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边的几个夜晚

  小翔子被带去派出所了。我们十几个人在桥头三个一群五个一党，在谈论这事的前因后果。 　　

  小翔子是黑龙江人，在他十五六岁的时候，父母离异，后因母亲改嫁来到淮安，继父对他不闻不问，母亲也无能为力。所以小翔子一直在社会上瞎混。抽烟喝酒玩女人，打架骂架偷东西。什么都沾染上一点。导致小翔子走到今天这步的最关键原因是：好吃懒做，什么工作也不想找，宁愿去吃点骗食，也不愿去挣钱。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被老王拉进同志圈中，从此过着靠人养的生活。一开始他只和老头玩，老头供他一天吃喝住，另外加点零花钱。后来年轻人中愿意养他的，他也去跟人。不过不管是跟着老头还是年轻人，他都是渐渐地变得欲壑难填----从没吃喝没住所到有简单的一日三餐和一间别人为他租的小房子，再到偶尔要开旅馆吃饭店，甚至要住宾馆，大肆招待与他根本没交情的人。 　　

  两个月前，小翔子和在建设局上班的李**刚分手，老王不知从哪帮他介绍了一个南京的70多岁的老鳏夫，小小翔子就此离开淮安，和老鳏夫去了南京。我们都以为这下他能在南京和老鳏夫过上一阵了，或是到南京发展去了。可接近一个月这样，就当各种有关他的消息开始渐渐消失的时候，他在一天晚上拐着挎包又回到了淮安，还是先和老王联系。在他离开南京时，老鳏夫给了他2000块钱。只天把时间，到淮安时，老王看到的只有1400了。老王今年71岁，没家没口，没工作，甚至连住处都没有，每天把装着衣物的塑料袋收在哪个花园的拐角，就到处乱转，或是找背静的地方睡觉。这下他连睡觉也睡不安稳了，因为小翔子把挎包交给他，叫他帮钱收好了。老王白天黑夜都抱着小翔子的黑挎包。已经成了大家晚上的笑料之一了。 　　

  大概是小翔子一天好几次向老王拿钱，老王劝他省着点用，惹恼了小翔子。他们有一天打起来了，老王说他抽了小翔子四个嘴巴后把包给了他（真实情况未知）。从此小翔子每天晚上都醉醺醺地来到桥边说胡话，稍微清醒点时，就随便拉着谁就去饭店，接着再喝。 　　

  一开始皆大欢喜，大方的有钱人就是能让气氛融洽活跃。酒后总是有点小插曲，不过小插曲不影响团结和谐的大局面。但值得一提的是，每次的小插曲都是以小翔子被一个人揍一顿为主题。 　　

  每天请三五个人喝酒，每天被人揍一顿。小翔子也许才能过的很充实？谁知道呢？一个靠出卖男色在城市里艰难生存的孩子，整天面对的是怎样迷乱的现实世界？会有着怎样的心理世界？ 　　

  这样过了三四天。气氛总算可以说是比较祥和比较搞笑。第五天，就是昨天，事情终于变得棘手起来。照例，小翔子中午喝的醉醺醺的，酒醒一点后，天黑到桥边拉三五个聚集到桥边和小亭子里的同志喝酒。我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接近一小时这样，一个被小翔子强行拉去茶饭的同志到桥边谩骂。大意是说：他买了四包烟给吃饭的人，可那顿饭连三十都不值，他吃大亏了，这倒算了，一起吃过饭后，小翔子叫别人先走，留下自己和他，没钱结帐，叫老板记账，老板不记，因为之前小翔子在这家饭店还有帐没结清，这时小翔子还骂骂咧咧地，变本加厉地向老板借钱，惹恼了老板，老板直接了当地说了一句伤人自尊的话，小翔子拿起菜刀，举起来喊：你要钱还是要命？！老板报警了。 　　

  吃饭的人都知道了，他们也骂小翔子，说他们根本不饿，他自己有没钱，还硬拉着大家去喝酒，最后因为不晓好歹闹成这样，完全是怪他自己，与他们可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们特别补充说，他们一点都不感到难过！ 　　

  伟伟指着那几个吃饭的人说：这下你们算是吃庆头了！他们也没觉得有什么羞愧。我算是服了这些家伙了。特别是那个老张，带着老王给他新找的男孩---------一个来淮找工作，无家可归的十几岁的河南男孩，瞪着清澈有点略被惊吓的大眼睛，在人群周围望着听着，一言不发，象是一只被我们这帮同性恋惊吓又不能逃离的鸟，老张个他提供简单的吃住，另外给点零花钱，男孩就成他的譬幸---------毫无愧色地为自己辩护着。没一个人愿意去帮小翔子还钱赎人。 　　

  人群不停地聚拢来又分散去，都在讨论这事。 　　

  小翔子的前任情人李**高兴地拿跳起来转了两圈，在打电话给他现任情人报喜。尤其让他乐不可支的是，小翔子在被派出所抓起之前，他和几个人一起去看小翔子热闹。他看到的是：喝多了的小翔子被两个小痞子在左右开弓地扇耳光，小翔子看到李**来了，大喊道：**，**，**，**，**，**！指望**能帮他把饭店的几十块钱给颠上。可**掉过头迅速地跑了。“关我什么事呢，我又不是观世音！以前和他在一起时，我对他那么好，每天都是两菜一汤，还给他一瓶酒，两包烟。我经常对他讲，酒少喝点，不要和人打架。那次他被人家把眼睛给打肿，打电话向我求救，我马上把他带到医院，花多少钱把他眼睛弄好？！现在好了！他离开我的第二天，我就遇到了现在的马**，真是天意啊，还真的要感谢他去了南京了呢！” 　　

  老王在叽叽嘎嘎地，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情，小翔子是他拉进圈子里的，很长时间以来，他和小翔子好像共生体，吃喝睡都在一起。谁有钱，谁请客，谁有地方，就去谁那里睡，谁有新的需要买或需要卖的朋友，就给另外一个介绍。“这小比养的，不老实呆在南京，和南京那老头一起，等老头死了，拿点钱再回来不好吗？你看这刚去还不到一月就回来了，你说你倒回淮安做什么呢？这里有什么值得你恋的呢？你看看，来家几天，挨人家揍了好几顿，现在又弄派出所去了。还有你说，1400块钱，都怎么花的呢？才三四天时间，就花光的！” 　　

  那个被强拉去吃饭的，自己又给每人买了一包的烟家伙还在骂骂咧咧地：“我操你妈个比，你没钱请人吃什么饭，吃过JIBA毛啊！我操你妈个比的，老子有钱，但是就不帮他给钱！我操你妈个比的！没钱请人吃什么饭！这顿饭连三十都不值，操你妈个比，还83块！”说的我攥紧了拳头，想朝他那张臭比嘴上恨恨给两下！但是他的气愤也不是没有道理。 　　

  与此同时发生的是，广告公司的那个戴眼镜的小家伙，在絮叨他昨天晚上被敲诈的事情，讲的很兴奋而又喋喋不休，让人不禁恨恨地想到他被敲诈的还算少了！ 　　

  我们去了旁边的文化广场转了一圈。希图忘记小翔子的事，摆脱戴眼镜的小家伙的絮叨。但是回来后情况仍然是那样。　　

  第二天，去桥边的人少了许多。事情不言自明，本来同志们就已经够郁闷的，想到桥边解解闷，但是一晚上遇到两件烦心事，很多人就不想再去了。　　

  记得白天逛街时，在淮海路的时代超市门口，看到那个比嘴哄哄的家伙，骑着自行车，头上包了块大绷带，心中一阵高兴。哈哈，叫你嘴巴臭，挨抽了吧。　　

  但是事情还没完。到了桥边，我就看见小翔子悠然自得地坐在台阶上抽烟，很文静的样子，身边没一个人。昨天说他坏话的，今天有的没来，有的看他来了，就躲到一边去和一些人扎堆聊天去了。　　

  小翔子向我友善地招招手，叫我坐下和他聊聊。我走到他身边坐下，和他聊起来。当然要聊昨天的事情。　　

  小翔子说：其实也不该那家多少钱，总共就几十块钱，后来到派出所，是他姐姐帮他弄出来的。他还说自己也想开了，要好好找个工作，另外他还问了他刚分手的朋友的情况，知道他已经找到新欢后，小翔子很平静地祝福了他们。　　

  一切好象归于平静，又在酝酿新的好一些的转机。　　

  与此同时，昨天絮叨了一晚上的小家伙，还在和几个人絮叨他前天被敲诈的事情，兴奋不减昨晚。可能因为昨晚小翔子被抓，削弱他讲述的兴奋度，所以今天又来续补上。小翔子的前任情人李**坐在他身边，一边听一边附和着，两人找到了共同语言。其实昨天晚上，他们两在一起讲的时间就最多。　　

  两辆电动车急速驶来，又急速刹住。跳下两个人，一高一矮，都很苗条，走起路来一拽一拽的，很有节奏，很有韵味，一边喊一边朝三三两两聚集着的人堆里去望。有熟悉他们的人，喊住他们，他们义愤填膺地讲说昨天有人在这里说他们坏话，说他们偷东西，又敲诈人，那个戴眼镜的小孩一天向他们发了一百多条消息，他们受不了这种侮辱，所以今天他们来这里来找几个人把话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了。　　

  戴眼镜的，和小翔子的前任情人李*，看他们两过来，早跳到旁边去了。但是也没走远。要是匆忙走远，反而会让他们更快地找到他们。但还是很块被他们发现了。　　

  小个子的那个，走到戴眼镜的小孩旁边，威逼地指着他，戴眼镜的想站起来，但是不能，一站起来就脸就会被小个子的手指戳回来。小个子问：“你说我敲诈你，我敲诈你什么了，你现在当大家的面给我说清楚了，要不你今天不要想回去。要想跑，我能一刀跟你戳死的。”仔细看看小个子指向眼镜的手，手指间夹着一把四五厘米的尖利的小水果刀，刀锋指着眼镜的脸，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但是眼镜，肯定明白他此时的处境。　　

  旁边小翔子的前任情人李**，拿着手机在发消息，装做无事人。小个子一把夺过他的手机：“你就是李**吧，你昨天和他说我喜欢偷人东西，我到底偷过什么人东西，你跟我说清楚了！”李**当然什么也说不清楚了。他只是奇怪自己昨天刚讲过的话，今天就有人因为这几句话，找到他身边，还被人夺去手机。他只能说他什么也没说，他只想快点要回自己的手机。但是不管他怎么哀求或是以报警威胁，也无济于事。　　

  高个子的那个，象哀号一样，“妈的，我偷人家什么了，你跟我说清楚了。这日子没法过了，我都不出来好几年了，还有人在这里说我偷人家东西，不把话说清楚了，今天谁也别想回去！”　　

  矮个子的把手机朝高个子递去，高个子顺手就把手机放进别在裤带上的一个小包里。　　

  李**抽个空一溜烟地跑了，他说去报警。　　

  矮个子又百面威风地说起来。他又看到人群里另外一个昨天说他坏话的人，用手指着他，问：“你就是老张？你昨天对他讲我什么了？什么我品行一直就不好？什么不要和我来往？你说！”老张没想到看热闹能看到这一茬，热闹简直就要到自己身上给人看了。　　

  老张自然分辨了几句，他说什么了？他什么也没说啊！但小个子的一个耳光啪地落在他脸上，他跳起来：“RMD ，我说什么了，你说我说什么了？”他拉着戴眼镜的小孩的手，使劲抖着，问他，小孩萎缩了，一阵一阵地往后缩起来，什么也不回答。小个子拿着自己的手机，打开短信，把短信亮给大家看，看不到内容的人，也可以听到小个子在念。　　

  “老张啊，我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要跟他这么说？我可是什么人也不得罪的啊！但是你今天要是把我得罪了，我能一刀跟你戳的！操，要枪就跟你一枪毙的！”　　

  老张跳起来，指着戴眼镜的小孩的鼻子骂起来：“我们随随便便跟你说几句话，你就瞎说，还发消息告诉人家是哪个哪个说的，没见过象你这样缺脑子的！”又对着小个子发誓：“我今天对你赌咒，谁要说你什么坏话，就不是人养的！你看我都这样赌咒了，我还能说过你什么坏话吗？”　　

  小个子放过了老张，这下焦点全聚集在戴眼镜的小孩身上了。他更说不清楚了。他只是坐在那，什么也不说，不过也不怎么害怕。对着矮个子和高个子的威胁，还能说：“过去，过去！”同时把他们戳到他脸上的手用力地打回去。　　

  终于，戴眼镜的小孩在高矮两个人的威吓与漫骂之下，跳起来，这一跳引起高矮两个人的追打，于是桥边乱成一堆，打架的，拉架的，站二线议论的，纯围观的非同志，加起来有四五十口。　　

  大概有十几分钟这样，大家听到打架的哼哧哼哧声，逃避毒手时的尖叫声，打在一起时的毒咒和反挺时酣畅的吼叫。最后，戴眼镜的小孩子抡起一辆自行车，仍向对手，趁对手躲避的当儿，自己匆忙跑走了。　　

  一两分钟的工夫，矮个子和高个子，从打架的现场又过来了。矮个子的脖下，被抓了三四道长长的血印，嘴里骂骂咧咧的：“妈的，让我再看到他，就撕了他个小比！”我们安慰他，何苦呢？来一趟，没打到人，自己脖子反被抓伤了，他说：“他也没讨巧，身上被我用刀划了三四下！”　　

  打架结束了。李**的手机问题顿时又成了焦点。大家都说与李无关，应该把手机还个他。但是高个子还是不给。他说报警就报警吧，正好找个地方把话说清楚了，再说手机也不是他夺的。矮个子的打红了眼，根本不关心手机的事情。大家说李去报警了。但是半小时过去了。一小时又过去了。还不见李回来。估计他是看苗头不对，手机也不敢要，跑掉了。报警，又怕公安调查时在家庭和单位暴露了自己的同志身份，所以放弃了一个手机，少挨了一顿打。　　

  小翔子不知到哪里去了，昨天他还在他的前任情人面前失态地求助，结果却遭遇凄惨。今天他就目睹李**的窘境。简直有点现世报的味道了，让人目瞪口呆，却也让人暗中快活。　　

  风波结束了，戴眼镜的小孩和高矮两个人的纠纷也脉络分明了一些。　　

戴眼镜的小孩讲的是：深夜十二点多，在街上遇到高矮两人，两人叫他请吃饭，他请了，吃过饭已是一点多，两人又约他到住处坐会，他推辞再三，最后还是去了，结果到了他们处，高个子出去了，矮个子在屋里朝他要钱，他想走，门已被高个从外反锁。矮个子用小刀威逼，好汉不吃眼前亏，戴眼镜的最后给他200块，才出得他们的门。　　

  矮个子讲的是：深夜十二点多，偶遇戴眼镜的，他缠着他们，说早就想结识他们，只是一直没机会，极力要请他们吃饭。吃过饭后又死缠着要到他们的住处玩玩，他们带他去了住处。很上时间，他也不走，他们一再催促他，叫他回家，他也赖在床边，不回去，还抱着矮个子的脚，使劲吸鼻子，象嗅花一样品味着，他们感到恶心。　　

  戴眼镜的没提自己恋足的事情，矮个子没提自己敲诈的事情，估计就是各占几分理，也各欠几份理了。小人自有小人磨，这些事情外人爱莫能助。　　

  没人报警。最后人群渐渐散清。桥头又恢复冷清。只有稀稀落落的行人偶尔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