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时光

　　妈妈我开始爱你了

　　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总是觉得你很不让人省心，但却从来不觉得你是她们的麻烦，这些人就是最爱你的人。林思雨打着伞走在街上，傍晚华灯初上，地面反射着湿漉漉的冷光，映衬着她清瘦的脸庞。她把伞打得高了一点，看到妈妈打着伞走在前面。妈妈因为左手拎着大袋的东西，身子而略略偏向左边，她的背有一点点佝偻，穿着宽大牛仔裤的腿那么瘦，皮肤有一点点的松弛。林思雨突然很想哭，她有点可怜妈妈了，看吧，爸爸出去玩都不怎么爱带着妈妈了。林思雨把伞打得低了一点，让眼泪从眼角静静地流出，又迅速地吸了一口气掩饰好自己的心情。

　　桌子上堆着一堆的零食和垃圾，妈妈走过来拿着抹布对着林思雨控诉：“上辈子真是欠你们的啊，老的这样，小的也这样，我就是个不用开工资的保姆。你和你爸有哪一个让我省了一点心的。”林思雨带着耳机听着歌，漫无目的地点着鼠标。妈妈一看到她不屑一顾的样子，气冲冲地倒垃圾去了，从不远的地方还传来尖锐的骂声。林思雨已经觉得无所谓了，从小到大，妈妈骂她的还少吗？好像林思雨天生就该让妈妈看不惯，就该受到妈妈的鄙夷，而相应的，林思雨对这个女人的心门也慢慢地关上了，她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显得那么的僵硬。但是现在，林思雨不知道是出于对妈妈的怜悯还是出于对未来的担忧，回到家，妈妈在厨房里忙碌着，林思雨今天很积极地蹦到厨房去帮妈妈做饭。她开始努力做一个讨妈妈喜欢的孩子，很奇怪的是妈妈也变了。

　　林思雨洗着菜，厨房里很安静，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妈妈要炒菜的时候才用很温柔的声音向林思雨要洗好的菜。今天，林思雨觉得这是她和妈妈度过的最柔软的时光。爸爸这几天都在外边有事，她和妈妈吃过晚饭就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去了，晚上十点的时候，林思雨打开房门，电视机还在吵着，妈妈已经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林思雨走过去，轻轻地碰醒了妈妈，妈妈睁开眼睛，一脸疲惫地看着林思雨，说道：“快去睡吧，我也要睡了。”林思雨看见妈妈瘦削的脸上布满了好多皱纹，浅的深的皱纹丝毫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让她显得沧桑而平静。林思雨动了动嘴角准备说话又闭上了嘴巴，她突然好想对妈妈说一些矫情的话，但是她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她嗯了一声就回房去了。林思雨拨通了爸爸的电话，一声两声，三声四声……

　　“喂？”一个女人的声音，林思雨心里的话噎在了喉咙，她淡定的想：“没什么，爸爸肯定在应酬喝醉了。”“嗯，我是林思雨，我找我爸爸。”林思雨轻轻地说。“思雨有事吗？你爸爸现在不在，我叫他等一下给你回电话吧？”女人说。林思雨倒在床上，屋子里很暗，只可以看见家具模糊的影子，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孤单过，或者害怕过，爸爸妈妈真的会留下林思雨一个人吗？林思雨一直不想接受或者早就知道的结局似乎正在等着她。

　　我们其实都知道的秘密

　　“是这个女人的声音，为什么？”林思雨觉得不知所措，头脑一片混乱。她觉得一阵眩晕，就像那天的阳光刺得她眼睛睁也睁不开，那个女人和爸爸拥抱的身影变成了一团不可以分辨的光影。那天晚上林思雨回家，家里并没有什么异样，林思雨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妈妈围着灰色的围裙拖地，她佝着腰，头发零散地散在额前，身体跟着拖把而运动，爸爸在厨房洗碗，瓷碗碰撞出叮叮的悦耳声。“这是我的家啊，我不想没有家。”林思雨看着拖地的妈妈想。这时候，爸爸洗完碗就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搂着林思雨哈哈大笑着看电视机里的脱口秀，妈妈看见爸爸在笑，也在嘴角绽出了淡淡的一笑，随机就进厕所洗拖把去了。林思雨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如果妈妈什么都不知道，爸爸还是爱这个家的，这一切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第二天天下着小雨，林思雨跟爸爸妈妈说过再见后就去上学了，妈妈送她到门口，看着她撑着伞背着书包乖乖地转过街角。不过林思雨并没有走，她躲在街角等着爸爸的车。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吵吵闹闹，但林思雨一直注视家门，爸爸今天没有开车，他一直向前走，拐进花店带了一束百合花出来。林思雨咬了咬嘴唇，悄悄跟了上去。爸爸今天似乎很高兴，走路的步子都带着那么几分轻快，就像是刚刚十八的孩子去见初恋女友一样，可是林思雨在后面却恨得咬牙。女人在前面一个路口迎了出来，眼角眉梢全是笑意，她和爸爸转进了茶楼。林思雨看着他们进去后，也径直往前走，她到达茶楼门口的时候，茶楼拐角出现一个身影。林思雨呆住了，只是妈妈先开口：“快去上学吧。”

　　再爱我一次，妈妈

　　林思雨回到家，妈妈还是如往常一样做着家务，她对林思雨说：“今天你爸爸不回来了，工作忙，早上我去给他送伞的时候他告诉我的。”吃过晚饭，妈妈叮嘱林思雨早点睡后，自己就打着呵欠回房睡觉了。林思雨想：“妈妈只是送伞去的，她不知道的啊。”

　　林思雨闭上眼睛，她觉得真舒服，她想：“这一切都是在做梦，等明天一醒了，爸爸带着我喜欢吃的烤鸭笑着回来，妈妈每天尖着声音骂着我的小毛病，日子还是和以前一样，什么都不要变。”模模糊糊中她觉得一双温暖的大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并帮自己盖好了一层被子。林思雨好累，又觉得好舒服，她一下子就陷入了沉沉的睡梦中。

　　第二天，火辣辣的阳光照在林思雨的脚脖子上，她蹬开被子，心里莫名的恐慌，桌子上的小闹钟滴滴答答地走着，时间显示到正午十二点。林思雨跳下床，跑到客厅，干干净净，安安静静的客厅因为拉着窗帘而显得略阴暗，她先是轻轻叫了一声妈妈，没有答应，林思雨于是提高了声音连着叫了几声，没有人回答。林思雨打开所有房间的门都没有发现妈妈，她又回到妈妈的房间，打开衣柜，看着空荡荡的衣柜，林思雨原本恐慌的心却变得安静了，就像荒原上毫无生机一样的戈壁一样，任狂风再肆虐，本来已经受过伤的戈壁又会有什么感觉呢？妈妈走了，林思雨一下子瘫在沙发上，双眼瞪着天花板。其实林思雨不恨妈妈离开她，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不带走她，为什么妈妈始终不喜欢林思雨？

　　林思雨听见钟声的滴答声，慢慢冷静下来的她开始思考了起来。她跑到妈妈的房间，从枕头下翻出一把小钥匙，打开抽屉，看见一家人的体检单，林思雨的血型和爸爸妈妈是不一样的。可是为什么明明不是亲生父亲的爸爸却对林思雨给予无谓不至的照顾，而自己的亲生妈妈呢，却丢下自己独自离开了？又或者，她们已经相互厌倦了，而林思雨又算什么呢，是不是只是一个领养的女儿？可是这十几年来的感情真的有那么不堪一击吗？林思雨想起了好多好多美好的时光，爸爸脾气好，从来不对妈妈和林思雨发脾气，妈妈在饭桌上数落林思雨的时候，爸爸总是笑着给林思雨使眼色，妈妈看到后，白了爸爸一眼，却又忍不住地放声大笑，全家人都笑的那么开心，好像发黄的老照片一般温暖人心，但始终是沉静在过去的时光。林思雨明白没有妈妈，就没有人可以容忍她的小毛病了。她拨通妈妈的电话，一声两声，三声四声，一直没有人接。林思雨又拨通爸爸的电话，一声两声，通了，林思雨以极平静的语气说：“爸爸，妈妈走了，怎么办？”对方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思雨，你妈妈和我们在一起，你爸爸妈妈现在都在这，你能来正明街的阳光咖啡店吗？我们有些事想让你知道。”

　　抹不掉的温柔时光

　　林思雨来到咖啡店，爸爸和妈妈相对而坐，女人坐在爸爸旁边，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桌子上，她们三个人就像是经过了岁月洗涤而变得沉静友好的三个友人，那么平静，但却又是奇怪的，妈妈今天真漂亮啊，阳光给她的头发镀上了一层暖暖的红色，她穿着黑色的裙子，那么美好，那么安静。

　　林思雨走过去坐下，默默地看了看对面的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真的很漂亮，一张脸光彩照人，穿着碎花裙子，温柔动人，一点也看不出来像是妈妈这个年纪的人了。这个时候，林思雨心里的悔恨就像江水那样涛涛不绝涌过，她才明白如果不是她消磨了妈妈的时光，妈妈的皱纹怎么会那么深，她想无论如何她是会站在妈妈这边的，她不想让妈妈受委屈了。

　　爸爸笑着说:“思雨，爸爸不想欺骗你了，也许你也知道这件事，我应该尊重你。”林思雨看看妈妈，她还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窗外，妈妈的头发有一丝掉在了耳鬓在阳光下显出透明的质感。

　　林思雨低下头喝了一口咖啡，抬起头咧开嘴大笑着说：“就是，爸你有什么就跟我说吧，放心我承受得住。”爸爸看着林思雨轻柔地说：“思雨，许阿姨才是你的亲生妈妈。”林思雨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女人是自己的妈妈，她登时呆住了，看着旁边的妈妈。妈妈抓住林思雨的手说：“你一直以为你是我失败情感的产物，其实你的血型和你妈妈的是一样的，你是爸爸和许阿姨的孩子。”

　　林思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妈妈离开家时自己身处荒原的感觉又来了，而且更为强烈。林思雨看不清面前这个女人的脸，这个叫做自己亲生妈妈的女人，她感觉大片大片冰凉的东西从自己的脸上划过，就像一把把冰刀，一直划到了自己的心里，周围所有的东西都变模糊了，直到很久，她才张着嘴巴问道：“妈妈呢？爸爸你不要妈妈了吗，这个女人一回来你就不要妈妈了吗？”妈妈听到了林思雨的话，身子一颤，继而又望着窗外，吸着鼻子，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因为她知道她不能用情感去羁绊林思雨的选择，这是不公平的，就像自己闯入了她们一家三口的生活一样的不公平。坐在林思雨对面的女人伸出手，轻轻擦掉了林思雨脸上的眼泪，一言不发。反倒这时候，爸爸笑了，她伸出手为妈妈整理好散在鬓角的发丝，继而又对着林思雨说:“思雨，有些事情你应该知道，你有这个权利。”

　　“我和许韵是大学同学，没结婚就有了你，许韵的爸爸嫌她丢了自己的脸就把她送到了国外。你妈妈和我从小是邻居，只不过，我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妈妈，为了养好你，我就和你妈妈结婚了。”现在林思雨的亲生妈妈回来了，在国外有着自己的事业，没有结婚，没有孩子。林思雨说：“所以呢，你是要跟着这个女人走，还是要妈妈？”这句话让听着的三个人都为之一震，原来在林思雨的心里，即使是亲生的妈妈又怎么比得上十几年来照顾自己的妈妈呢，那种无悔付出的情感才是坚不可摧的啊。

　　女人抢在爸爸之前开了口：“思雨，我也没有奢望你叫我一声妈，我只是自私地想看看你而已。”爸爸吸了一口气说：“思雨，我爱你妈妈，这么十几年来，你妈妈给我的爱已经没有人可以代替了，当初以为真正的爱情一定要至死不渝、轰轰烈烈，直到你妈妈教会我静静相守的道理。”女人有点歉疚地微微低下了头，望向窗外的妈妈也低头哭了，她抽泣着说：“思雨是我的女儿，我会照顾好她的，许韵，对不起，本来我打算离开，十几年前，我就算是一个侵入者，但我现在不能把思雨给你。”

　　林思雨看着泣不成声的妈妈，看见午后的阳光把四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她拉上窗帘，覆盖了地上的影子，就像遮盖了某一段时光，现在她才知道，其实很多的时光没有告诉她，她已经在慢慢地长大了，林思雨现在懂得了爱，就像妈妈始终是舍不得离开她的，默默地爱着她。如果可以，有些时光，就让他一直沉默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