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个兵

　　“向左转，收腹，挺胸，齐步走……”，公公坐在椅子上，腰杆挺直，双手端端正正的放在两膝上，一本正经地指挥着，满头白发也像接受了命令一样服服帖帖，整整齐齐。我八岁的儿子则按照爷爷的指令，煞有介事地在房间里来回走步……自打儿子会走路，这样的场景就是每个周末雷打不动的家庭戏码。婆婆虽屡次阻拦也最终无效。没办法，谁让公公曾经是个兵呢！

　　我是个北方人，饮食习惯总和南方有所不同。结婚前第一次到公公家吃饭，惊奇地发现饭桌上居有特意为我准备的馒头、土豆烧肉等常见北方饭菜，很暖心，那是公公亲自下厨做的。吃饭时，公公说他曾经在北方某地当过兵，饭后聊天，婆婆更是几乎都没插上嘴，都是公公和我的一问一答，更多的时候是他在说我在听，从部队的拉练，北方的战友，到当地风土人情、生活习惯，快半个世纪前的记忆是如此清晰，也许在旁人看来他是为了消除我这个来自北方的准儿媳首次加入他们家庭的紧张，但我在他绘声绘色的描述和闪烁着光芒的眼神里看到的是他对军营生涯的眷恋与神往。后来，老公跟我说，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他父亲滔滔不绝的说那么多话，在他们兄弟眼里，父亲少言寡语，要求苛刻而且从来没有和他们那么认真地讲过他的军旅生活。我知道，一定是我的“北方人”的身份，勾起了他珍藏在记忆里的青春年华，那号角连营、激情满怀的战地风光！

　　不久后，我们正式成为了一家人。我也慢慢地更了解了公公的军营情结。

　　公公几十年如一日的保持着早上5点前起床的习惯，起床后第一件事是把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他们的卧室，什么时候看过去，床铺都整理的平整如石磨碾过一般，而被子则永远是折叠成军营里那样的豆腐块。公公生活节俭，一件衣服能穿好几年，虽然总穿旧衣服，但他却又很讲究，他不象其他老年人那样喜欢穿休闲装,说没有型，他喜欢穿直领的衬衫或老公换下的工作服,就是出去串个门，他也会把自己收拾的利利索索，那样子简直是打个领带就可以去当白领上班的。

　　因为是独孙，公公对我儿子——他逢人就挂在嘴上的“大孙子”——非常喜欢，但却从不娇惯，甚至对小朋友的要求很多：坐要有坐样站要有站样，对长辈说话要礼貌，不能随便拿别人给的东西……儿子在爷爷那里比在我们自己家里还听话。家族之间的大聚会，儿子从来不上桌，都是挨着爷爷，搬个小方凳当桌子，坐在小马扎上规规矩矩等爷爷给他夹菜，每半开玩笑问儿子羡慕不羡慕那些和挨着父母坐在主桌上，随意点吃喝的小朋友，儿子都会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是爷爷的小兵，小兵就要服从命令！”老公说，儿子已经被他爷爷成功“洗脑”了，不过这样的“洗脑”有什么不好呢？至少，在老爷子影响下，儿子打小礼貌懂事，吃穿用度从不和别的孩子比较，而且懂得节俭，逛商店拉着你去玩具柜，总是会给你宽心：“妈妈，我不买，我就看看。”这个时候我都会为这个“小兵”自豪，对家里那位老兵感激不已。

　　公公不仅仅是个老兵，还是个老党员，他最自豪的俩件事一是参加社区党员开会，一是每年收到退伍军人慰问品。有一次问公公：“不就是去开个会或者领回两袋米吗，怎么看您一整天都神清气爽的？”公公呵呵一乐，然后郑重地说：“因为这时候我觉得我依然还是兵啊！”那一刻，不由你不对面前的老兵肃然起敬！

　　今年春节，无意中发现了公公珍藏的《毛泽东选集》和当年他做学习记录的笔记本，书上认认真真的勾画线条清晰依旧，泛黄的笔记本上，摘抄、心得、思考一应俱全，“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艰苦朴素的工作作风……”翻看着这些比我还要年长很多的书册文字，脑海里重叠着公公数十年如一日的生活习惯，感叹着一个老兵、老党员年轻时的誓言和从未褪色的一片初心！

　　公公依然留存着他当兵时用过的水壶，经常看到他在阳台躺椅上静静地靠着，抚摸着手里的水壶，定定地看着窗外的某个方向，逆着阳光，你会看到他眼角晶莹的闪动，没错的，在他的心里，他依然还是个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