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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背影——读《夹边沟记事》

发布于:2021-08-05 11:45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一凡
  雨天再读旧时书,方知旧事已近无——题外看看电脑自动记录的时间,这篇读书短札是2013年写就的,书应该也是购置于那个时候。校改时在网上百度,居然已经在各大平台下架没有卖了,心里瞬间有那么点失落,猜测也许是作者的文字太触目惊心了一些,远超出了一般人对那段岁月的理解,但下架倒真不至于,其实相比起平淡的数字陈述,近距离的历史回望更有质感,记忆也更深刻,而这份深刻会让人多过往更多一些思考,对生活更多一点敬畏。
 
  我是很少看小说的,依稀是在买别的同类型书籍时看到的书评推荐,半信半疑的买了这三本书,说实话也只是翻翻看的心态,只记得因为那时书评里很多人都在推荐这几本书,多少有点好奇;但却不曾预料从翻开书的第一页开始,那个上海女人的背影就像一道疤痕般深深地烙在了心里,甚至一度夜梦惊醒,也是因为那个围着“绿色绸缎方巾”的“鼓鼓的前额,凹陷的眼睛,很秀气的脸”,和荒寒的戈壁大漠上期期艾艾的呜咽声。
 
  我不知道这疤痕会存留多久,只知道这疤痕很丑,丑到很多人想要永久的遗忘。现实的证据便是身边很多和我一样年逾不惑、接受过高等文化教育的人都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如果有、也只限于能顺溜地复述出历史课本里几个刻板的数字或名词而已,何况更年轻的一代又一代呢?一个时代的创痛换一句“往事如烟”么?
 
  其实,一个民族的成长和一个人的成长一样,都会留下这样那样的疤痕,或荣耀或悲壮,不论如何,这些疤痕带来的长久的触痛感,都是一种精神的鞭策或砥砺,是不应该无意甚或有意去忽略、去忘却的。
 
  历史的沉重是无法回避的,正如这些天网上颇为关注的加拿大纪念死难原住民事件。一个时代很容易过去,但一个时代的得失总值得下一个时代的人去过滤、沉淀和思考;属于过往的沉重感其实也是个体对于自己所属群体的过去未来自然而然地关心,是一个个体在溯源自己的来路,在寻根。
 
  可以这样说,知道来时沉重才知道当下珍惜。再次把棕色封面、质感有些像小时候用来做包装的“牛皮纸”一样的书从书架的高处抽出来,随手翻开的每一页依旧是那么揪心的感觉,草草读,不忍心;仔细读,也不忍心;读得你反胃作呕,心生疑窦:“吃老鼠”、“喝汤粉”、饿死的、撑死的……活着的绝望和生命最后的尊严,纠结成河西走廊上独特的年代记忆,悲伤、惨痛、无能为力……那真的是渗着血的记忆,要不是有着其他阅读中已经累积的心理经验,我真的会怀疑作者文字的真实性。在文字间行走,你的灵魂在战栗,你的所有感觉都会真切的体会到那份昏惨的悲怆,“一米高,人四肢着地才能钻进去,进去后坐着刚能仰起脸来”的窑洞,窑洞里深埋着的是一个年代里多少人的希望、绝望与芳华,一如那个三十几岁“正说着话,头往膝盖上一垂就死了”的从大上海来的泌尿科主治医生——那个上海女人的男人!
 
  这种窑洞不是黄土高原上那种有着敞亮的场院的窗明几净的窑洞,应该算是属于下沉式窑洞的一种吧,有点像大型地窖,记忆中,农村老家屋后的土山包上有一个并没有完工的半成品,据说是战备用的,怕苏联打过来?具体不记得了,好像也没有几个人真的能说清。窑洞建在半山上,在窑洞口可以俯瞰山下的整个村子。但窑洞里很暗,只有冲着洞口的一片是亮的,里面乌压压一片,儿时敢不敢下窑洞是我们卖弄逞强自己勇敢的标志,稍不留神,就会被起先躲在里面,突然跳出来的调皮男孩吓个半死,窑洞里那种漆黑感我现在都记忆犹新,一是真的黑,从明晃晃的阳光下突然下到地面以下,更觉得黑暗;一是失去了可以和外界相联通的“窗”,窑洞的封闭带给人的心理恐惧,无法想象久居封闭环境对人的身理和心理都是什么样的摧残。
 
  现在整个山都被炸开来采石了,洞当然也不复存在了,关于洞得记忆就更寥寥了。而夹边沟的窑洞位置要比老家的小窑洞低,光线一定更弱,无法想象那个上海女人在距离家乡数千公里外的漆黑的窑洞里坐待天明的痛苦,无法想象那些时日会在她的记忆里形成多大的心理阴影。
 
  我甚至不敢想象她最终是不是真的背着军用毛毯里丈夫烧不坏的几节骸骨,又颠簸回了千里之外的家乡;或者是那个怀揣梦想、命丧荒漠的可怜男人的鬼魂是不是有胆气附着在她女人背上、在自己的那几节骨头里回归故乡?他是自己去支援大西北建设的,三十上下的年纪,想来正是建功立业的热血正澎湃的时候,却时运不济地赶上;了一场动荡;不能荣归故里也就罢了,至死竟然还被剥衣剔骨——无关恩怨,只是饥饿!他是医生,是有一腔骨血的,不吃草食鼠辈,正是古人说,人而无仪,不死何为,但他自己却是落得个死无全尸:衣服被剥了,连屁股——那仅有的尚称得上有肉的部位都被刮了去,看来生存面前,大多数人是没有或顾不上他那么多做人的尊严感的。
 
  陆放翁曾自嘲说“时平壮士无功老,乡远征人有梦回”,除了身份不符,我想其实也蛮适合这个可怜女人的那可怜男人的,只是不及老死,不及梦回。或许他也是幸福的,至少他有个如此固执的女人,愿意将他辗转带回去。至少他没有再目睹此后继续疯狂地将近二十年!
 
  他没有看到离开丹柿小院、直奔太平湖的舒庆春!他也没有看到66年深夜被抓、68年过世、75年家属才知道死讯、被定位叛徒的《义勇军进行曲》的词作者!
 
  阅读这一类书是一种煎熬,同时也是让人保持冷静与热爱的良药。在这个迅猛现代化的时代里,真真地需要对过往保持一种关注、了解、体认和反思。亲历过往的人已渐行渐远、渐成背影,他们几乎都在垂暮之年努力的将个人的记忆与历史的脉动的联系呈现成书、留给后世。相反倒是我们这些正是生命美好时光里的人们,在一片岁月静好中看背影越来越迷离……
责任编辑:胡俊月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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