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流浪（6）

    那人就是陈梁.再次遇到他时,是在东大街的街头.还是那身破烂油腻肮脏的服装,还是那样木雕一样的脸廓,还是直辣辣垂着的奇怪地纹丝不乱的批发.还是那样沉静的眼神.再次看到他,我就知道了:他就是陈梁.
    第一次是在古顺河体育馆对面,他坐在街边的长凳上,当时我正急着朝一个什么地方赶去,也许是急着上班,那阵我在一家妓院当服务员.可一眼看到有个流浪汉坐在街边的凳子上,我的心就紧缩起来.是陈梁!这是我最直接的想法.而且我大声地冲着他喊:陈梁,你怎么到这里了?!他漠然地转过头,向我望了望,什么也没说,甚至连个惊讶的一瞥也没有。只是那么淡漠地望了我一眼.令我的心更加紧缩起来,我瞪大眼睛望着他，可什么回应也没得到.
    也许是认错了吧.我从凳子旁跳开.一个男人好奇地望着凳子这边.我告诉他,凳子上的这个流浪者很象我以前的一个朋友,但是也可能是我认错了.那个男人哈哈笑起来.说我真会搞笑,怎么会把流浪汉认成是自己的朋友.我也哈哈大笑起来。但是心里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玩,只是身体反映从紧缩的心变成另外一种凝重的心理状态罢了.流浪汉就没有朋友吗？谁知道我们当中的哪个，会在什么时间地点，会不会也会经历某些流浪？谁又知道我们的亲戚朋友中，不管是我深爱或痛恨着的，过去现在将来，会不会出现一个真正的街头流浪汉呢？一些所谓的正常人的浅薄，真的是配不上流浪者的理睬。怪不得大多数流浪者只沉醉于自己的心理活动。
    2002年，在一个英语辅导班,我代过陈梁一个多月的课.他是当地一个乐队的灵魂人物.尤其擅长吉他.我们当地师范学校的音乐老师都慕名去找他学吉他.他来学英语,是想在他的音乐中加上一些国际色彩.木雕一样的脸,男人中少见的直辣辣垂着整齐的批发,沉静到深邃以至给人以深刻的忧郁的眼神.上课时说话也不多.只是课后会问下怎么快速提高自己的水平.
他那时在等北师大的通知书,之前,他在上海寻求发展,一家音像公司有意和他签约,但是他只对滚石有兴趣.来家的这段时间,他和当地几个人搞了个乐队,练功室就在三匹马西南拐的一个商品房里.跟他去练功房去了一次.听他弹唱了一段.他的音乐,很不错,全是原创.象是在听一个人平常的诉说，平淡执着却让人印象深刻。他一个人在那里谈着键盘,在一排架子鼓前，就那样面无表情摇摆着唱着，我的心就突然紧起来.为什么发紧.我不知道.也许是他那样执着于理想,而身体又那样单薄,眼神又那样忧郁,让我看了心疼......
    唱完后，我和他聊天，他告诉我我是培训班里唯一得到这样礼遇的人.其他人只是知道他搞乐队罢了.他说那些人不配，他们也曾叫他给他们唱一些他的歌，他都拒绝了，原因是不必要讨好他们，也不必要去满足他们的好奇。而我，他说他看得出我是出于对他的个人和个人事业的关心。要听的人听不到，不要听的却轻易地听到了。他说：这就是世界的奇妙，看似奇怪，其实这才是真正的公平。
有一天，我把自己几年来收集到的一些国内外的摇滚乐队的磁带全送给了他，小红帽，邦乔伟，枪炮与玫瑰，等等等等，自己只留下一盘蒙特里卡的，留着自己郁闷的时候，让那些狂躁猛烈的音乐帮我解压。这样的磁带，我，只要一盘就够了。他很欣喜地接受了。后来他和我谈起他的理想，谈起他00年的一次历时大半年的流浪。他背着一把吉他，情况好时在豪华的酒吧或是舞厅奏乐，情况糟糕时露宿街头。就这样他逛遍了北京上海南京西安等地，访遍了当地的音乐人聚集的地方，与很多音乐名流近距离接触，与一些一流的地下乐队有过很深厚的交往。他说，地下乐队，小众化的音乐，才是真正的音乐。但是世界上的大多数人好象更喜欢流行，原因，陈梁说，只是因为大多数人没机会小众化罢了。
    有一次，和他逛街时，他接到他爸爸的电话，叫他去吃饭，他拉着我去了。一桌两千多块的酒席。什么菜我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一大盘堆积如山的油炸“几楼狗子”，还有席间他爸爸对他不加掩饰的疼爱的眼光。
    后来他去北师大读书了，给我留了他家的电话,和他的QQ号码.但是我一次也没联系过,只是记得有这样一个人罢了.路过三匹马时，有时我会潜意识地抬头向他以前练功房的那扇窗子望去。
    五个多月前,因为和家里发生剧烈的争吵,我从家跑到淮安,竟然又看到了他.第一次,没敢确认,却上前喊了他.第二次,我能确定那就是他---陈梁,却再没勇气上前喊住他.
    我站在东大街街头，一直望着他慢慢走远，泪眼模糊。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泪眼模糊。我心里想，我自己也是在流浪，让他知道我也在流浪，有什么好处吗？也许我会和他一起结伴流浪？那样也许反而会变成一种更折磨双方的牵累。
他爸爸是沭阳一家建筑公司的老总，这因为如此，他才可以从容地去学音乐。他不必要为讨生计东奔西走，却在为新的一些东西颠簸流浪。也许他是幸福的。即使是在流浪，也象他在02年告诉我他之前的一次历时半年以上的流浪一样时的语气，平淡从容中透出一种有所得的神色。
    但是，陈梁，今天早上我从廉价简陋的出租屋里出来时，才一分钟不到，就被外面的空气冻得不行。天冷了，你到底在哪里避寒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