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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冬

发布于:2024-02-04 08:42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孟琼川
 
  1987年,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与酷寒相伴的是极其干燥的天气。
 
  在一条并不宽的泥土路上,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踽踽独行。中等的个头,腰板略有点弯,一头浓密的长发象稻草一般堆在头上,面色腊黄枯瘦,戴着一副近视眼镜。身上的棉衣到处都是窟窿,棉絮从破洞里张牙舞爪地向外触探。腿上穿着一条单裤,粘满了污垢,脚上趿拉着一双球鞋。在寒风的肆虐下,男子缩着头,两只手拢在袖笼里,不时地伸出手来甩一把鼻涕,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
 
  走了很远很远,走过了一条又一条街,拐了一个又一个弯,终于,男子疲惫不堪地步子慢了下来,在路边的一个草垛旁坐了下来。几个玩耍的孩子从不远处跑近他,好奇地望着蜷缩在草垛旁的男子,他们冲着男子大声地叫嚷着,但是,男子不理睬他们。
 
  一个小孩捡起地上的一个小石子向男子扔去,小石子不偏不倚地落在男子的胳膊上,男子恼怒地瞪了孩子一眼,又专注地看着手里拿着的一根草,嘴里还嘀咕个不停。小孩看男子不理他,又从地上捡起了一个更大的石子,就在他瞄准了要往男子身上扔时,一个大手一把拎起了小孩,把他搡到了一边。原来,这个刚好路过的中年男人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后,忍不住教训了那个不懂事的小孩。几个小孩以为男子的救兵到了,吓的一哄而散。
 
  中年男人在男子身边蹲了下来,他用眼睛仔细地瞅着,他看到的是一张年轻的面庞,没有涂上污垢的地方露出白析的肤色,不象是农村人,斯斯文文地掩藏不住一股书卷气。
 
  中年男人满心同情地和男子搭讪着,他问什么,男子好象都没听见,更象是他不存在一样。盘问了好长一段时间后,中年男人一无所获,什么话都没套出来,他失望地站起了身,准备离开。
 
  突然,男子开口了,我会数学,我会做数学题。我知道哥德巴赫,我知道毕达哥拉斯,我知道笛卡尔,我知道华罗庚。中年男人站住了,他惊讶地张着嘴巴,他听到了“华罗庚”三个字,华罗庚是数学家,中年男人是知道的,看来,这个疯癫的男子没有说慌,中年男人只有初中文化,前面几个名字他没听明白,不知道男子说的是谁。
 
  中年男人为了印证自已的判断,他又蹲回到男子身边。从男子断断续续的讲话中,他听明白了,男子是个大学生,中途缀了学,显然是因病缀的学。
 
  中年男人翻遍了口袋,终于从紧贴皮肤的衬衣口袋里找到了一元两角钱,他塞到男子的手里,男子木讷地收下了。男子伸出枯瘦的手拉住了中年男人的衣袖,说,一年前,一年前`````
 
  一年前
 
  S大学是E省城最美的大学,也是E省城的最高学府。校园环境优美、整洁,最高的教学楼只有五层,大多是平房和五层以下的房子。校园里的主干道是柏油马路,次干道还是土路居多。
 
  这一天,是迎接新生报到的日子,校园里到处都是前来报到的学生,大多有家长陪同。学校大门口悬挂着一条醒目的横幅,上面是用毛笔字书写的几个大字,“热烈欢迎新同学来校”。主干道两旁插了许多彩旗。
 
  人们匆匆地行走在校园里,忙着新生报到的各种手续。不时地,有自行车从人群中穿插而过,偶尔有一辆小轿车驶过时,就会引起人们惊叹地注视,羡慕地目送着轿车绝尘而去。车里坐着的一定是大人物或是有钱人,人们都无一例外地在心里猜测着。
 
  突然,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嘎地一声在一个学生面前停了下来,小轿车的驾驶窗里伸出了一个肥硕的脑袋,没长眼啊,怎么走路的,往大路上挤什么呀,大脑袋冲着呆楞着的学生气嘟嘟地嚷着。这是一个年轻人,瘦瘦的,个子中等,皮肤白析,手里抱着一个木箱子,木箱子的拎手坏了。木箱子看样子有点沉,木箱子四四方方的,箱身涂着一层红色油漆,红色油漆已经剥落,露出了木头的本色,这是一个旧木箱子,这个旧木箱子是家里唯一的一个箱子。
 
  年轻人的脸上渗出了一层密密的细汗。被大脑袋冲头冲脑地一训斥,年轻人的脸涨红了,脸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你才没长眼睛呢,你怎么说话呢,我怎么就不能走大路呢,年轻人没有示弱,他勇敢地顶撞着大脑袋。你就不该走路中间,挡我的道,大脑袋声音更大了。这又不是你家的路,又没有规定这路谁能走,谁不能走,我偏要走,看你能怎么着,年轻人倔强地抗议道。二叔,我们快走吧,别和他一般计较了,小轿车里传出一个稚嫩的男声,央求着大脑袋,大脑袋狠狠地瞪了一眼年轻人,加大油门向前开走了。“有什么好神气的,不就是开了辆破车么!”车轻人冲着车屁股狠狠地吐了一口痰,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厉害的骂人方式了。年轻人一直望着车屁股散出的尾气完全消散在空气中才又继续向前走去。
 
  年轻人从主干道拐向旁边的小路,往宿舍区走去。拱形门上有毛笔写的“宿舍区”三个字。
 
  这一片宿舍区都是三层楼建筑,年轻人径直地走向第一幢楼。走到楼门口时,他把木箱子放在地上,擦了擦脸上的汗。他向身后望了望,好象是在等什么人似的,他兀自地歇了一会儿就往楼里走去。
 
  楼门口值班的阿姨从值班室的窗口里伸出头来,她叫住了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年轻人说,我是刘乾雨,请出示一下身份证和录取通知书,值班的阿姨阻止年轻人继续往里走。年轻人放下木箱子,在箱子里很快地翻找起来,然后他把身份证和录取通知书递给了阿姨,阿姨认真地看了又看,又把年轻人和身份证进行了比较,确认无误后,她给刘乾雨放了行。
 
  刘乾雨抱着木箱子来到了三楼最西头的一间寝室。寝室里已经有三个同学先到了,他们和刘乾雨打了声招呼后,就又各自忙了起来。
 
  刘乾雨环视四周,只见屋子里放着八张高低床,是上下铺。中间是两排紧靠在一起摆放整齐的桌子,摆成两排,桌子两边是通道,和床靠的很近,使得房间的布置显得紧凑而又有点拥挤。在靠近门口的墙的两侧,分别有四个砖砌的长方形的石洞,刘乾雨把木箱子塞进去,刚刚好,但是,每次取东西时,还得把木箱子拉出来,因为石洞的高度不够高,箱盖掀不起来。
 
  八张床腿上都贴着名字,在靠近北边窗户的下铺,刘乾雨找到了自已的名字。床是铁架子床,床铺是网状的棕绳编织成的。紧靠床边的桌子自然是刘乾雨的,虽然桌子上没有贴名字,但是,根据其位置理所当然地应该就是刘乾雨的。
 
  刘乾雨在床边坐了下来,他是着实累坏了。木箱子里虽然没有什么重的物件,只有一些换洗的衣服和少量的生活用品,但是木箱子本身的重量是够沉的。被褥都在刘乾雨父母那里,刘乾雨报到的当口,他们去买洗漱用品和席子了。
 
  刘乾雨去了一趟厕所,回来的时候,他在宿舍外面碰到了买东西回来的父母。他们手里满满的,两个人都累的满头大汗。刘乾雨连忙把父母让进屋。刘乾雨招呼父母歇一会儿,但是,母亲倪桂芬一刻都不停歇,她不声不响地把物品摆放到合适的位置。脸盆放到盆架子上,毛巾挂到横拉在屋里的绳子上,拖鞋放到床底下,茶缸、瓷碗、杯子、牙刷和牙膏等都放在桌肚子里。
 
  刘乾雨的父亲刘伯生则和刘乾雨一起在撑帐子。天气还很炎热,正值九月中旬,屋子正中间吊着一个大吊扇,控制吊扇开关的绳子长长地垂下来,刘乾雨一伸手就能够得到。刘乾雨拉了一下绳子,吊扇纹丝不动,见鬼,停电了。刘乾雨焦燥地擦了擦汗,他突然想起来,木箱子里好象有一把蒲扇。他记得,当初整理箱子时,母亲硬是要塞一把蒲扇,他还阻止来着,看来,还是母亲有先见之明。
 
  刘乾雨立即走到箱子前,把箱子从石洞里拖出来。果然,有一把蒲扇。刘乾雨不停地在一旁给父亲扇扇子,刘伯生到床这头,他就跟到床这头,刘伯生到床那头,他就跟到床那头,象个跟屁虫。刘乾雨给父亲递过毛巾,刘伯生就擦了擦脸和淌到脖子上的汗。因为纹帐是直接系在上铺的床边上,所以工作量并不大,刘伯生平时又是个勤快人,里里外外一把手,所以,系个纹帐对于干惯了活的刘伯生来说,真是手到擒来的一件事,几乎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
 
  等到一切都收拾停当后,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了。同寝室的同学陆陆续续地都到了。
 
  住在刘乾雨上铺的是罗廷琛,罗廷琛刚到的时候,他一看到刘乾雨就不自禁地“咦”了一声。那声音,刘乾雨好象在哪儿听到过,他仔细地想了想,罗廷琛的圆圆的脑袋让他猛地想起,是在校园的大马路上,从那辆黑色的小轿车里,那个大脑袋开着的小轿车里。刘乾雨为了进一步证实自己的判断就和罗廷琛交谈了起来。是的,的确是的,一点都没错,就是罗廷琛。
 
  从交谈中刘乾雨知道了那个大脑袋是罗廷琛的叔叔。罗廷琛的父母都在乡下,罗廷琛很小的时候就被他的叔叔带在身边,一直由叔叔培养长大,所以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在省城生活了。罗廷琛很是争气,他没有辜负大脑袋的培养,一举考上了省城最好的大学。
 
  刘乾雨的眼前又浮现出大脑袋那蛮横的模样。刘乾雨不动声色,罗廷琛也不动声色,他们俩人心里都有数,但都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尴尬的气氛有点微妙地在他们俩人之间传递。
 
  刘乾雨希望罗廷琛能够主动地向他道歉,替大脑袋向他道歉,谁让他们是叔侄呢,而且当时又坐在同一辆车里,而且,罗廷琛显然是看到并认出了刘乾雨。但是罗廷琛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却让刘乾雨不好开口。罗廷琛则希望刘乾雨并没有认出他来,因为,他确信刘乾雨并没有看到他的脸,当时,他坐在车的后排座位上。而且他只说了那么一句话,就一句话。罗廷琛和刘乾雨说话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一丝狡诘,这一丝狡诘让刘乾雨的心里有些许的不自在。
 
  刘乾雨的父母带着刘乾雨一起到外面吃晚饭,刘乾雨没忘记邀请罗廷琛一起去,但是被罗廷琛婉言谢绝了。刘乾雨和他的父母就在学校附近的一家面馆里吃了饭,每人一碗清汤挂面,五角钱一碗。吃完了晚饭,刘乾雨送别了父母,父母是要在校外的宾馆里住上一晚的,第二天一早,他们就要回去了。
 
  送走了父母,刘乾雨在校园里兜起了圈,由于白天太忙,直到现在,他才有空好好地欣赏一下校园。校园里,有假山,有亭台楼阁,有清彻的池塘,有整齐的教学楼,有灯火通明的宿舍楼,有绿绿的草坪,还有许多叫得上名字和叫不上名字的树木。
 
  晚上气温低了一些,不象白天那么燥热了,微风吹来,身心有一种很舒畅的感觉。多美的校园啊,多美的夜晚啊,多美好的生活啊,那一丝丝的不愉快怎么会在一颗年轻的心里停留呢。是的,哪怕是只停留片刻都不应该,不值得。美好的生活翻开了新的一页,崭新的,诱人的一页。刘乾雨的心里好象燃烧着一团火,这团火随时都要从胸腔里喷发出来,按捺不住,刘乾雨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刘乾雨是在众人瞩目中来到大学的,他是他们家那个大院里最有出息的一个孩子,他读的大学最好,最有名气,他给父母挣足了面子。
 
  他的肩上担负的不仅仅是父母的期盼与骄傲,还有家庭的责任。他在家里排行第二,上边还有一个姐姐,下边还有三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姐姐早早就进了工厂里工作,父母没有对她抱有太大的期望,只希望她能养活自已就行了。对他就大不同了。他是家里的第一个男孩,在重男轻女观念极强的父母心里,他的地位是举足轻重的,是任何人都不能代替的,他必须承担起挑大梁的重任,他责无旁贷,他也推脱不掉,这大概就是他的命吧,他自已无法左右,无力改变的命。在全家人的期盼中,刘乾雨勤奋好学,学习成绩一直都很优秀,学习就是他的全部。他的心里是感激父母的,感激他们的悉心栽培,感激他们的殷殷教诲,感激他们的热切期盼,没有这个家庭,他还会有那样强大的动力吗?他难以想象。
 
  刘乾雨一个人在校园里到处观赏着,尽情地享受着夜晚的宁静,同时也尽情地驰骋着意气勃发的心。足足逛了有一个多小时,刘乾雨才觉得有点累了,他估摸着有十点了,于是,他朝宿舍走去。
 
  到了宿舍,刘乾雨发现,他是最后一个进寝室的,有一个同学还在整理衣物,其它的同学都已在自已的床铺上了。大学里汇聚了从四面八方考来的学生,加上交通不方便,所以来的晚些并不奇怪,刘乾雨和他的父母一早就乘坐公共汽车来了,在路上颠簸了七八个小时才到学校。他的上铺住着罗廷琛。
 
  看到刘乾雨走进宿舍,别的同学都朝刘乾雨打着招呼,只有罗廷琛,他只是探了探脑袋,就一声不吭地继续看他的书。
 
  刘乾雨主动和罗廷琛打招呼,罗廷琛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刘乾雨有些尴尬,他不明白为什么罗廷琛对他如此冷漠,甚至有些敌对的情绪,对于罗廷琛的无理,他暂时还不想深究,也没有精力深究,他现在很累,他不想和罗廷琛闹僵。多美好的大学啊,多完美的开始啊,他怎么能破坏自已的美好情绪呢,他希望有一个好的开始,更希望在大学里能收获到他想要的东西。想到这,他冲着罗廷琛那毫无表情的脸笑了笑,他觉得自已笑的有点傻,笑容只送去了一半就中途凝结在了脸上,他想自已还不必讨好他,他们是平等的,在人格上,这是刘乾雨的理解,也是刘乾雨单纯的心所能想到的。
 
  刘乾雨到隔壁的公共卫生间去冲了凉,他没有去浴室,因为天已晚,而且浴室离宿舍还有一段较远的距离。刘乾雨总算把自己安顿好了,刘乾雨在上床前把宿舍的灯熄灭了,就在灯熄灭时,刘乾雨听到罗廷琛又哼了一声。
 
  他躺在自已的小床上,放松着疲惫的身心,他想好好地睡一觉,第二天,以精神抖擞的面貌出现在老师和同学们的面前。这时,住在上铺的罗廷琛翻了个身,铁架子床显著地摇晃了一下,惊动了刘乾雨。刘乾雨往上铺望了一眼,他发现上铺还发出微弱的光,看来罗廷琛在用手电筒看书。刘乾雨想阻止,但是,想到罗廷琛那高傲的神情和那肥硕的身体,他又忍住了,他不想和罗廷琛结怨,哪怕是一丝的不愉快都是他不能忍受的。刘乾雨本着相安无事的美好愿望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在一阵铃声里,刘乾雨起了床,才五点四十五分,刘乾雨还想再睡一会,但是,同宿舍的同学都起来了,于是,他也只好从床上爬了起来。
 
  七点半,他们都来到了教室。教室在三楼最东头。干净整洁的教室里整齐地摆放着桌椅。当刘乾雨看到椅子时,他的心里不禁高兴起来。记得从小学到高中,他在教室里坐的都是板凳,小学时坐的是矮板凳,初中和高中时坐的是高板凳,都是窄窄的,一到冬天凉凉的,坐在上面很不舒服,特别是长时间坐在上面。现在,他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听课了,他怎么能不高兴呢。
 
  刘乾雨环顾了一眼教室,有三十六套桌椅,整齐地排成三列,每列十二套,每列两排,每排六张桌椅。坐在教室的任何一个角落里,都能很清晰地看清楚黑板。
 
  刘乾雨在靠近门口的一排坐了下来,他坐在第五排,他没有往前坐,他也没有往中间坐。刘乾雨一坐下来,他就看到罗廷琛已经在中间第二排坐了下来,那是个最佳的位置。刘乾雨不得不佩服罗廷琛的精明了,看来,自已的头脑在某些时候是不如罗廷琛的。刘乾雨坐在座位上,他朝黑板望去,他能很清楚地看到黑板上用白粉笔写着“欢迎新同学”几个大字。粉笔字很漂亮,也很清秀。
 
  等到全班同学都到齐了,班主任才姗姗来迟。班主任是一个中年女子,戴着一副近视眼镜,长方脸,一脸严肃的模样。刘乾雨有点失望,他希望班主任是个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刘乾雨的旁边坐着一个苏州来的同学胡启书,胡启书矮小的个子,白白净净的,说话又软又慢。刘乾雨觉得他和胡启书坐一桌心理踏实,没有不安全的感觉,不象罗廷琛,和罗廷琛在一起,刘乾雨觉得一秒钟都不会安全。
 
  开学的第一天,一切都是美好的,愉快的。第一天没有上课,主要是班主任张美薇布置有关学校的一些校纪校规和本学期的学习安排。
 
  学习开始进入了正轨。大学生活正式拉开了序幕。
 
  刘乾雨的生活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大学的生活对于刘乾雨来说是新鲜的,令人愉快的,是令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与高中生活完全不同的。
 
  从小学到高中,刘乾雨一直都是尖子生,成绩从未落到班级十名之后,他是在父母的宠爱中长大的,是在老师的夸赞声中长大的,更是在同学们的羡慕中长大的。刘乾雨的生活中处处都是鲜花和掌声,他做的事都是对的,父母从不干涉,因为成绩掩盖了一切。
 
  进入大学后,刘乾雨最明显的感觉就是自由。老师和学生的关系是松散的,上完课就走人,学校不上晚自习,老师每节课都只布置很少的作业。没有班主任老师整天用眼睛盯着学生,上课的时候,老师也很少提问,都是老师讲,学生听,课堂笔记是必须要做的,否则一节课下来,哪些地方懂,哪些地方不懂,心里就糊涂了,时间一长更是忘记了。学习完全是自觉的行为,听不听课好象与老师无关,上课老师不点名,迟到早退也没人说,真是来去自由。
 
  刘乾雨一开始感到不适应,明显的不适应,他已经习惯了老师的注视和同学们的瞩目,而这些现在都没有了,他好象是可有可无的。同学之间的关系更是微妙了。大家都是一齐考进来的,都是学生中的佼佼者,都是尖子生,大家是在同一个层级上的,从不同的地方来到一起,站在了一个新的起跑线上,谁也不比谁差,谁也不比谁优秀,谁都不买谁的账。现在,他们之间开始了新一轮的竞赛,真有狭路相逢勇者胜的悲壮。所有的光环都在对方强烈的光照下消失了,再想胜出是非常不容易的,刘乾雨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也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失落和不安。
 
  刘乾雨觉得自已就象是一个孤儿一般,远离疼爱他的父母,生活起居没有人照顾了,在家的时候,他连一双袜子都没洗过,可以说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生活上的琐事全由父母包办了。
 
  床底下的袜子已经放了好几天了,他不想洗,实在不想洗,直到住在上铺的罗廷琛提出抗议,他才万般不情愿地洗净了袜子,为此,他的心里对罗廷琛又加深了一层敌意。
 
  新鲜劲一过,刘乾雨的心开始懈怠了下来。白天忙着听课,一到晚上,夜幕降临时,刘乾雨的心就感到空了起来。同宿舍的同学都各忙各的了,有的到教室自习,有的到图书馆、阅览室看书,有的待在宿舍里,还有的跑的无影无踪,不知去向。一开始,刘乾雨还能坚持到教室自习,教室里只有七八个人,刘乾雨也到图书馆和阅览室去过,那里的人较多,学习氛围浓厚。但是,人多嘴杂,不时地,有人影在身边晃动,有轻言轻语声,让刘乾雨不能专心致志地思考问题。学数学是需要静心的,甚至是绝对的安静。刘乾雨的思绪经常被打乱,无法深入地思考,去了几次后,刘乾雨就不去了,他还是觉得教室里更适合学习。
 
  数学把刘乾雨带进了一个新的天地,高深莫测的数学知识让刘乾雨应接不暇,也让刘乾雨如饮甘怡,除了数学,刘乾雨什么都不想了。他的脑筋整天绷的紧紧的,时刻处于高速运转的状态,高度兴奋的大脑让刘乾雨经常处于亢奋的状态。每当掌握了新的知识时,刘乾雨都感到一种莫大的喜悦,当遇到难以解答的问题时,刘乾雨又会感到很沮丧。刘乾雨已经对数学完全着了迷,被数学折磨的神魂颠倒,真是走在路上也在思考,吃饭时也食不知味,晚上就寝前更是辗转反侧,渐渐地,刘乾雨竟然患上了轻度的失眠症。
 
  刘乾雨和罗廷琛几乎是对面不啃西瓜皮,一种隔膜始终横亘在他们俩人之间。刘乾雨有时候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和平,有时,又不屑一顾,这个时候,刘乾雨的心思都在数学上了,他哪里有空考虑其它的事呢。然而,一件小事,还是把刘乾雨从数学的象牙塔里拽了出来。
 
  一天下午,大家都在宿舍里睡午觉,因为两点钟有课,所以同学们都早早起了床,赶去上课了,刘乾雨是最后一个离开宿舍的,刘乾雨把散乱地放置在桌子上的书籍和本子一股脑地放进布口袋里。刘乾雨背着的是一个黄布包,那时候,有些同学已经用皮包了,罗廷琛用的就是一个皮包,亮亮地反着光,罗廷琛经常得意地在刘乾雨面前擦拭着他的包,眼神中满是得意之色。刘乾雨也有他的应对之法,他来个装瞎,他好象从未看到一样,熟视无睹地从罗廷琛面前走来走去,就是不问一下和皮包有关的话题,让罗廷琛感到很失败。
 
  刘乾雨把宿舍门带上了就往教室奔去。下午有两节数学分析课,刘乾雨听的如痴如醉,放学的时候,刘乾雨的心里真的象用熨斗熨过一样,浑身舒坦。因为高兴,刘乾雨没有象往常那样回宿舍,而是往学校操场上走去。他情不自禁地绕着操场跑了起来,刘乾雨平时并不经常锻炼,他只在心情高兴的时候才会到操场上来。刘乾雨沿着跑道慢慢地跑了起来,头脑中的兴奋感在跑了三圈之后终于降了下来,又继续跑了两圈,刘乾雨觉得累了,就在操场中间的草地上坐了下来。刘乾雨用衣袖轻轻地擦拭着脸上的汗,他没有带手绢的习惯,在宿舍时,他都是用毛巾擦脸。现在,他只好用衣袖代替毛巾了。难得,今天有这份闲适的心情,刘乾雨感到身心舒畅,他打量起在操场上的人群,操场上有不少人,或三个一群,或五个一伙,或俩个在一起谈笑,也有一个人在跑步或散步。绿茸茸的草地很有弹性,坐在上面,好象坐在草垫子上。
 
  现在已是深秋了,风有点凉爽,碧空如洗,天显得很高很高,蓝蓝的天,白白的云,暖暖的阳光,刘乾雨觉得这是他入校以来,心情最高兴的一天,最好的最愉快的一天,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但是,刘乾雨还是感到了一些孤独,他形单影只,胡启书一下课就和他分手了,说是到校外去办点事,他真想和胡启书一起分享一下此时此刻的感受,然而,走来过往的人群里却没有一个是他熟悉的,他想,如果这个时候罗廷琛出现的话,他也会友好地对待他,和他说话聊天,他相信,他们之间的那一点小小的不愉快在这样一个美好的下午一定会冰释前嫌的。然而,罗廷琛并没有出现,刘乾雨不知道也猜不出罗廷琛现在会在哪儿,在干什么,当然,他是不会对罗廷琛的动向感兴趣的,因为,那是和他完全无关的事,他懒得去想。
 
  刘乾雨漫无目的地环顾四周,突然,一个靓丽的身影从他的眼前飘过,只见,那个年轻的女子,上身穿着一件红色的毛衣,下身穿着一条藏青色的裤子,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球鞋,身材苗条,腿修长,这个身影刘乾雨好象似曾相识,在哪里见过,他仔细端详着,原来是班里的林小冉。刘乾雨的心里竟然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情愫,这种感觉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是一种对异性的渴慕。刘乾雨的心咚咚咚地跳动着,象有一个鼓在敲,他为这种异样的感觉而感到惊讶,感到害怕,甚至有点激动,难道,他对女孩子感兴趣了,有了那种需求了?他为自已感到害羞,他已经十八岁了,成年了,有那种需求是正常的,但是,刘乾雨还是一时不能接受这突然而来的变化。刘乾雨想掐灭心里的念头,可是,他的双眼竟鬼使神差地跟随着那个身影移动着,一圈又一圈,直到那个身影从眼前消失。
 
  刘乾雨的心里有一点失落,他在草地上坐了很久,直到天完全黑下来,他才去食堂吃了点饭。
 
  饭菜票都是学校在一开学的时候免费发放给学生的,是印着五分、一角、两角、五角、一元的小塑料片,用一根皮筋扎在一起,一共是四十二元整,这是学校发给新生的一个学期的伙食费。
 
  刘乾雨买了两个馒头,又买了一份素菜,他没舍得买荤菜,稀饭是免费的。他担心饭菜票不够用,他细细地算过帐,学校给学生一个月发放的饭菜票是四十二元,他一天只能消费一元四角钱,他不想超支,不想给家里增添负担,他的脸色有些黄,可能是营养不良的原因,但是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已的身体。
 
  吃过晚饭后,刘乾雨就去教室自习了,一直在教室待到十点,他才离开。
 
  一走进宿舍,刘乾雨注意到大伙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闹哄哄的宿舍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刘乾雨似乎觉察到有点不对劲,但是,他又没有多想。他象往常一样,把书包放在桌子上,就去盥洗室洗漱去了,刷了牙,洗了脸,刘乾雨还洗了脚,有时候,刘乾雨是不洗脚的,他还是照例把袜子塞在席子下,想过两天再洗,他觉得有点累了。
 
  刘乾雨轻手轻脚地上了床,躺在床上,他一时还睡不着。住在上铺的罗廷琛翻了个身,铁架子床摇晃了一下,扰乱了刘乾雨的思绪,刘乾雨正在回想着今天在操场上遇到的那个动人的身影,想着那一幕。
 
  刘乾雨也翻了个身,似乎在回应着罗廷琛,但更象是在报复。“到底谁拿了我的饭菜票,拿了就承认,我不算他是偷,只当他是借的。”上铺的罗廷琛大声地说着,如石破天惊,把一个宿舍的人都惊醒了。宿舍里的人都无法入眠了,一个个都纷纷表白自已道,我没拿,刘乾雨没有知声,一来是他的心里对罗廷琛本来就有点反感,二来他没有拿罗廷琛的饭菜票,他认为罗廷琛说话与自已无关,所以他不理会,他继续想他的心事。“怎么,好象有人不敢承认啊,为什么不敢表白呢?”罗廷琛似乎话有所指,又有几个人说道,我没拿,“你这人真无聊,谁会拿你的饭菜票呢?”睡在对面床铺的胡启书抗议道,“就是,谁会这么没品,拿别人的东西,那不是偷么?”宿舍里有两三个人附和道。刘乾雨也在心里反感着罗廷琛,认为他是无事生事,想挑起矛盾。刘乾雨自顾自地慢慢地睡着了,他要在梦里再和那个美丽的人儿相会。
 
  天还没亮,一个宿舍的人就都起来了,学校规定要做早操的,外面天还黑浸浸的,黑幕还笼罩着宿舍楼。刘乾雨从床上不情愿地起来,明显的寒意让他想赖在被窝里继续睡觉,然而,看到别的同学都起床了,他也不好意思继续睡懒觉了,他咬着牙从暖和的被窝里爬起来,哈欠连天地到盥洗室去了。
 
  做完早操回来,刘乾雨就开始收拾书包,等会吃过早饭就直接去教室,不回寝室了。当刘乾雨把今天要上的数学分析从桌肚里拿出来塞进书包时,他的手触到了什么东西,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他的手又往里探了探,接着拿出一卷饭菜票,他又摸摸口袋,他的饭菜票好好地在口袋里装着呀,他的心猛地开始往下沉,难道,怎么会,难道是罗廷琛的饭菜票吗?真是活见鬼,罗廷琛的饭菜票怎么会跑到他的书包里呢?他百思不得解。刘乾雨把饭菜票从书包里拿了出来,他定睛地看着,有点难以置信,他看清楚了,是一卷饭菜票,用一根皮筋扎在一起,这肯定不是自已的,他不可能有两份饭菜票,每个同学都只有一份饭菜票呀。刘乾雨好象做了亏心事一般,他把饭菜票扔到了桌子底下,他看了看地上的饭菜票,正好是在自已的桌子底下,他觉得不妥,于是,他又把饭菜票捡起来,扔到旁边的桌子底下,他想,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到他了,他也是没有办法。刘乾雨三下两下地收拾好书包,慌乱地往宿舍外走去,他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就在他走到宿舍门口时,他撞到了徐畅。徐畅狐疑地望着夺门而出的刘乾雨,他看到刘乾雨一脸的慌张表情,你干什么,他冲着刘乾雨的背影说道,刘乾雨已经走远了。刘乾雨的心里更加地不安了,这个徐畅是罗廷琛的死党,平时,他们两个人总是一个鼻孔出气,徐畅也不是省油的灯,想到徐畅撞到自已慌里慌张的,一定会怀疑自已,如果,徐畅再和罗廷琛说什么,那他的“偷”的嫌疑就大了,如果,没有人把这事担下来,那他的“偷”就会被他们两个人坐实了。刘乾雨的心里慌乱极了,但是,他又不能做什么,他只好在心里祈祷着,但愿徐畅不要和罗廷琛说什么,不要在背地里捣他的鬼。刘乾雨就这样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了教室。
 
  刘乾雨坐在教室里惊魂未定,一个靓丽的身影飘了进来,正是昨天下午在操场上碰到的那个漂亮的身影,是林小冉,刘乾雨的心震动了一下,想到自已的胡思乱想,他不禁有点脸红了。哎,怎么,事情都凑到一起了,刘乾雨的心里乱糟糟的,昨天的好心情跑得无影无踪了,现在的他感到的只有沮丧,昨天,他还想着怎么靠近林小冉,怎么把这朵艳丽的花追到手,现在,他毫无心思了,他还在想着饭菜票的事,他隐隐地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不会轻易就这样过去的,他真有点如坐针毡。
 
  刘乾雨仔细地回想着,那一卷饭菜票是怎么跑到自已的书包里的,他开动起他那自诩无比发达的大脑,一点一点地搜索着,一点一点地回忆着,他把昨天从早上起床一直到晚上回宿舍的过程一分一秒地在大脑里回放,他想,很可能,是早上收拾书包的时候,没有在意,顺手把放在桌上的饭菜票连同书本一起塞进了书包,罗廷琛住在上铺,很可能是他上床时不小心从口袋里滑落到刘乾雨的桌子上的,这是极有可能的。刘乾雨已经记不清自已在收拾书包的时候有没有看到这卷饭菜票了,他一向是有点粗心大意的,在生活方面。一转念,他又想,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把饭菜票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放进他的书包里来陷害他的呢?那个人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究竟和自已有什么过节呢?刘乾雨的心里就象外面的天气直往下降,凉嗖嗖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情况就复杂的多了,那就是有人蓄意陷害,有人要整他,要毁坏他的名誉。刘乾雨的心象是掉进了冰窟窿。他想最有可能这么做的只有罗廷琛了,因为只有罗廷琛和他不睦,两个人之间时有龌龊,俩人面和心不和已是人所共知的了。但是,罗廷琛这样做岂不是太明显了吗?演技太拙劣了吗?弄不好的话,还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已的脚,那就得不尝失了。刘乾雨的心里安静了一些,他想,反正自已没有拿,再怎么他们也诬陷不到自已,自已行的正,做的直,身正不怕影子斜。刘乾雨就这样在两种矛盾的心情交错下度过了极其不安的一天。
 
  晚上,刘乾雨象平时一样在教室上了晚自习后,就回宿舍了,但是,刘乾雨感到了气氛的不同,宿舍里的同学没有象往常那样和他客气地打着招呼,而是冷冷地看了看他,什么话都没说,刘乾雨注意到了,他的心里有一丝不安,他去盥洗室洗漱了一番,他顺带着把臭袜子给洗了。他在想着心事,想着怎么应对。回到宿舍,他努力地装着没事人那样,他还特地和罗廷琛打了招呼,但是,罗廷琛没有理他,好象他根本就不存在似的。刘乾雨默默地上了床,他努力地平息着心绪。
 
  “怎么样,到底害怕了,把饭菜票交出来了吧,不承认我也知道是谁干的,还能有谁,哼”住在上铺的罗廷琛开始发难了,他自顾自地说着,说给全宿舍的人听,但是,在刘乾雨听来却象是说给他一个人听的,因为全宿舍的同学都知道只有他和罗廷琛关系不和谐。全宿舍也只有他最贫困,也只有他最需要那些饭菜票,也只有他最有可能会“偷”饭菜票。刘乾雨觉得血直往脑门上涌,他觉得如果自已再不申辩两句就会被同学看扁了,就等于默认了,那自已也太懦弱了,长久以来,积蓄的不满终于象火山一样地爆发了,刘乾雨一把扯开帐子,他伸出头,冲着罗廷琛喊道,你说谁呢?谁偷了你的饭菜票?你把话说清楚,咦,我又没说是你,你急什么急,你吼什么吼?罗廷琛大声地回应道。宿舍里就这几个人,难道你是对着空气说的吗?说话要有凭据,你再指桑骂槐的,别怪我不客气,刘乾雨毫不示弱地反驳道。谁偷我就说谁,没有人偷,难道我的饭菜票会自已长腿跑吗?要不是徐畅从地上捡到,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拿得回饭菜票呢?不是同宿舍的人干的,难道,别的宿舍的人会到我们的宿舍干这事吗?罗廷琛振振有辞地说。宿舍里的人都在听,一个个都沉默着,他们觉得罗廷琛的话也是有道理的,他们觉得罗廷琛不会去无缘无故地陷害刘乾雨,罗廷琛在他们的眼里是个极其精明的人,道是刘乾雨有些拖拖拉拉,不修边幅,又极其贫穷,嫌疑是有的。大家都在看刘乾雨怎么洗刷自已,总之,我没拿,更没偷,随你怎么说。刘乾雨摞下这句话,就把头又缩进了帐子里,他气呼呼地喘着气,一时难以平静,真是飞来横祸,莫名其妙,岂有此理,不可理喻,无聊至及,龌龊不堪,刘乾雨在心里不停地咒骂着罗廷琛,他把能想到的词语都用在了罗廷琛的头上,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解气,刘乾雨一夜都没有睡好,夜里说没说梦话,他也无从知道。
 
  饭菜票事件过后,影响还在继续,就象地震过后的余震,在短时间内还未消失。同宿舍的同学看到刘乾雨都有点怪怪的,甚至是冷冷的,象是躲着瘟疫一般,就连和自己最要好的胡启书,也不象平时那样对自已热和了,总是回避着他,好象他是个危险的人,刘乾雨不得不承认自已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他忽视了罗廷琛的影响力,或者说是破坏力。然而,这一切,又能怨谁呢,只能怨自已贫穷,怨自已命不好,生在那样贫寒的家庭里,没有象罗廷琛的叔叔那样有钱有势的人做靠山,他什么都得靠自已,他不能指望父母给他更多的帮助和照顾,家里还有三个妹妹和一个弟弟要上学,大姐虽然工作了,但是在工厂里,那微薄的工资维持一家的生计还不够,哪里会有多余的钱供给他。刘乾雨真觉得自已四面楚歌,没有一个相信他的人,没有一个可以指望的人,没有一个可以帮助自已的人,他只能依靠自己。
 
  刘乾雨就是从这个时候起发誓要好好学习,要出人头地,要甩掉贫穷落后的帽子,要改变自已的命运。要为自已挣一个美好的未来。
 
  刘乾雨开始独来独往了,他的话一天比一天少,和同学的接触也越来越少,他形单影只,如离群的孤雁,冷了,饿了,困了,累了,都只有自己扛着,他吞咽着孤独带给自己的种种凄苦和不适,他拚命地学习,他只有通过学习才能麻醉自已,使自己忘掉痛苦,他也只有从学习中才能获得一点乐趣。
 
  在一个人的时候,刘乾雨想的最多的是林小冉,那个拨动了他的心弦的女孩子,但是,她是那么地遥不可及,她是那么地美丽而又美好,自已这副穷酸样怎么能配得上她呢?就是在心里想想,刘乾雨都觉得是对她的一种亵渎。然而,刘乾雨抑制不住地想她,在每一天,每一个学习的闲暇时光,那已经成为支撑刘乾雨努力奋斗的唯一的力量,心里唯一的对生活美好向往的动力,刘乾雨心里的思念一日更重一日,他不敢向她表白,甚至都不敢正眼望她,只敢远远地偷望,他从未对异性有过念想,也从未有过异性走进过他的心房,更没有异性开启过他的心房,林小冉是第一个,她已经占据了他的心,赶不走,甩不掉,她牢牢地占领了他的精神高地,他的心情被一只无形的手牵着,每天能远远地望上一眼,他就觉得很满足了,他就觉得自已又有前进的动力了,又有追求美好生活的勇气了,他忘记了自己的贫穷,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林小冉就象一个精灵在他的生活里无处不在。刘乾雨实在难以克制对林小冉的想念,每次想的厉害的时候,他就去操场,希望和林小冉不期而遇,希望看到她的身影。
 
  一天,下午,上完两节课后,刘乾雨又去了操场,他一个人愣愣地坐在操场的草地上,眼睛呆呆地望着四周,他在寻找林小冉的身影,然而,他失望了,他没有看到林小冉,林小冉没有来。
 
  刘乾雨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他期待着林小冉从某个角落冒出来,他的眼睛灼热地看着每一个从身边经过的人,特别是女孩子,他的心一次次地被希望点燃,又一次次地熄灭。刘乾雨的手里拿着解析几何,他一个字都看不下去,那些符号是那么地无聊,那么地冰冷,他现在只想看到她。
 
  刘乾雨从本子上撕下一页纸,他想给林小冉写一封信,他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不能再忍受下去了,相思的煎熬已经让他形销骨立,他觉得自已快撑不下去了,他必须向林小冉吐露心声,他必须向林小冉倾诉他的思念,他一刻都不能再等了,他更怕错过了林小冉,他怕有人捷足先登和他抢夺林小冉,他不敢想象,如果失去了林小冉,他会怎么样,他还能有勇气活吗?刘乾雨被自已心里的狂热吓到了,他似乎觉察到了自已对林小冉病态的依恋,他必须要找个泄放口,他颤抖地拿起笔给林小冉写信。写好的信,刘乾雨看了看,觉得不妥,他把纸揉成一团塞进了口袋,又写了一封,刘乾雨还是觉得不妥,又把纸揉成一团塞进了口袋,一连写了好几封信,刘乾雨都觉得不妥,他的口袋里塞满了信。终于,信写好了,刘乾雨看了一遍又一遍,他慎重地把纸折叠好,夹进了课本里,他想找个机会给林小冉。刘乾雨一直在操场上独自坐着,直到天完全黑了下来,他确信林小冉不会来了,才失落地离开了操场。
 
  第二天,刘乾雨从早上醒来睁开眼睛时起,就在心里发誓,一定要把信递到林小冉的手里。刘乾雨匆匆忙忙地吃了早饭就往教室走去。
 
  教室在四楼,在走廊上,刘乾雨和罗廷琛碰了个照面。刘乾雨把头抬的高高的,他从心里鄙视罗廷琛,他在心里发誓,不和罗廷琛讲话,和罗廷琛绝交。刘乾雨走进教室里,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他习惯性地向林小冉的座位看去,林小冉还没来,刘乾雨的心有一点失落,他迫切地期望着林小冉快一点来教室,他要把信交给她,要让她知道自已的心思,他一刻都不能再等了。罗廷琛是往教室外走的,教室里没有罗廷琛,这让刘乾雨的心情好了一些。胡启书也还没有来,自从饭菜票事件发生后,胡启书就对刘乾雨冷淡了起来,刘乾雨的心里很失望,好朋友的伤害似乎比罗廷琛给他带来的伤害更加让他心痛。胡启书总是在快要上课的时候才赶过来,为的就是尽量避免和刘乾雨交谈,难道胡启书真的相信刘乾雨偷了罗廷琛的饭菜票了?还是有别的原因,比如畏惧罗廷琛?刘乾雨不得而知,他不好道破。刘乾雨是骄傲的,虽然他出生贫穷,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但他一直是学校的骄子,是同学中的翘楚,只是,上大学后,这种优势已经不复存在了,大家都是一样的不凡,一样的骄傲,一样的优秀。胡启书还是善良的,他还没有完全抛弃刘乾雨,大概他从心底还是相信刘乾雨的人品的。刘乾雨对胡启书简直是有点感激了,感激他没有象罗廷琛那样把他一棍子打死,没有变着花样整他,没有歧视他,还和他保持着一份友谊。
 
  一个上午,刘乾雨都心绪不宁,他满心希望能有机会把信递给林小冉,但是,教室里众目睽睽,他实在是没有找着机会。下午,刘乾雨又继续寻找机会,他不是个轻易言败的人。然而,命运似乎要故意捉弄他,下午两节课后,林小冉就走出教室,不见了踪影。刘乾雨跑到操场上,找了大半天,还是没有看到林小冉的身影。真是活见鬼,林小冉能去哪儿呢?图书馆和阅览室也没有,刘乾雨找遍了整个校园也没有发现林小冉的身影,看来,林小冉可能是在自已的宿舍。
 
  刘乾雨没敢到女生宿舍去找,他只是在附近转了转。学校里,风气并不开放,男生和女生还鲜有公开的接触,谈恋爱都是私私密密的,虽然学校并没有明令禁止,但是,谈恋爱的还是极少数,而且大都是地下的,公开的也有,但是不多见。
 
  刘乾雨把希望寄托在晚上,他希望能在教室里遇到林小冉,林小冉也是为数不多的喜欢在教室里上自习的学生,也正是这一点,更加让刘乾雨倾慕,欲罢不能,再加上林小冉出众的相貌,刘乾雨几乎在心里认定了林小冉就是他这辈子要找的人。
 
  刘乾雨一次次地望向林小冉的座位。谢天谢地,林小冉在教室里,她的背影上已经落满了刘乾雨爱慕的目光,只是她浑然不知,她丝毫都没有察觉教室里有一双异性的目光经常追随着自已,而且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了。她的背影很是窈窕,真是应了那句“窈窕淑女,君子好俅”。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刘乾雨的心象是有一百个鼓在敲,他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只是在心里不停地计划着,怎么把写好的信神不知鬼不觉地递给林小冉。他的面前就放着解析几何书,信就夹在书里,刘乾雨找到了那封折叠的信,他看了又看,对措辞很是满意,信写的很委婉,言语精妙,刘乾雨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方面的才能,他一边看着信一边脸微微地红了。一个晚上,刘乾雨都没敢把信递给林小冉,望着林小冉美丽的背影,他实在是没有勇气,他害怕会受到林小冉的拒绝或是嘲笑。
 
  刘乾雨失魂落魄地回到宿舍,牙也没刷,脸也没洗,衣服也没脱就上床睡觉了。罗廷琛什么时候回到宿舍的他也不知道。刘乾雨实在是太累了,他太需要好好地睡一觉了。
 
  刘乾雨一夜昏昏沉沉的,他梦到自已被人追赶,看不清那个人是谁,那个人一直在他的身后追赶他,他吓得东躲西藏。
 
  早上醒来,他的身上惊湿了一身的汗,额头上满是汗,他觉得自已要虚脱了,浑身象散了架子一般,他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他还要赶着去上课。
 
  刘乾雨坐在教室里,浑身无力,他硬撑着,告诫自已不能晕倒,他默默地坐在座位上,当他的目光落在林小冉的座位上时,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想起了写给林小冉的信,他看到信好端端地夹在解析几何书里,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幸好他没有冒失地把信给林小冉,他想再过一段时间,等到心里想好了,有信心了再说。
 
  刘乾雨正准备看书,突然,罗廷琛大步流星地走到了讲台前,直见他微笑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罗廷琛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他说,同学们,告诉你们一个特大新闻,我捡到了一封信,现在我念给你们听,林,你是天上的星星,闯进了我的心,占据了我的灵魂,我需要你来拯救,想你,朝朝暮暮,想你,每分每秒,乾,1987年12月。罗廷琛用一种滑稽的腔调念着,罗廷琛的讲话引来了全班同学的哄堂大笑,时间正临近第一节课,教室里坐的满满的。刘乾雨好象遇到了当头棒喝,他呆呆地坐在座位上,好象被一种力量定住了,他的头脑一下子空了,他写的信明明就夹在书里呀,就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呀,罗廷琛读的信是从何而来呢?刘乾雨习惯性地把手插进口袋里,突然,他的脑中灵光一闪,难道,是他写废了的信不小心遗失了,被罗廷琛捡到了,那些信不是被他撕了吗?罗廷琛的手里怎么还会有他写的信呢?真是活见鬼,这信是从哪来的呢,刘乾雨隐隐觉得信好象不是他写的,他回想着信的内容,他的心里不能确信,他糊涂了,他想冲上前,夺下那封信,但是,他又没有勇气,全班同学都在哄笑着,全班只有他一个人名字里带有乾字,明摆着信是他写的,全班也只有一个姓林的,明摆着是他写给林小冉的,罗廷琛一脸坏笑地望着刘乾雨,他用手扬了扬信说,这封信是谁写的,快来拿去吧,刘乾雨觉得血直往脑袋上涌,这个可恶的小人,刘乾雨不自禁地向林小冉的座位望去,正好林小冉也转回头来看他,只见林小冉用眼睛狠狠地剜了刘乾雨一眼,这一眼象一把刀子狠狠地插在刘乾雨的心上,把刘乾雨最后的一点自尊,最后的一点希望都消灭了,刘乾雨顿时觉得芒刺在背,无地自容,他的心掉进了冰窟窿,他恨不得冲上去把罗廷琛撕碎,然而,他只是默默地起身,走出了教室,刘乾雨觉得全班的眼睛象针一样扎在他的背上,他没有回头,他一直走出教室很远都没有回头。
 
  刘乾雨走出了校门,他想找个没有人认识他的角落,他想一个人慢慢地舔着受伤的心,那颗心现在已经支离破碎了,已经不受他左右了,他好象被掏空了,成了一个空壳子,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走了很久,走了很远,学校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现在,街上没有一个人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他们,这让他的心好受了一些,他觉得自已安全了。
 
  在校外逗留了一个上午,中午的时候,他回到了学校,因为他身上没有带钱,他只有十元钱,被他锁在宿舍的木箱子里了,那是留着急用的,平时,他是舍不得用的,他也不敢轻易地用,他只能回学校,到食堂吃中饭。
 
  中午,他吃了一个素菜,吃了两碗米饭,可能是走了很长的路,他感到比平时饿多了。在食堂里,他遇到了同学,但是,他没有理睬他们,他甚至都不敢看同学们的眼睛,因为,他觉得自己是被他们嘲弄的对象,现在全班同学都知道他喜欢林小冉了,不,是他暗恋林小冉了,这是多么让他难堪的事啊,他本以为这是他心里的秘密,这是他和林小冉之间的事,与别人无关的,谁知道,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林小冉是那么美丽,自已是那么其貌不扬,是那么穷,他这不是瘌哈蟆想吃天鹅肉吗?他的耳边又响起了同学们的嘲笑声,还有罗廷琛那怪腔怪调声,这些声音在他的耳边轰响着,他的头昏昏的,腿象灌了铅一样沉重,他头重脚轻地往宿舍走去,一进宿舍,他就一头栽到床上,鞋子都没有脱,和衣而睡了。
 
  刘乾雨一直昏睡了三天三夜,他发高烧,还说胡话,胡启书给他倒了几次热水,其它的同学一开始还关心地询问几句,后来,就都熟视无睹了,任由他一个人在宿舍里昏睡,罗廷琛一句话都没说,他好象有些怕了,也可能有些后悔了,总之,他收敛了不少,他不再飞扬跋扈了。
 
  等到身体略为好了些,刘乾雨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他一把拉住胡启书,急急地申辩说,不,那封信不是我写的,我没写过那封信,是罗廷琛诬陷我。胡启书睁大了眼睛,你真的没有写那封信?那封信真的不是我写的,我是写了信,但是还没有来得及递出去,刘乾雨诚恳地说道。胡启书怜悯地看着刘乾雨,心想怎么倒霉的事都让他碰上了,胡启书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安慰了刘乾雨几句就抽身走开了。
 
  刘乾雨又挣扎着去上课了。只是过了三天,刘乾雨却有点恍若隔世之感,课程他已经听不懂了,他落下了一截,出现了空白,刘乾雨听得云里雾里的,他呆呆地看着老师在黑板上口若悬河地讲着,同学们在聚精会神地听着、记着,他却听不懂了,他热爱的数学变得陌生了,变得莫测高深了,他象个局外人,刘乾雨的心里满是沮丧,他的心里对罗廷琛充满了仇恨,是的,都是罗廷琛祸害的,一次又一次,从小摩擦到算计再到诬陷,直至公然侮辱,有好多次,他都想揪住罗廷琛理论一番,却又觉得不知道该指责他什么,他有时候似乎觉得自己有点理亏,象饭菜票的事,象写信的事,他觉得浑身长嘴都说不清,他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已辩解,罗廷琛纵然有天大的过错,但是,他做事滴水不漏,刘乾雨扳不倒他,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罗廷琛。
 
  刘乾雨就这样坐在座位上胡乱地想着,老师讲什么内容他根本听不进去,晚上,他也不去上教室学习了,他总是一个人在操场上溜达,漫无目的地走着,绕着操场转了一圈又一圈,也许,他是希望能遇到林小冉,向林小冉解释一下,告诉她那封信不是他写的,刘乾雨已经放弃了那份痴心妄想,林小冉就象高悬在夜空中的月亮,岂是他这个贫寒的学生该想的吗?林小冉怎么可能会喜欢他,他并不出众,全班的同学都很出色,他只是他们当中极其普通的一个,他怎么可能获得林小冉的青睐呢?如果林小冉喜欢他那才是天方夜谭呢。
 
  刘乾雨的心沉浸在失落和悲伤中,他不能自拔了,他没有人可以倾诉,没有人能替他排解心中的苦闷,没有人听他诉说委屈,同学们一个个都离他远远的,象躲瘟疫一般,又好象他是个怪物一般,甚至觉得他是个危险的因素。
 
  渐渐地,刘乾雨开始逃课了,他想去听课就去听课,不想去听课就不去听课,他还经常懒在宿舍里睡觉,胡启书劝说过他几次,然而,看不凑效也就不说了。
 
  刘乾雨从班级里脱离了,成了离群的孤雁,学期结束,他几门功课都挂了红灯,他的反常行为终于引起了班主任的注意。班主任找他谈了好几次话,耐心地劝导他,鼓励他,但是,刘乾雨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沉浸在自已的哀痛里,他活在了自己的象牙塔里,他给自己筑了一个牢笼,他把自己锁在了里面,没有人能和他交谈,更没有人能打开他的心扉,帮他解开心结。刘乾雨觉得自己就象在一个黑暗的洞里面,前面看不到光明,后面又模糊一片,他困在那里,不知所以,班主任的一番苦口婆心只换来他的沉默,他什么都不想说,他也无从说起,他任由自己堕落,他已经放弃了自己,他觉得自己是完全没有了希望,没有了未来。班主任告诫他,下学期他必须补考,必须全部及格,否则他将面临被退学或开除的危险。刘乾雨混到了放假。
 
  回到家里,刘乾雨向父母隐瞒了真实情况,他对父母说,自己在学校一切都好,他没有说出他的遭遇,他的委屈,他的难处,他的学业,他一个字都没有提,他成功地瞒住了所有人,他在父母眼里还是那个让他们无比自豪的孩子,还是父母与别人最骄傲的谈资,还是父母一如继往宠爱的对象。
 
  刘乾雨离开了学校,回到温暖的家里,他那冰冻的心开始复活了,他制定了计划,把时间安排的满满的,他要重新找回自信。
 
  刘乾雨每天天不亮就起来跑步,锻炼身体,刘乾雨的脸上有了血色,身体越来越强健,他又觉得自己有了力气,他对生活又有了新的美好的向往。
 
  每天上午,刘乾雨都练习书法,只是短短一个月,他的字就写的和字帖上的一样秀气了,笔力强劲,俊郎飘逸,他的面貌和精神状态有了显著的改变,他还是邻居们称羡的对象,还是邻居们树立的标杆,刘乾雨喜欢那种众星捧月的感觉,喜欢那种受到重视的感觉,喜欢那种宠溺的来自家庭的关爱,在家里,他活的象个帝王,这和他在学校的处境是截然不同的,真的是冰火两重天。
 
  回想着在学校里遇到的那一幕幕,刘乾雨有点不寒而栗,现在他又有了和别人一较高下的勇气和信心了,家庭还是他最强大的后盾。是他源源不竭的动力。望着父母那欣慰的目光,望着弟妹那崇拜的目光,他觉得自已一定不能退缩,一定要坚强。一个月的寒假生活让刘乾雨有了充足的调整,他又信心百倍地开始了新的生活。
 
  重回校门,刘乾雨以为自已会象预期的那样快乐,然而,现实又一次击碎了他的梦想,同学们看到他还是那样的戒备的表情,还是一副冷漠的不屑的神情,仿佛他不是他们的同学,他是一个和他们毫不相干的人,刘乾雨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纠结成一团,他的头脑翁翁作响,他的心跳莫名地加快,他无法保持平静的心情,他无法莫视同学们的敌视,一个月的努力白费了,他的信心又一次被击垮了,他的前方又是一片灰暗了,他的心情又跌入了谷底。
 
  刘乾雨每天一个人独自去教室,去食堂,去操场,虽然有时胡启书也和他说几句话,但给他的感觉更多的是应付和同情,而不是真正的友谊。
 
  刘乾雨的孤独感一天比一天加重,在课堂上,他几乎听不进老师的讲课,他觉得教室里冷冰冰的,没有温暖,没有关爱。他的心里充满了对友谊的渴盼,他的心里充满了对家的想念,那个虽然贫穷却给了他无限温暖的家。
 
  刘乾雨想家想的厉害了,他终于给父母写了一封信,大意是希望父母来学校一趟,他遇到了一些困难,其实,他就是想家,他需要父母的关爱,需要父母的注视,需要有人重视他,需要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需要有人在意他的感受和心情。
 
  信寄出后,刘乾雨就开始眼巴巴地盼着父母到来,他上课只是装个样子,努力装着还在学习的样子,他的心里已经有了新的想法。
 
  一直过了十天,刘乾雨才等来了父母。父母是坐车来的。当父母心急火燎地来到刘乾雨面前时,刘乾雨的心里有点不忍了,父母的脸上写满了担忧和焦虑,风尘仆仆,父亲刘伯生急切地问刘乾雨怎么了,好端端地为什么叫他们来,父母都有工作,都是吃公家饭的,好不容易请到了两天假。刘乾雨本来已经准备好了和父母摊牌,然而,看到眼前这个场景,他又犹豫了,他怕惊吓着父母,他想给父母一个缓冲的时间,等父母的心情平静些再和他们说。于是,刘乾雨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突然很想念他们,所以就写信叫他们来了。
 
  刘伯生不相信地看着有些憔悴的儿子,他比放假在家时明显地瘦了,这离开家才二十多天,怎么就变化这么大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刘伯生将信将疑地对刘乾雨说,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不要兜圈子了,过两天,我们还要赶回去呢,请假是要扣工资的。
 
  刘乾雨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他实在不忍心说,他怕父母对他失望,更怕父母心里难过,他坚持地说,真的没有什么事,就是想看看你们,想带着你们好好看一看学校,上次,你们来去匆忙,也没好好看看校园,这次正好可以好好看看。刘乾雨努力地装出没事的样子说。
 
  刘伯生还是不相信,但是他又不能逼迫儿子说,所以,他只好说,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就放心了,我们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刘伯生如释重负地说。刘乾雨看到父母暂时相信了自已,很是高兴。白天,刘乾雨去上课,下午两节课后,他就陪着父母一起在校园里游逛,心情非常好,他的头也不疼了,上课时,竟然又能听进去课了,这两天,刘乾雨过的实在是太幸福了,他忘记了所有的不快,他尽性地陪着父母,和他们说了许多许多的话,比他在学校一年说的话都要多。
 
  两天很快就过去了,父母要回家了,刘乾雨把父母送出校园,眼看着父母走远了,父母都是年过五十的人了,背影有些蹒跚,父亲的背有点驼,这是刘乾雨第一次发现。望着父母越走越远的身影,他的眼眶潮湿了,他庆幸自已没有说那些令父母沮丧的话,他没有令父母失望,看着父母走远了,刘乾雨的心情又沉重了起来。
 
  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刘乾雨又恢复了良好的神智和心态,他的学习又渐入状态,然而,考试成绩沉重地打击了他,由于缺课太多,他的努力并没有换来满意的结果,他有三门学科挂科了。
 
  班主任找他很严肃地谈了一次话,大意是如果他在学期结束前还不能补考及格的话,他只有退学了。刘乾雨感到很害怕,他感到很大的困难摆在他的面前,这学期又学了三门课,他还要补习上学期的课,哪里来那么多的精力呢?刘乾雨的信心在一点一点地崩塌,他没有人可以求助,老师们都是上完课就走人,从不到教室给学生辅导,同学们也都是靠自己学习,没有人找老师补课。刘乾雨也不能找老师补课,一来老师不会给他补课的,二来,他会受到同学们的嘲笑。刘乾雨又不敢对父母吐露半个字,所有的一切,他都只好一个人扛,所有的困难他必须一个人面对,刘乾雨觉得自己象个可怜的孤儿,没有人疼,没有人爱,他感到一筹莫展。
 
  刘乾雨又开始了逃课,他知道自已无法完成那么繁重的学习任务,无法独立完成,他只好逃避。
 
  刘乾雨开始了破罐子破摔,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已经想好了,他必须和父母摊牌,他要休学一年,重新读大二的课程,虽然,这样他会比同学晚一年毕业,但是,至少,他还有救,他想避开这一个班的同学,和新的同学相处就不会遇到那些不愉快的事了,他还可以从头开始认真地学,他相信,只要他不落课,他就一定能学好,一定能完成学业。
 
  心里的主意定了之后,刘乾雨索性不去上课了,他想反正要休学一年了,现在的课以后还会学,他现在不用那么累了。刘乾雨的心里产生了新的计划后,他就按照新的计划去实行了。刘乾雨想利用剩下的时间好好游玩一下省城,彻底地、完全地放松自已,刘乾雨为自已的新的计划感到振奋,他真的背着书包环游省城。
 
  刘乾雨从未象现在这样感到痛快过,他玩的淋漓尽致,他玩遍了省城所有的景区,他觉得自己象是一只被长期囚禁在笼子里的小鸟,终于重获了自由,他非常珍惜大好的时光,珍惜大好的青春年华,他认为他没有虚度光阴,他只是进行了自我的调节,他为自已可以主宰自已的命运而感到由衷的高兴。在上大学前,他也是独立自主的,他习惯了独立处理自己的生活,现在他又如法炮制了,他是自已的主人,他感到了生活的美好。
 
  就这样,一转眼又到了学期末了,这一回,刘乾雨的心里不再害怕了,因为他并不打算考试,或者说他不在乎考多少分了,刘乾雨参加了考试,当然是三门都挂科。
 
  班主任来找刘乾雨,刘乾雨说,他要休学,学校是允许学生休学一年的,所以班主任不好阻拦,班主任说,你把家长叫来,来学校办一下休学手续吧。刘乾雨简直要欢呼起来。刘乾雨立即写信给父母叫他们来学校一趟。
 
  信寄出去五天后,父亲刘伯生和母亲倪桂芬又顶着一头雾水来到了学校。当他们看到刘乾雨红润的面颊时,更是百思不得解,刘乾雨的状态真是超级的好,还发胖了一些。
 
  刘乾雨不再隐瞒自己的计划了,他向父母和盘托出,他满心以为父母会理解自已,体谅自己,也一定会同意的。然而,父母的态度让他始料未及,刘伯生一口回绝了他,倪桂芬也帮着刘伯生说话,他们坚决反对刘乾雨休学,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一点退路都不给刘乾雨留。刘伯生叫刘乾雨打消休学的念头,在学校好好复习准备补考。任凭刘乾雨怎么解释都没有用,父母不听他的,不许他自作主张。刘乾雨受到了有史以来最为严重的打击,他原本以为父母会尊重他的选择,尊重他的意见,可是没想到,父母竟然断然否决,在他面前摆起了长辈的威严来,这是刘乾雨没有想到的,他第一次看到了父母无情的一面。
 
  刘乾雨强忍着不满,他肯求父母同意他休学,但是,父母象铁了心一样,任凭刘乾雨怎么说都不动摇。没有父母的同意,刘乾雨的休学计划就成为了泡影,刘乾雨的大学之路就会被断送。刘乾雨要做最后的抗争,他把话说的很难听,很严重,他告诉父母,他必须休学,他也只能休学,否则,大学就上不下去了。
 
  刘伯生怎么也不会想到刘乾雨要休学,在他的眼里,儿子一向是那么的优秀,学习上从不让人操心,可是,现在怎么了,儿子怎么被学习难到了,发生了什么事,刘伯生想从儿子口中得到真正的答案,刘乾雨却觉得一句两句的说不清楚,说了父亲也未必能明白,未必能理解,所以,他什么都不想说,他只希望父亲能同意他的想法,支持他的计划,然而,他越是不说,刘伯生越是不能理解儿子的行为,就越是不能答应儿子,他认为如果他任由儿子做主就会害了儿子,就会断送儿子的前途,所以,他万万不会答应。刘伯生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对儿子说,休学的事你想都不要想,我和你妈是不会答应的,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把心思用在学习上才是正道。
 
  刘乾雨惊呆了,父亲在他的眼里一向是慈爱的,对他言听计从的,怎么会在这么重大的问题上和自已唱反调呢?这可是关系到他的前途的大事,关系到他的命运的重大选择,怎么父亲会如此不通情理,如此执拗呢。而在刘伯生看来,他只是认为这是儿子在胡闹,在耍小脾气,只要自已不松口,耐心地进行疏导,儿子会想通的,会体会到他的良苦用心的,会遵从他的意志,会屈服于他的威严的,会在他的父爱的感召下改变想法的,他认为儿子的决定太荒唐了,简直是在断送自己的前途,简直是辱没他的脸面,辱没家庭的名誉,他断不会同意的,因此,无论刘乾雨怎么解释,怎么哀求,他就是不同意,这一回,他是铁石心肠了,他必须要拿出做父亲的威严来了,他必须要震摄住儿子,不能任由他胡作非为,他要对儿子的前途负责。
 
  刘伯生板着面孔,刘乾雨绝望了,他意识到自已这回是无法说服父亲了,他的计划搁浅了,他的前途要被父亲的无情断送了。
 
  刘乾雨不再答理父母,他一个人慢慢地往宿舍走去,他累了,他已经无力抗争了,他投降了,他放弃了,他彻底地败在了父亲的威严下了,母亲是听父亲的,不会替他说话的,他们是站在一条战线上的。
 
  刘乾雨第一次发现自已是那么的渺小和可怜,他永远都是父母眼里的孩子,他是没有自主选择权的,他的前途是操控在父母的手里的。
 
  刘乾雨如一具空空的躯壳一般,他没有了思想,没有了灵魂,没有了斗志,他的身体向前飘着,在经过教学楼旁边的一片杉树林时,他突然看到了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身影,他的心里一咯噔,他不由得站住了,他定睛一看,果然是林小冉,可是,她的身边还有一个男子,那是谁呢?刘乾雨往杉树林的方向又走了几步,他看清楚了,是罗廷琛,是罗廷琛和林小冉在一起,他们竟然在一起,刘乾雨的心颤抖了,他的脑袋嗡的一下,仿佛裂开了,他不愿相信自已的眼睛,他不能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为什么偏偏是他们俩在一起,林小冉啊,林小冉,你为什么要在我的心口插上一刀呢?命运为什么对我这么残忍呢?刘乾雨的最后一丝幻想破灭了,他本已疲惫的心再也不能受到任何打击了,他踉跄着朝宿舍走去。
 
  到了宿舍后,刘乾雨身子一歪就倒在了床上,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人,同学们都在教室上课,现在是下午第二节课的时间。
 
  刘乾雨睡下后不久,刘伯生和倪桂芬也来到了宿舍,他们没有惊醒睡觉的儿子,他们把塞在席子下的衬衫和袜子拿出来洗,衬衫和袜子已经放置很多天了,发出一阵阵的异味。
 
  刘伯生和倪桂芬满心愁苦地给儿子洗衣服,俩个人一起默默地洗着衣服,想到家里还有四个未成年的孩子要抚育,他们已经感到心力焦悴了,家里又是那么的逼仄,如果刘乾雨这个时候回去,岂不是乱上加乱,增加负担,无论如何都不能同意刘乾雨回去。
 
  这时的刘伯生和倪桂芬还没有意识到他们犯下的严重错误,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不同意休学将把刘乾雨逼向何种境地。他们还想用亲情来感化儿子,把儿子引向正途,他们还以为儿子只是有点任性,他们没有意识到自已已经伤害了儿子那颗脆弱而又敏感的心,他们冒犯了儿子的尊严,他们夺去了儿子的自主权,扼杀了儿子的选择权和创造权,儿子是想走出一条适合自已的路,他们没有意识到他们侵犯了儿子的权力,他们只想到儿子伤了他们的面子,让他们失望了,他们一向是把儿子当成值得骄傲的资本的,如果儿子休学回家,他们怎么和邻居们说,怎么和亲戚们讲,所以,儿子一有过错,他们就丝毫不能原谅,丝毫不能通融,他们意识不到自已的绝情和专断,他们满心以为儿子的问题并不严重,只要稍加引导就行了,他们彻底地想错了,他们铸下了大错,不可挽回的错误,他们亲手断送了儿子的前途,他们亲手扼杀了儿子的自我意识的觉醒,他们怎么可能意识到这么深层次的问题呢?这样的问题他们从未遇到过,没有解决和应对这方面问题的经验,他们只能象大多数父母那样,用平常的思维去解决问题,简单粗暴地干涉儿子的自由,他们没有意识到儿子已经成年了,是的,已经二十岁了,已经有了自己的独立的思考了,也有了独立自主的权力了。
 
  如果刘伯生和倪桂芬能早一点意识到,能支持理解儿子的选择,那么,他们就不会把儿子逼上一条悲惨的道路,他们的儿子就会在他们的鼓励和支持下度过难关,就会迎来一片崭新的天地,就会有一个光明的前途,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刘乾雨一个人在宿舍里昏睡着,他谁都不理,他只是睡觉,他太疲惫,太伤心,太失望,他原本以为,父母会支持他,会和他共度难关的,可是,没想到,父母竟然站到了他的对立面,他还有什么希望呢,他的心已如死灰,他用沉睡来抗议父母的粗暴和无情,他用自甘堕落向父母抗议,甚至是报复,既然父母不给他选择的自由,那他也不让父母再因他而骄傲了,他在心里惨淡地割裂了对父母的亲情,也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依靠,如今,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他不休学,学校就会开除他,家庭已经抛弃了他,同时,他也抛弃了父母,抛弃了家庭。
 
  刘伯生和倪桂芬在学校里忙了两天,他们把刘乾雨换下来的脏衣服、鞋子都洗干净了,把刘乾雨的床铺也整理干净了,他们不得不回去了,他们还要上班,不能因为请假被扣工资,家里还有四个未成年的孩子等着他们扶养呢。
 
  刘乾雨一直在床上昏睡,不管刘伯生和倪桂芬说什么,他都不理睬,他一句话都不说,就好象他们都不存在似的,是的,他们的存在只会给刘乾雨带来痛苦,他们还不如不存在的好。
 
  刘乾雨觉得孤儿都比自已幸福,至少孤儿没有人干涉自已的自由。刘乾雨的心里对父母失望至及,他希望父母快点走,不要再在他的面前继续伤害自已了。刘乾雨象一具尸体一样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任凭刘伯生和倪桂芬怎么哄劝就是不理睬,此刻,刘乾雨已经心如死灰了。
 
  刘伯生看到刘乾雨不理自己,知道他还在心里呕着气,于是,他支开倪桂芬,叫倪桂芬到楼下等他,等到倪桂芬走出了宿舍,刘伯生卟嗵一下在床前跪了下来,刘乾雨被震动了,他没想到父亲会以这样的方式来规劝自已,这样惨烈的方式,刘乾雨知道父亲的心意已是无法扭转的了,他只能听天由命了,刘乾雨在心里哭泣着,他又何尝不想学好,但是,他旷了那么多的课,现在再努力也没有用了,他不是存心要让父母难过的,他是有自己的苦衷的。
 
  时间仿佛静止了,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种悲哀的气氛笼罩着父子俩,刘伯生用哀求的语气对儿子进行最后的劝说,但是,刘乾雨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好象成了聋子,或者说,他希望自己成了聋子。
 
  刘伯生的这一跪让刘乾雨感到骇然,他现在才知道刘伯生的性格里面有着绝决的一面,这是多么可怕的发现啊,如果他早一点知道,他就不会制定那个计划,他就会强迫自已认真学习,他没想到,万万没想到,他太不了解自己的父母了,他把问题想象的过于简单了,他轻易地相信父母会支持自己,会依从自已,没想到,当他遇到挫折的时候,父母是那样的绝情,是那样的不讲道理,是那样的没有商量余地。刘乾雨觉得心里在滴血,他的心被伤透了,他对父母彻底绝望了,他斩断了对父母的那份依恋,他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人了。
 
  一滴眼泪从刘乾雨的眼角滑落下来,他的心里在无声地呜咽着,他的喉咙哽咽而又难受,他朝父亲轻轻地点了点头,说,你起来吧,我听你的话,你回去吧。刘伯生欣喜地望着儿子,他以为儿子被自己感动了,被自己的虔诚感化了,他伸出右手轻轻地握住了儿子的手,他为儿子理解自己的一片苦心而感到高兴,他也为儿子的翻然悔悟而感到欣慰,他觉得自己在关键时候还是起作用的,他拉了儿子一把,把儿子从歧路上拉了回来,儿子的迷途知返让刘伯生的心里产生了说不出的激动,他颤抖着声音对儿子说,我就知道你会想通的,你在学校好好学习,我和你妈妈回家了,你要给弟弟妹妹们做好榜样。刘乾雨轻轻地点了点头,他不再说话,他转身向里,一任眼泪不住地流淌。
 
  刘伯生走了,带着满心的希望走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刘乾雨确信父母已经离开了学校,往家里去了,他才从床上爬起来,他趿拉着鞋子,一边走一边狂笑着,鞋带拖在地上,他不管不顾,狂笑着夺门而去,他一直往校外走去,一直走,走出了校门,他没有回头,再见了,大学,再见了,林小冉,再见了,父母,再见了,家庭。刘乾雨的精神失常了,他真正疯了。
 
  中年男子听到这儿,眼睛潮湿了,他对刘乾雨的遭遇充满了同情,他为刘乾雨感到惋惜,他想为刘乾雨做点什么,于是,他对刘乾雨说,你的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刘乾雨哈哈地笑了起来,他说,家,我没有家,我只有一个人,我没有家,没有家,说着,刘乾雨从地上站起来,身上的泥也不掸,他又跌跌撞撞地向前方走去,去哪,他也不知道。
 
  中年男子望着刘乾雨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哎,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可又有谁真正理解可怜天下儿女心呢!
 
  
责任编辑:古岩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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