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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头田间忆趣(彦文杯)

发布于:2025-01-25 16:30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春雨沐青
 
 
  在没有机械、各家各户种田的旧时代,农活如苦役,农民似牛马,忙时多,闲时少,吃穿用却常常捉襟见肘,饥荒年先被饿死冻死的往往是这些种粮长棉人。祖祖辈辈上万年,他们都是这么熬过来的。
 
  就说拔秧吧。初夏时节,早晚颇凉,大伙还穿着棉衣,但必须天没亮透就赤脚下秧池。第一脚下去,像踩在了冰上,一股寒气直窜到心里去。手脚老泡在凉水里,关节会酸疼。所以,水乡农民得风湿病是常事。早年荒野多,农民早出晚归被蛇虫咬着也不为稀奇。有一次,我村中妇女正埋头拔秧,有人嘀嘀咕咕拉呱,忽然间听见一声惊叫。原来,有个女人一把抓住了一条水蛇。
 
  再说栽秧、薅草、割稻、割麦,都得长时间弯腰,就是人们常说的,面朝黄土背朝天。加之经常挑重担,久而久之,严重的就成为哈腰、驼背。我村就有过几个。
 
  上个世纪集体种田时代,机械不多,虽然农活依然如苦役,但添了些快乐。一群人一块堆劳动,年轻人,甚至中年人,说说黄段子,打打闹闹是难免的。高级也好,低级也罢,总算有了点趣味,给农活的枯燥乏味加了点佐料,让身体的酸苦疲乏得到些缓解。他们有替自己辩护的理由:不说不笑,不成老少。在那年头,对大多数不识什么字,长年累月如牛似马地干活,吃不好穿不好,也没多少娱乐的他们,如果提什么高要求,就是脱离现实的无知、浅薄和刻薄。提高他们的品位当然是应该的,但先得帮他们脱离贫穷落后的泥坑才行。
 
  夏秋二季的打谷场,是最繁忙也最热闹的舞台,主角通常是那些活跃分子。
 
  我有位族侄比我大约10岁,体格雄壮,争强好胜。有一次快收工了,被众人怂恿和另一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比力气。器具现成,就是场上的石磙子,约四五百斤重,两头有木芯。比赛方式是,抓住一头木心竖起翻过去,看那个翻得多而快。他一个憋气翻了七八下,夺得优胜。众人看马戏似的看得津津有味。惊叹、夸赞的自然也不少。
 
  有一次,他要和人比赛摔跤。那年,生产队请泗阳一个倪姓侉子来帮助长西瓜。倪侉子身材高挑壮实,一看就是一条好汉。族侄在生产队无敌手,就主动挑起跟侉子的较量。侉子推辞再三,不得已只好动手。两个人在打麦场空地上互相扭住,兜兜转转,如二虎相争,让人眼花缭乱。忽然之间一起倒地,砸得地面一阵颤抖。众人一看,挑战者被压在了下面。看热闹得正捏一把汗,却见侉子急忙起身,拉起败将,说“不好意思”。族侄红着脸笑着,向侉子竖大拇指。他们竟一战成交,做了好友。此后,族侄常请侉子去他家吃饭。
 
  大场上也会出现一些不文明的镜头。有个王姓男子汉,喜欢跟妇女“撩骚”,图个嘴头子快活。一次又跟几个小大娘说荤话,这几个女人嘀咕几句,发一声喊,一起上前,捉住他按倒在麦秸上,扯他的裤衩到小腿。一个女子早已扒来半笆斗麦壳子,都是带针一般的麦芒的,这时倒在他裤裆里。几个人又将麦壳一阵猛揉。老王难受得直叫唤。全场远近的男男女女都看着笑,还有人大声叫好。只有老王的婆娘骂骂咧咧地拉着脸走了。这次火辣辣的惩罚,让老王老实了许多天。
 
  如此出格的事情,我只见过这一次,可见乡亲们知道这样玩不像话,不会反复率性而动。
 
  田间也有玩闹的场景,但总体比较文明,有时候还挺有诗情画意。这主要说的是秧田。割麦、收稻是“抢收”,忙如救火,没什么闲空玩闹。秧田里就逸荡多了。
 
  那时栽秧的妇女,也有姑娘,排成一长溜,手鸡啄米似地插着秧,一边说说笑笑。结过婚的要说荤话,还会假模假样地提醒姑娘们:“我们要撒村了,你们不能听!”姑娘们哪里躲得开?也没有耳塞,怎么能听不见?只能埋头不做声,有时候听得面红耳赤。小娘子大妈们某种程度上是“教唆犯”,说好听点是“启蒙”。等姑娘们结婚,很快就会变成她们的。如果有会撩骚的男子汉挑秧来到,马上就有好戏了。这汉子选择好一个平素会闹不会恼的女人,弄上几句开心话,还会忽然叫一声:“秧来了!”同时故意将一把秧扔到这女人身后,溅她一身泥水。他还憨皮厚脸地说:“哎呀,没注意。”女人才不会容忍,立马就抓起烂泥朝他没头没脸地扔。结局是男子汉败下阵去,笑着逃走。倘若流连不去,会有更多女人参战,变成泥猴子的就只能是他了。
 
  美好的场景少,所以也难忘。有一次,不知道是谁发起的,众人鼓动30来岁的郭大娘唱秧歌。郭大娘并不拿乔扭捏,只说一句“不要嫌我破锣难听”,就唱开了。她一边唱还一边插秧,并不耽误干活。其时弯着腰、低着头,发音不那么顺畅,但依然嘹亮动听。我只记得开头两句:“咯-咚-呔,我呔-呢-咯、咚、呔”,后面的词都忘了。“咯-咚”是一种水鸟的叫声,我小时候听见过。据说这秧歌就是模仿它创作出来的。此时此刻,悠扬的歌声在蓝天白云下的田野上飘荡,几十双灵巧的手在蜻蜓点水般地起起落落,微风吹拂,半田绿色秧苗仿佛在跟着秧歌的旋律翩翩起舞,一平如镜的水田里,女人和云彩的倒影如同一幅生动的巨画,同现实场景交相辉映。那时,我虽然不懂美学,也在此情此景中陶醉了。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听秧歌,因此,过了一个甲子有余仍然记得。
 
 
 
  
责任编辑:胡玲玲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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