或者物事,因出生卑微,与草毗邻结缘,散居其间,谓之以草名,诸如草民、草寇、草根、草屋、草堂、草庐,甚至草稿、草菅人命。然而,凡此种种,它(或他)们并非看低了自己,乃早有人界定好了,容不得争辩,无法登高堂、入雅室,难为高山流水,曲水流觞。只好默默无闻,自生自灭。偏有这茶豆,隐身民间,却特立独行,不甘堕落,生于卑微而不自卑,起于贫贱而不自贱,“白花青蔓高于屋,夜夜寒虫金石声。”它(或他)们始终不卑不亢、不屈不挠的活着,高洁淡雅,不事张扬,生命蔓延在沟坎、渠道,繁衍在篱笆墙头、房前屋后,灿烂在田间地头、大漠旷野。

  世人常有类似者。那些出身寒微,起自草根,源于沟渠的人,一向淡泊名利,默然无闻,朴实平凡中不见其伟岸,淡定坚守中鲜见其大气,但其伟岸与气节在我们广袤的目光里长存。他们的胸怀包容天地,遗世而独立,清远且高洁,像茶豆一样,本就是藏匿于我们民间的隐士啊!

  

责任编辑:胡俊月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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