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云端的相思——温莎陪读生活小记之一

　　当客机带着强烈的震感飞离地表并伴随着几分钟由于压力增加带来的耳鸣直线拔高，直至穿过你日日都仰视的云层、舱外巨大的机翼又渐渐拉平时，看着身侧的儿子聚精会神地哼着“长亭外，古道边”，整个人依旧有些恍如梦境：飘洋过海，为你而来，值得吗？

　　至少这真的不在我简单的人生规划之内，可这人生到底又有多少行程可以规划呢？

　　三口之家，素常百姓。家有一子，虚不足九岁，半因感慨东坡“洗儿”之叹，稚子向来散养，仅发愿其“多闻慎言”，无病无灾，此生福德圆满就好；至于“公卿将相的”龙门之跃则并不在我们的教育观之内。插班温莎，乃好友建议，目的很简单，趁其功课不紧张，出来走走，可以开开眼界，可以感受一下另外一种语言，也或许可以觅得更能释放孩子好奇心与探索欲的成长教育方式。于是，一拍即合，一番折腾张罗，便有了这两张机票，万里行程。

　　13日，中秋夜。

　　离家赴上海，一路上满脑子是家里的犄角旮旯，曾经除了工作读书以外，家就是女人的全部世界，而今，从不过问柴米油盐的小女人却是真的要离开家带着孩子“闯荡世界”。生活的奇妙与各种思绪的纠结盘绕在脑子里，身体则按照预定安排按部就班地准备和行动着，一路上似梦似真。

　　夜九点多到达上海站时，看着楼宇之间那轮晶莹润泽的圆月，心底隐隐涌出“飞镜又重磨”、“把酒问姮娥”的深深伤感。只是稚子尚不解何谓别离苦楚，为人父母，也就只有努力地将离愁别绪消解在轻描淡写的语词里。

　　酒店，彼此对视，无眠在月落西斜、东窗泛白的夜。

　　14日早八点多，赶往浦东机场。

　　各种手续办好，三个人坐下来准备稍微休息一下时，已经距离登机只剩下不足一小时了。即便知道我们未来的生活有好友照应，我也还是在那个一向不喜表露自己情感的大男人的眼里读出了百般不舍与千种忧虑，却原来最深的眷恋与最浓的伤感都远远出离于万语千言和痛哭流涕。最真的信任与最多的祈愿最终都凝结在一个简单的拥抱和一句轻轻的“注意安全”里。

　　等到在港顺利转机，报一句平安，各种情绪暂时归位时，看看飞机上的实时导航，已经夜里八点多，我们飞临在日本上空，机舱外一样夜雾沉沉，视线尽头积云如山，刹那恍若疾驰在华北万里沃野平川，有种幻觉，世界真的不够很大，如果上帝站的足够高，确是能对整个宇宙洞若观火。

　　等云层上光线再次渐渐明朗、我以为清晨来临时，时钟显示北京时间15日夜两点，多伦多时间14日下午两点；忽然感觉造物真的奇怪，失去了地面参照，连“时间”这个我们一度认为最刻板的存在都变得捉摸不定了。广袤地时空里，沧海一粟，刹那间流，只有宗教在有意无意中应答着常识无法解释的人生。而此刻我们飘在另一个半球的云端，未来未知，未来可期？

　　也许一切都无法预期。

　　时差问题，之后便一直在昏昏欲睡之中，再度醒来时，舱外刺眼的亮。不期然想到北方冬季夜雪后的日出，也是如此这般。

　　阴沉数日，一场大雪后的清早，鸟雀家畜还没有醒来，或掀开厚重的窗帘，透过结满冰花的窗户，窥见满院子赤裸裸的洁白；或睡眼惺忪、冒冒失失地推开门，一任满世界地通透大剌剌地撞进你地眼睑。想想人真的好生奇怪，再新奇的事物或经历，第一时间都会下意识地比对曾经最熟悉的东西，也难怪余光中先生的《乡愁》会被吟唱了一代又一代。侧身俯瞰机舱外，分不清视线里是天上的云海还是陆地上的冰雪。没有了参照，巨大的机翼仿佛在空中搁浅不动。细细地辨认，才慢慢发现云层的缝隙里有绿色的湖和棕色的土地。

　　等到机长广播通知准备降落时，舱外已然又是夜幕低垂、灯火阑珊。像13日离家的那夜。只是这灯光璀璨却不密集，不拥挤，不招摇；没有层层叠加的巨型灯之塔，而是一片错落有序铺开的灯光带，不急不缓地向四围延展并最终隐向周围的夜色，远观已最够让人心生安静欢喜。

　　也许是因为求学，入境的程序不算繁琐，人多但安静而有序。各色皮肤、各个国别或种族，即便彼此言语不通，碰面时轻轻一笑，也就算跨过了语言关，当真是大大“江湖”，相逢一笑便泯却“恩仇”，再加上手机上强大的翻译功能和各种专业翻译神器，看起来这个信息化的世界沟通起来真的很方便。然而礼貌的微笑与问候并不代表彼此真正的了解，国别与种族民族之间依然有文化、习惯等等带来的深层的疏离感。这种疏离地消除却需要彼此从文化根源上地接纳与包容，想来亦非易事。

　　两天的行程，直到和已经在机场等了几个小时的朋友碰头，坐在她车上，依旧有些不那么真实的感觉。

　　在行驶的车上看多伦多的夜，月轮高挂、灯光柔和，无边的夜色影响了感官的判断，如果不是眼前闪过的风格迥异的建筑，你会错以为自己在赴一场乡村盛宴的邀约。

　　多伦多时间14日夜，抵达朋友早已约好的家庭旅馆，疲惫中进入身在美洲的第一晚。

　　青山不语，飞花似梦，注定从此有很长一段时间乡愁如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