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月华如水

    那一年，她二十一，他二十二，正是青春年少时，领导安排他们出一趟远差。当他们费尽周折办完事时，夕阳已经落山，暮色四合中，他们无奈地相顾而视，明白今夜注定要羁绊在这座小镇了。　　

    小镇很古，有千年的石桥作证。他们穿过石桥，在狭窄幽长的小巷里逡巡，希望寻着一处可以歇脚的地方。在小镇唯一的一家客栈里，老板娘轻言慢语地告诉他们，只剩一间客房了，声音糯糯地甜，目光却炬般炯炯地投射过来。她的脸，倏地红了，一直红到脖子根，很显然，他也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他踌躇着，扭头望向她，嗫嚅着：“要不，就住下吧，晚上你睡，我坐”。　　

    吃过晚饭后，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房间，遥遥坐在桌子两端，相对无言。第一次跟一个男子共处一室，她的心中，未免有些紧张。记不清是谁，好像是他吧，首先打破沉寂，他说：“咱们来背诵唐诗宋词如何”？这样的提议，让她眼前一亮，用清新婉约的诗句来打发这寂寂的长夜，在她看来，无疑是件雅致的事。　　

    背背停停，停停背背，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隔着摇曳的红烛，她看到月光像水，无声地从窗外漫了进来，给他的脸，笼上了一层朦胧的圣洁的光辉，他的眼神明亮，有些痴迷地凝视着她的身后，是在诗词中追忆曾经的青春历程吧。她的心念一动，第一次留意到，原来，他也是一个俊朗的男子呢。　　

    她起身打开雕花的木窗，薄凉的风蛇般扑面而来，窗外，绕镇而过的河缓缓流淌，许是被开窗的响声所惊动，有不知名的小鸟扑楞着翅膀疾速掠过河面，留下一串黑色的剪影。　　

    他站到了她的身边，和她一起默默对望着一轮皎月。今夜的月亮好圆啊，月华如水，无声地洒向大地。她想起了一首诗：“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淡淡的感伤刹时浮上心头。 　　

    他在她耳边低声说：“当心着凉，关窗吧”，那声音，温柔而富有磁性，有着不容抗拒的魔力，她顺从地关上了木窗。红烛早已经燃尽最后一滴泪，坐在月色斑驳的小屋里，她绞尽脑汁地搜索曾经读过的唐诗宋词，只为让这一夜，成为一个难忘的不眠之夜。可是，疲倦就像大山，无声地向她袭来，她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翌日清晨，在小鸟唧唧喳喳的啁啾中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和衣躺在小床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被，转身而视，徽熹的晨光中，他伏在桌子上睡得正香。恍惚间，她忆起昨夜将睡去时他背着的一首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仿佛是一个预约，一次深情的期待，然而他们之间，却是没有以后了。两年后，她终于如愿以偿，考上了省城一家机关的公务员，她欢喜着离开了公司，他则凭着自己的勤奋，在公司里先是做了部门经理，然后一步步升为副总经理，直到总经理。在一些相逢的场合，他们彼此间只是淡淡地打个招呼，是的，退后一步，他们就是比陌生人熟悉一些的陌生人，他的太太，她见过的，贤惠温柔，她想，他们应当是幸福的。而她呢，这些年结婚了又离婚，在生活的波涛中起起伏伏。　　

    那个月夜，她偶尔地忆起，感觉纯净得就像一场梦，也许，原本就是一场梦。某一晚，当她孤零零地醒来，看到一轮圆月，遥遥地挂在窗外，那曾被深情吟诵过的诗词，像花瓣，重又一瓣一瓣飘落到了床前。她想，假如不是她当初坚决地要离开小城，假如不是她携着万丈的雄心，那么，她和他是不是也一样可以很幸福？于是，从她的眼里，慢慢地滚出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