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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北京去放羊(彦文杯)

发布于:2018-06-20 22:09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张嘉仪


  1

  天光熹微,随着一声鸡鸣,像是寺庙的一记钟声,村里的人和牲畜从酣眠中醒来。狗吠声从几座分散的院落稀疏传出,渐渐汇合,此起彼伏。屋顶飘出淡淡炊烟,如同屋子里缓缓走出的老人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拿出烟袋坐在门槛熟稔地“砸吧”。山梁上,褪色的红旗在晨光与流云下随风荡漾。罗坪村的一天,也就算是开始了。

  “涛子,听说新来了个支教老师,是不是真的呢?”

  “前几天我听到村长跟人说话,好像说要来一位女老师。”

  “啊,太好了,太好了,终于又盼来一位老师了。”

  “黑娃,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前面来的好几位支教老师,哪一个坚持满一个学期?我看啊,这次也一样。”

  “唉,也难怪,就咱村这条件……不是城里人能待下去的。”

  “黑娃,相信我,咱们将来一定能走出去看看。”

  山坡上,阳光暖暖的,柔和地洒在两个放羊少年的脸颊。他们的眼眸,望着远处山坳口,似乎那就是通向外面世界的出口。

  几天过后,老村长挨家挨户通知,村里来新老师了,是一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北京来的,让孩子们到时候去学校上课。一时间,消息炸开了锅,村里的人奔走相告,一片欢欣,像是盼来了观世音一般。对于罗坪村这样的穷乡僻壤,盼来一位老师实在太不容易了,何况是北京来的高材生呢。

  学校坐落在山梁,五年前村长请风水先生占卦测算之后选定的。虽然离大部分孩子的家都比较远,而且山路不好走,雨天还容易起水滑坡,但是村里没人反对。他们相信风水先生说的,对着山坳口,就是面朝毛主席,以后村里一定能出几个人才。村长本打算去县城申请一笔资金,路踏宽了,腿跑短了,嘴皮磨薄了,那笔款迟迟拨不下来。后来村长明白学校的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干脆挨门挨户做思想工作,号召村民自力更生,自己动手建学校。“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村长最终还是说动了绝大部分人,大家出钱出力,半年时间在原本荒凉的山梁造出一所学校。学校条件极为有限,两间教室,一间教师宿舍,一个小院坝,院坝旁边是茅厕,只有五个坑位。土墙上的石膏标语格外醒目:

  今天我是山里娃明天我是金凤凰

  建成后村长特意吩咐石匠在院坝的石台上立了一块功德碑,上面刻着为学校出钱出力者的名单。那些没有响应村长号召的人见状,脸上挂不住,也纷纷捐钱,留个名字在碑文上,免得别人笑话。村长拿这笔钱买了一些教学设备。

  2

  新老师来的第五天,罗坪小学正式开学了。

  “同学们,你们好。看到台下一双双明亮的大眼睛,我真的很高兴。我叫钟叶子,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以后就是你们的老师了。其实我就是你们的大姐姐,叫我叶子老师就好了。”钟老师在讲台上涨红了脸,激动地给大家做了自我介绍。

  “好,孩子们,你们看,钟老师可是了不起啊,人家是从北京··示范··大学出来的。大家鼓掌!”老村长站在钟老师旁边带动孩子们欢迎新老师。

  “村长,是师范,不是示范。哈哈哈!”孩子们热烈的掌声中夹杂着一片天真的哄笑。

  老村长自知听不懂普通话,有些尴尬,和钟老师耳语几句,就傻笑着离开了,走之前还不忘嘱咐孩子们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

  阳光从屋顶瓦片的缝隙中逸出,映在孩子们黝黑的脸上。常年漏雨,教室的地面坑坑洼洼,墙角的潮湿处长满青苔和杂草。孩子们破旧的网鞋已经看不出最初的颜色,鞋上沾满稀泥。每三个孩子坐一条长板凳,挤着共用一张条桌。这些桌凳还是五年前建校时的,经历风风雨雨,已经变得破旧不堪。窗户上没有玻璃,残留着一些老化的油纸。黑板是一块漆黑的木板,裂出几道一指宽的缝。教室正上方是毛主席的画像,下面褪去颜色的红纸上写着八个遒劲苍健的毛笔字:

  团结紧张严肃活泼

  钟老师看着这一切,前些天在路途准备好的话一句也讲不出来。来之前她想象了千百次和孩子们相遇的情景,可是真的面对此情此景,她还是被震撼了。但是她知道自己必须压制内心的情感,尽最大的努力,带给这片贫瘠土壤上的孩子一点希望和力量。毕业前拒绝一家知名公司伸出的橄榄枝,毅然决然选择到西部最偏远的山区支教,这颗信念的种子就愈发倔强地生根发芽,不管将会面临怎样的风霜雨雪。

  “同学们,北京是我们祖国的首都,老师就是从北京过来的。你们以后想去北京看看吗?”钟老师问道。

  教室里三十多个孩子交头接耳的议论着,可是声音却是颤颤巍巍的,像是生怕说大了就会遭到嘲笑一样。

  “想呢,做梦都想呢。”一个孩子终于放大了声音,教室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孩子们的眼光都停在了那个孩子身上。

  钟老师走到那个男孩身边,只见他小拳头握得紧紧的,鼻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同学们,大家不要紧张,我们要像谢涛同学那样,勇敢地讲出自己心里的想法。我们一起为他鼓掌,也为自己鼓掌,好不好?”

  台下一片掌声。

  “叶子老师,您能给我们讲讲北京是个什么样子的吗?是不是比咱村要大很多啊?”涛子问道。

  钟老师认真地给孩子们讲述着北京,天安门、故宫、天坛、长城·····一个个新鲜的名词涌入孩子们稚嫩的脑子里。钟老师就像是一个童话大师,为孩子们讲出一个个温馨的童话。最真实的北京在孩子们眼中仿佛是天堂。

  后来,大家都勇敢地说出,自己以后也要去北京。

  钟老师问,“谁能告诉我去北京干什么呢?”

  “去看看毛主席。”

  “去长城捉迷藏。”

  “去天安门看升国旗。”

  ······

  “去北京放羊。”声音一样洪亮而坚定,还是涛子。

  这个回答一出来,立即引起哄堂大笑。

  “大家静静,我们听听谢涛同学讲一下,你为什么想去北京放羊呢?”

  “老师,我知道。我和涛子从小就在山坡上放羊。”说这话的正是涛子的伙伴黑娃。

  “好”,钟老师翻翻花名册,“你叫王宝,对吧?你给大家说说。”

  “涛子从小和他奶奶在一起,她妈妈一直在北京打工,涛子做梦都想见她妈妈。平时涛子在山坡上放羊,有时候他会对着羊说话,我都听到过他说总有一天,他要带着羊去看妈妈。到那个时候,他在北京放羊,妈妈就不会赶他回来,他也就不会再离开妈妈了。”

  黑娃讲完,所有的孩子都静静的,把头埋得很低,这些话,说出了每个孩子的心声。

  3

  钟老师到了罗坪村,前几天特意从老村长那里了解到村里大部分孩子的家庭情况。和其他贫困村一样,这里基本只剩下老人和孩子,很少见到青壮年。孩子的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几年难得回来一次。教育落后,村里的孩子稍微识几个字,年龄过了十五岁也大都被带出去闯荡了。村长还特意向钟老师讲述了涛子和黑娃的家庭情况。

  涛子的父亲叫谢世贵,迫于生计,在孩子出生不到半年就跟着同村的几个男人去了山西,进了煤窑。谁都知道挖煤是一个把命拴在裤腰的危险活儿,可是谢世贵听人吹嘘这个行当挣钱多,脑袋一热,就不顾家里人的反对,坐上了北去的铁皮火车。几年间,同去的男人都断断续续回来看过家里的老人和孩子,只有谢世贵没有回来过,挣的钱也是回乡的人捎回来的。涛子的妈妈周金芝从那些男人回来时含糊其辞的话语中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但是她总觉得不去深想,事情就不是那个样子的。自己的男人一定在外面平平安安的,孩子还这么小,老天是不可能做出缺心眼的事儿的。可每到深夜,把老人和孩子安顿睡下,她总会枕着月光想念山坳之外的男人。

  事情的残酷不是以欺骗和逃避就可以过去的。直到四年以后,当年同去的年龄最小的王福回来,涛子爸爸的事情才在全村里流传开。王福回来的那天,双膝跪在涛子家门外,大哭了一场。说自己对不起谢家,是他害了世贵兄弟。原来三年前的一次出工,煤窑发生塌陷,当时谢世贵和王福正在井底,眼看着掉下的石块砸向王福,谢世贵用身体挡开了王福,自己被砸中后脑勺,再也没有站起来……谢世贵死后,煤窑除了承担安葬费,没有做任何安抚工作。同乡的工友们联合起来要求赔偿,可是他们没有文化,也不知道怎么打官司。他们就罢工,狠心的煤窑老板请来黑社会恐吓、威胁他们,不准透露半个字出去,否则死无全尸。他们经过艰难的抗争,才从煤窑讨要了五千块钱抚恤金。以后有人回乡,都是从这笔钱里面拿出一点寄给谢家。

  王福是第十一个给谢家送钱的人,五千块钱的最后一笔还是得有他亲自送回谢家。村里人谁也不会忘记那一天,一个男人的哭声盘旋在罗坪村上空。夜晚,多年不见的乌鸦的啼声响彻山间。

  周金芝面无表情,扶起王福,接过了最后一笔男人用命换的钱。王福自己拿出的一千块钱,不管怎么说,周金芝都没有收下。那一年,涛子不到四岁。涛子的奶奶整日以泪洗面,几乎哭瞎了眼睛。

  王福就是黑娃的父亲,黑娃的母亲在生第二个孩子时难产死了,孩子也没有保住。

  钟老师听完老村长的讲述,望着那道山坳,久久伫立。

  4

  开学不久,钟老师去了涛子家。

  看到新老师来家里,涛子奶奶格外高兴。她视力不好,耳朵也有些背。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活,颤颤巍巍地起身,握着钟老师的手,深陷的嘴唇仿佛有很多话要倾诉,一张一合,活像出水的鱼。

  “奶奶,您这是在给谢涛缝补衣服呢?我看您呐,真是心灵手巧,真好啊!”钟老师的声音清爽而亲切。

  “啊,我这个老太婆啊,活了大辈子了,难得见到一个懂知识的闺女啊,长得还这么好看。”奶奶笑着说道。

  “奶奶,谢涛不在家吗?”钟老师听了奶奶的话,有些不好意思。

  “啊?你是说涛子啊,他在坡上放羊呢。这孩子从小就爱放羊。嘿嘿,我叫他回来。”

  “奶奶,不劳您了。我去山上看看他吧。”

  “闺女啊,你要是不嫌弃,晚上就在家里吃个便饭啊!”

  看着奶奶一脸热情的期待,钟老师怎么能拒绝呢?忙应道,“好嘞,我一定过来。”

  屋后的山坡坡,勾起思念那么多

  摇篮里的小宝儿,妈妈给你唱儿歌

  学堂里的小儿郎,爸爸背你淌过河

  头顶的小星星,哪一颗才是我

  涛子躺在山坡的石板上,哼着奶奶教他的调子,自己编的歌谣,声音伴着夏风袅袅飘荡。一只衰老的母羊和一只小羊羔尽情地咀嚼着青草,不时发出“咩咩”声,这声音,只有涛子能听懂。

  钟老师循着优美的歌声,很快找到了涛子,他们就像是一对姐弟,敞开心扉,一会儿倾诉,一会儿聆听。对于涛子来说,他已经好久没有跟除奶奶外的人这样说过话了。

  “为什么从小就喜欢放羊呢?”

  “羊能听懂我的话呢,我喜欢对着羊讲话。”

  “你似乎对羊有一种特别的感情,有事情就会讲给羊听吗?”

  “其实吧,我觉得跟羊相处久了,可以忘掉很多事情,在山坡上望着老羊和小羊羔吃草,多幸福啊。”

  “你想一直都放羊吗,还是有别的想法呢?”

  “我要带着小爱去北京找妈妈,一定会去的,一定的!”涛子看着夕阳的余辉映照在山坳,坚定地说。

  “小爱是谁啊?”钟老师不解道。

  “是我给那只小羊羔取的名儿呢。”涛子摸着脑袋接着说道,“叶子老师第一次上课就知道我的名字,好开心,好开心!”

  钟老师看着眼前这个十岁的男孩,一时陷入语塞。她能细腻地感受到,“爱”在涛子的心中是多么珍贵美好的字眼,而他又是多么渴望爱、需要爱。

  涛子后来脸上常常挂起笑容,因为那天钟老师在他家吃了奶奶张罗的晚饭。多少次在梦境里出现和母亲一起吃饭的情景,终于在那一晚得以实现。那一晚,他把钟老师当作自己的母亲,昏黄的煤油灯下,一家人吃了最温馨的一顿饭。

  5

  学校的时光是无比充实而快乐的。在这里,钟老师带领这群活泼又有些傻气的孩子,通过音乐、图片、课文和故事,在山坳之外的精彩世界畅游。北京,那个当初在孩子们眼中陌生得难以想象的词语,现在已经在他们天真的脑海中呈现出丰富多彩的画面。钟老师教他们唱歌,绘画,作文,做游戏,给孩子们干涸的心灵注入汩汩清泉,为孩子们插上飞翔的翅膀,在欢乐的知识王国里自由翱翔。

  当第一抹白雪点缀在罗坪村的山巅,时光已经过去了半年,放寒假了,本是一个值得高兴的日子,孩子们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钟老师要回北京了,而明年会不会回来,没有人知道确切的消息。连钟老师自己也不清楚,她想留在这里,然而频频传来来自北京的工作方面的信件。

  涛子因为期末成绩考了第一,得到了一张珍贵的奖状。他把奖状和一封写给母亲的长信放在一个生锈的铁盒子里。

  钟老师临走那天,全村欢送,鞭炮声比以往过年的时候还响得持久。涛子多想和钟老师一起去北京啊,他站在一群孩子中间,默默地望着老师远去的身影。

  晚上躺在床上,他反复想着钟老师走前对他讲的最后一句话,“老师相信你一定会去北京,但不一定要去放羊,有很多更有意义的事情等着你呢!”

  年关前,罗坪村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积雪几乎淹没了整个村庄,唯一还透着点生气的,就有那道深深的山坳口了。

  涛子每天拿一块棕垫铺在碾子上,盼望着那个几乎模糊了轮廓的女人归来。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等到天黑,等到把喂饱了的羊赶进羊圈,等到屋里的煤油灯亮起,奶奶唤他的乳名……他已经不知道失落是一种什么滋味了,当等待成为一种习惯。

  除夕夜,有人从北京赶回来和家人团聚,过涛子家时,告诉他,周金芝今年回来不了。涛子知道,如果除夕没回来,又得重新一天一天的等下去了。

  在这漫漫无期的等待中,涛子时刻盘算着那个隐秘的想法——去北京。夜里,他心中铺开一张模糊的地图,一次次摸索着跋山涉水。他太过专注于自己的隐秘世界,以至于忽略了一个事实——奶奶的咳嗽声越来越重,喘气越来越困难。

  过完年,积雪渐渐消融,当积雪尽退,涛子家的屋后多了一个坟包。他的奶奶最终没能熬过这场寒冬,在元宵前夜安静地离开。

  奶奶走得并不孤单,母羊在奶奶离开的第二天死去。也许是太过衰老了,也许是想去陪伴自己的老主人。

  丧事是老村长出面操办的。涛子跪在奶奶的坟头前,号啕大哭。他恨自己,因为思念远方而几乎忘记了身边这个最亲的人。奶奶走前的这一个多月里,他没有来得及好好跟奶奶说说话。奶奶是被这个寒冬拖垮身体的,是奶奶瞒着他还是他根本没有关心过奶奶呢?奶奶走了,无论如何也无法挽留,他只能一次次努力回忆奶奶最后那些时日的样子。他蓦然想起那些天,一个人坐在碾子上发呆,一个熟悉的声音一次次唤他回屋,从耳畔拂过,就像雪花一样,轻轻地。当他每次转身时,似乎有一个苍老的身影在门口若隐若现,也许一直陪伴他身后……啊,奶奶,奶奶,涛子用这些支离破碎的回忆祭奠着最亲的奶奶。

  那些成长中的阵痛,只能一次次加剧,却再也没有办法弥补。

  6

  开春前几天,天气已经暖和很多了。涛子抱着小爱在坟前跟奶奶,还有老母羊告别。准备好干粮,背着奶奶缝好的花布书包朝山坳口走去。村里唯一知道涛子要离开的是黑娃。涛子走的时候,黑娃站起门口,塞给涛子五元四毛钱。涛子问钱是哪里来的,黑娃没说。黑娃说,“去吧,等你回来给我讲讲北京的事儿。等我大几岁,我也要出去找爸爸。”

  涛子牵着小爱,沿着崎岖的山路走去,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出远门。天还没有一点亮光,云层里的淡淡月光一路跟在涛子的身边,树林里阴森森的,偶尔蹿出的野鸟扑哧而过,路上一个人也没有碰到。远远望去,只有两个瘦小的黑影缓缓在山路间蠕动着。

  下午,涛子终于走出了那道山坳口,这一刻,已经在心里幻想过好多年了。然而令他失望的是,眼前并不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山外的世界依然是山。唯一不同的是,远处隐隐传来一种短促有力的声音,那是他从未听过的。涛子在书上看到过,有种四个轮子的铁疙瘩叫“车”,它能发出“嘀嘀”的声音,跑得比兔子还快。涛子坐在路边一边嚼着一块饼,一边想着,只要能遇到车,一定能把他带到想去的地方。于是,他不顾酸痛的腿和脚上磨出的血泡,继续牵着小爱往前走,那声音也越来越清晰。天黑前他终于看到了比山路宽很多的路,路上奔跑着的“车”各种各样,涛子心里纳闷,它们不感觉到累吗?为什么不停下来呢?

  后来,涛子是被一个运木材的大货车带上路的。这之前,他在路边站了一个多小时,没有一辆车停下来。而大货车的司机是在路口下车拉尿才注意到他的。涛子几乎哭着叫司机带他上路,带他去可以看到火车的地方。司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师傅,可怜孩子的处境,抽了一根烟,就同意了。

  车上,老师傅问了涛子几个问题,明白这孩子是出来寻亲的,一阵唏嘘。等老师傅再想和他聊聊时,涛子已经抱着小爱熟睡了。

  第二天醒来,天已经大亮了。

  “叔叔,您能把我带到有火车的地方吗?”

  “孩子,为什么呢?”

  “只要见到火车,我一定能找到妈妈。”

  “孩子,你妈妈在什么地方呢?也许我能帮到你。”

  “不用麻烦您了,我一定要自己去找她。”

  ……

  老师傅最终没有说服执拗的涛子,在一个会有火车路过的站点停车。

  每个人的灵魂里都有一个洞穴,藏着一些容易受伤的秘密。天真的涛子一直以为火车都是从北京开出来的,只有坐上火车,一定可以到北京见到妈妈。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事实”。

  幸运的是,他居然搭上了火车。在一段铁路口,一列运煤的火车因为故障停滞了约摸二十分钟。涛子趁这个间隙,抱着小爱拼命奔跑,最终顺着车厢伸出的扶梯偷偷爬上了火车。

  涛子用力把外面的包装布拉开一个小口,带着小爱钻了进去。里面全是黑乎乎的煤。不一会儿,随着“哐当哐当”的铁轨声,火车载着涛子,还有他多年的心愿远去。

  在身体碰触到厚厚煤堆的那一刻,涛子久违地想起了死去多年的父亲,他用力把双腿蹬进煤灰里,仿佛这样可以离天堂的父亲近一点;涛子第一次离家这么远,情不自禁想起了疼爱自己的奶奶,悔恨和愧疚的眼泪从双颊滑落,那座低矮的坟包,是他心里永远的负重;眼前飞速行进在铁轨上的火车也让涛子想起了姐姐一般的叶子老师和多年不见的母亲。他从书包里取出铁盒,放在怀里,幻想着几天以后,在北京天安门见到叶子老师和母亲,在飘扬的五星红旗下陪着他一起放羊,除了小爱,还有好多好多羊,像朵朵飘飞的白云灿烂地绽放……

  

责任编辑:古岩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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