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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夔《鹧鸪天·丁巳元日》:新年始,稍品味,是清欢

发布于:2021-03-09 20:41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沁筱寒
  柏绿椒红事事新,隔篱灯影贺年人。三茅钟动西窗晓,诗鬓无端又一春。
  慵对客,缓开门,梅花闲伴老来身。娇儿学作人间字,郁垒神荼写未真。
 
  这首《鹧鸪天·丁巳元日》乃南宋著名词人姜夔于宋宁宗庆元三年所写。所谓元日,即正月初一。张炎《词源》卷下有言:“词要清空,不要质实。清空则古雅峭拔,质实则凝涩晦昧。姜白石(姜夔,号白石道人)词如野云孤飞,去留无迹。”词作以“清空”、“骚雅”著称的姜夔,在这阙词里亦以清雅之笔致,将新年第一天的幽静恬淡娓娓道来。
 
  “柏绿椒红”,古人于正月初一阖家团拜之时,必定会斟柏酒、献椒盘。《论语·子罕》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柏树耐寒长青,且芳香怡人,古人常取其叶浸酒。司空曙云:“柏叶万年杯。”故,正月初一饮柏酒,为的是祈愿家人、友人如历严冬而不衰的柏树那般福寿绵长。与柏树绿相得益彰的是辣椒红,“绿”与“红”,色彩渲染,灵动唯美。当新年将至,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红辣椒时,年味也就浓了。花椒籽一串串,红红火火,喻指多子多福。又兼花椒籽有奇香,温中散寒,祛湿利水,于身心大有裨益,故古人便于正月初一,将花椒籽盛入盘中,饮酒之时,撮三五粒放入酒里。
 
  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时,安我心者今日之日便唯有愿了。新年伊始,斟柏酒也好,献椒盘也罢,终究都是在祈愿崔寔所言的“令人却老”、“驻年却病”。天人合一,岂可分割?人合该懂得顺应天时而作息。新年伊始,天气微寒,要驱寒保暖,调理身体。毕竟安后方有康,康了方能安。安康,乃最朴素的愿景,亦是其他愿景的永久通行证。
 
  而“事事新”,亦别有一番韵味。盖因,有新自有旧。年终岁末,姜夔兴许忆起了那些曾与自己相聚甚欢的好友,譬如对他甚是关照的萧德藻。那些“令人却老”、“驻年却病”的愿望,又何尝不是许给萧德藻等友人的?姜夔是品行高洁、才华横溢的雅士,素来颇得当世名流的爱重。故虽一生布衣,日子却尚可。但“聚必有散,固是常也”,聚合是缘分,离散是常态,有些人注定无法陪伴自己一生。就在庆元二年,萧德藻离开湖州任上,姜夔在湖州无所依傍,索性来到杭州。
 
  怀旧是一种独自静好的柔情。体味着姜夔“事事新”里蕴含着的怀旧情愫,我感慨遂深。遥想当年毕业离别时,我们许下几多纯美愿望。可韶华渐逝,我们走着走着,就都散了。并非我们不愿在一起了,而是因为我们终究要长大。长大后的我们会有属于各自的一方碧空。再聚首之时,我们或热泪盈眶,或深情款款,可终究明白,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样子了。但毋庸置疑的却是,于友情而言,亦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就像姜夔,此生都会感念萧德藻赋予他的情谊。纯粹的情谊,让人生有了悠长的余味。那些孰亲孰疏的诺言固然很苍白,但亲疏在人心,若心犹在,自是“千里情亲长晤对”,无论是姜夔和萧德藻,还是平凡如你我。
 
  “隔篱灯影贺年人”,隔着篱笆,灯影照着来往祝贺新年之人,却甚少有到姜夔家的。姜夔新家落成,看似“事事新”,却因初来乍到,与街坊邻居不甚熟悉,故在思念萧德藻的同时,大抵亦会有朱自清那种“但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的淡淡忧伤。想来邻居不会前来拜年,而新朋友张鉴又出身杭州世家,正月初一定要与前去拜年的人周旋,想来眼下亦来不了。故姜夔就自顾自躺在床上思绪纷飞。
 
  “三茅钟动西窗晓,诗鬓无端又一春”,渐渐地,钟声敲响了,新年的曙光亮了,姜夔感喟鬓似秋霜,不觉间又是新的一年。袁枚在《重到沭阳图记》中如是说:“离而合,合而离,离可以复合,而老不能再少。”有时候,生命的本质即悲剧,这种悲剧是时间的悲剧。但,毋庸置疑,唯因韶华易逝、岁月匆匆,我们方会这般留恋人生,更眷念青春,也因此悲剧方显得美丽动人,我们方更珍视当下。青春年少无疑是一个鲜美甜脆的果子,然中年晚年亦可以是一壶温暖浓郁的佳酿。而姜夔,便是那一壶曾经沧海、历久弥醇的佳酿。
 
  故,即使彼时的姜夔,除却谱曲填词外,可谓年空长、位尚卑,他也依然能恬然生活,聊以自慰,所谓“慵对客,缓开门,梅花闲伴老来身”是也。慵懒、迟缓,时间好似被施了魔法一般,姜夔能躲在被按下停止键的时空隧道里,暂时无嘈杂世俗之乱耳,无繁琐任务之劳形。既无客人前来,那就与梅花作伴吧。梅花是高洁人品的象征,如易安所说的“不与群花比”,似放翁所言的“无意苦争春”。姜夔正是如梅花般足够志洁行芳,才会在张鉴想要为他捐官时辞谢不受,才会吟哦出《暗香》、《疏影》这般绝佳咏梅词。“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也好,“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也罢,毫端蕴秀,口齿噙香,故张炎在《词源》中如是叹赏:“词之赋梅,惟姜白石《暗香》、《疏影》二曲,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立新意,真为绝唱。”
 
  “娇儿学作人间字,郁垒神荼写未真”,深居简出,岁月静好。“郁垒”、“神荼”为黄帝手下两员捉鬼的大将,后人为避灾祸,取桃木画郁垒、神荼的像或写他们的名字,挂于门边,是为“桃符”。正月初一,姜夔的儿子在学写字,但“郁垒”、“神荼”笔画甚多,故“写未真”。姜夔深具高洁的气质,亦颇有落地的踏实。当他看着儿女承欢膝下、一家人言和意契之时,大抵对居家生活亦颇为志得意满。王安忆在《天香》中如是说:“市井中的生活就是这样,闹中取静,静中有闹。”是啊,任外边街巷纵横、商肆林立,姜夔自在家中洞开了一方小天地,敛声屏气地过日子。于杭州繁华之下,这方小天地格外有一种烟火蒸腾之感。
 
  《武林外传》里郭芙蓉曾如是说:“小地方就是好啊,太阳充足,在京城里满街是高楼大厦,想晒都晒不着。”过年的主题是回家,然疫情当下,一些在北上广深安放灵魂的人回不了故乡。但无论身在何处,爱自己,让自己洽怀惬意,让自己“此心安处是吾乡”,是人生的必修课。若是身在大城,固然会因眼看着高楼大厦,而喟叹着“美不美,故乡水,亲不亲,故乡人”,却又不至于被小城林林总总的世俗扰乱心志;若是身在小城,固然会因囿于小城的嘈杂世俗,而“长恨此身非我有”,但又能沐浴在微醺的阳光下。可见,人生罕有所谓的万事如意,心有所定而无畏逆境,心怀温柔而过好琐碎日子,如是张弛有度、进退皆宜、刚柔并济,方能将内心濡染得欢悦且恬静。
 
  怎么说呢?每每新年伊始,我们都习惯性祝愿他人万事如意。万事如意自然是人生第一喜事,但万事如意又着实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而那些拥有些许不如意的人也未必就“凄凄惨惨戚戚”。那些经历些许不如意的人,其实反而因与些许不如意有了碰撞,而不会囿于自我的狭隘与天地的逼仄,从而拓宽了生命的半径,迎接了更多精彩的可能。故,我们不妨祝愿他人,也祝愿自己:身体安康,内心清欢。殊不知,倘使身体安康与内心清欢,那么纵使不能万事如意,亦能在安康的前提下,以一颗清欢的心将那些貌似乏味的东西点石成金。
 
  此时此刻,我敲着键盘,饮着红茶。茶色红润,香气幽微,入口甘醇……因读着姜夔这阙词,为姜夔的幽静恬淡所熏陶,内心也静谧起来,眼前见天下无一不是好茶,无一不是良辰美景。
 
  愿诸君,新年快乐,在新的一年里,开辟独属于自己的路径,通过这个路径,抵达人生更深更远的地方。
责任编辑:胡玲玲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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