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智斗勇（彦文杯）

　　达斡尔老人自己依然坚定地向密林深处走去。森林的早晨和早晨森林中的一切都被老人抓到了双耳之中：

　　左前方的树上有一只灰鼠在跳跃、脚下刚穿过一只森林鼠、松鼠就在右边的松树上嗑松塔、向远方飞去的是松鸡……森林中早晨的气氛多么美呀！

　　老人在感受森林气氛的时候，在黑暗中感受到了早晨的到来，心情也随着早晨的到来愉悦起来，渐渐地他看到了啄木鸟在树上“梆梆”地寻找着食物，那坚硬的嘴顷刻间就把树中隐藏的害虫啄了出来。他喜欢啄木鸟，他认为啄木鸟不仅是树木的朋友，也是达斡尔人的朋友，更是他的朋友。

　　森林是仁爱的，它养活了无以计数的动物，让它们在这茂密的家园繁衍生息。

　　每当他想起森林，就有一种冲动的幸福感，因此，他总亲切地叫她亲爱的妈妈，这是所有达斡尔猎人喜欢森林时候用他们的达斡尔语的呼喊。有的时候，也有对森林怀有成见的人说它坏话。有些比较年轻的猎人，把套子当成一种游戏，做成活套，无论是雪兔还是野猪、猞猁，都希望它们带着一米多长的木棒惊慌地逃窜，有时还可以看到猞猁把木棒带到树上，在对木棒无能为力后，向树下跳时，木棒卡到了树的枝桠间，而猞猁自己则被吊在了树上，活活地勒死了。达斡尔老人认为森林给人的多于它的所要，假使它伤害了哪个人，那么这只不过是对这个人开的一个小小的玩笑，更有时也可能是身不由己。老人喜欢在月色的笼罩下自己独自一人享受森林中的美色，就像享受女人的美色一样，他从来没用占领的思想亵渎她，而是像一个初恋的少年默默地用心灵的感觉注视着她。除了老伴之外他从来不想别的女人，在他的心中，这广阔无边的森林就是他意识中最好的情人，他深深地爱着她。

　　达斡尔老人在不紧不慢地走着，就像在舒适的人工林中散步，舒服中充满了恬静的心情。在这轻松的散步中，老人的眼睛和耳朵一刻没停地注意着周围的变化，一声老鼠的嘶叫、一只雪鸟的起落或是远处的野猪声，都没有逃过老人双耳的捕捉。

　　这片森林中淹没了我过去的很多时间，很多时间我在这里一无所获，达斡尔老人心想。今天，我又来了，我一定要在属于我自己的领地收获我自己最满意的成果，也许多的我都无法拿动，那么，正好，在这一天天变冷的季节，我把多余的猎物冻在地窨子（猎人狩猎时临时住的半地下式的窝棚）西南那条永远冻不死的小溪里，自己一个冬天慢慢地向家搬，相信明年大雪开化之前我一定会全部挪回家的。

　　天还没完全亮，达斡尔老人借着枝叶间洒下的微曦霞光，开始边遛老套边下新套了。他先遛大套——野猪、猞猁套。但是令他很失望，他的眼睛没有看见可喜的猎物被套到，然而老人没有灰心，他又沿着自己熟悉的方向开始查看树下的雪兔套和树上的灰鼠、飞鼠套，达斡尔老人经过多年对猎物的了解，他认为野猪、黑熊等的大猎物的肉虽然多，但并不好吃，最好吃的是小动物的肉，鸟类的肉自然就不必说了！而最好吃的皮毛动物，就是生活在树上、在树枝间不断蹦跳的飞鼠，这飞鼠的肉，不管你是烤着吃，还是煮着吃，都有一种说不出来而且百吃不厌的又香又美的味道。

　　孩子送给他的肉干，他是不太喜欢吃的，他认为，好猎人总要吃自己猎获的新鲜肉，没有新鲜肉吃的猎人，他自己在心里就有一种鄙视的想法，对待他自己也是一样。不知为什么，老人想到了酒，他拿出酒，轻轻地抿一小口，他舍不得喝太多，他知道自己不知要独自在这片森林里生活多久，而在森林中生活，肉干没多大用处，用处最大的就是这酒，虽然说老人只是抿了一小口，就是这一小口酒，也使老人的精神为之一震。

　　此时达斡尔老人的眼睛重新开始查看小套，他的眼睛上下不停地搜寻着，脚步同时也在不断地轻轻地向前走着，他怕脚步声音过大惊动被套住的猎物。不自觉地就来到了一条小溪旁，这里的树木不那么茂密，阳光完全能够照射到落叶上的雪地。他抬头看看天，太阳很快就要出来了。

　　淡淡的冬日阳光没有春夏霞光的奇彩，有的只是老人感受过的微暖。不知为什么，所有的猎物都像一下子隐没在了这片森林中，留给他的只是声音和踪迹。太阳的光越来越亮了，刺眼的阳光透过枝叶斜射溪流还没有全部结冰的水面和冰碴，反出的光束似利剑一样逼迫人不得不躲避，使老人的眼睛被刺得有些疼痛，他马上低下了头，不敢看太阳和溪流中的反光，只好看周围的树林中的落叶和落叶上的雪地。他坐了下来，让自己从黑夜中走来的身体吸收点阳光的温暖，同时休息一下奔走了将近4个小时的双腿。达斡尔老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坐着，他在阳光的温暖中慢慢进入了梦乡。

　　老人梦见了一个年轻猎人，这个猎人骁勇善猎、箭法神奇、聪明勇敢，很受周围人的宠爱和尊敬。一个冬天，年轻的猎人带着强弓铁箭，背上行囊和食物，在雪地上发现了熊的踪迹，仔细查看足迹，他看出了这不是一头两头熊，很可能是熊的大家庭，以他多年狩猎的经验，断定这个家族不是普通的熊群，从足迹来看，这里面有一头熊最少也得有千儿八百斤。年轻猎人喜出望外，于是就一路跟踪。只用了三个时辰就赶上了熊群。为了自己的安全，年轻猎人跳上了一株千年古松，蹲在树丫上，从身上悄悄地摘下强弓，从箭囊中抽出铁箭，瞄准熊群中的一头熊，刚想拉弓放射。这时，只听一声尖利的怪叫，一群熊好像听到了军令一样，一起悄无声息地伏在了榛树棵中，一动也不动，好像从世上消失了一样，无声无息了。只一会儿的功夫，就从树枝间跳跃来一只长相像狗非狗、像猿非猿的怪物。它毫无畏惧地跳到了一头熊的头上，以快速的动作抓开了熊的头盖骨，用嘴迅速地吸食熊的脑汁。不知为什么，这只怪物在吸食一头熊的脑汁时，其它熊好像被吓破了胆，既不叫也不跑，更没有像遇到其它动物时群起反击。等怪物吸食完第一头熊脑时，又跳到了另一头熊背上，开始吸食第二头熊的脑汁，而且在吸食的时候，表现得十分贪婪和得意。这时，年轻的猎人看到群熊里的身躯最大的熊双目好像在流泪，它看看被怪物吃的死熊，又看看未被吃而没有一点反抗的其它熊，接着抬头看了看年轻的猎人，不住地向他叩头，年轻的猎人凭自己狩猎的经验，明白这怪物是森林中最为可恶的一种野兽，是所有森林中动物的天敌，现在自己如不救援，这些熊将被杀尽，况且那头大熊已经无能为力，只好向自己发出了救援的信息。年轻的猎人向大熊点了一下头，他迅速地挽弓搭箭，双臂一用力，弦上的箭快如流星“嗖”、“嗖”、“嗖”三支直奔怪物的双目和咽喉同时射去。贪吃的怪物没来得及反映，就死在了年轻猎人箭下。怪物被射死，熊群得救了，它们好像心情分外激动，大熊一声婉转的叫，其它熊都站了起来，同时向年轻的猎人叩头。年轻的猎人也跳下大树，剥下怪物的皮，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两头熊的尸体和尸体上的熊掌，略停了几秒钟，“唉！”地长叹了一声，一扭头，迈着沉重的脚步向回家的路走去。

　　可是，达斡尔老人知道，自己不能和听来的这个故事中时常出现在梦里年轻的猎人相比，而这片山林，也确实好久没有熊伤人的事情了。老人也从来不喜欢故意猎杀熊，即便偶然和熊遭遇，老人也是尽量躲开。熊也是这样，只要人不招惹它们，它们是从来不和人搏斗的。

　　达斡尔老人继续遛套，他下的套子，是达斡尔猎人中下套子最精明的，每次套子他都把它们放在十拿九稳的地方。对老人来说，每一天都是新的开始。交好运当然好，不管怎样，我下的套子一定要做到分毫不差，这样自己的机会就会更多一些，希望也会更大一些。

　　现在，太阳快要爬上枝头了，林中的温度虽说是冬天，可被太阳一晒，好像暖和多了，老人的精神又增加了几分。

　　我这一生，最怕的就是雪天强烈的太阳，再黑暗的天气，我的眼睛也能看清楚任何猎物的踪迹，不仅能分辨是哪种猎物，还能分辨清楚猎物的公母、体重和饥饱程度，即使是经常在树上攀跳的松鼠、灰鼠、飞鼠一类的，我只要看到它们爬树的爪印，就能分辨得一清二楚；像熊、野猪、狍子这样大点猎物的体重上下不差1、2斤。

　　老人想到这时，他看到一只“吱吱”叫个不停地灰鼠在他面前的一棵松树上跳到了另一棵松树上。达斡尔老人笑了，他心想，饿了吧，冬天刚搭边，才下这么点雪你就没有办法找到食儿了，那这整个冬天你该怎么过呀！

　　它发现了什么，怎么不叫了？达斡尔老人想，噢，那棵树上的松籽确实不少，够它吃个饱了。可是，你今天吃饱了，明天这里的松籽就不属于你自己了，这整个冬天你还是没法过去呀！怎么只顾得吃了，为啥不储存点呢？

　　老人就这样站在离松鼠不远的雪地上看着松鼠贪婪地吃相，脸上露出了年轻时灿烂的微笑。你先吃吧，饱饱地吃吧。今天你吃饱了，明天这里就不再是你的了，我要在这棵树上多下上几个套子，让明天来的所有的松鼠、灰鼠、飞鼠全成为我的战利品。

　　大约一袋烟的功夫，松鼠高兴地“吱吱”地叫着蹦跳地走远了。达斡尔老人在树根下的不同方向下了4个套，又亲自麻利地爬上松树，在不同的枝桠上下了不同的套子。下完了所有的套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向前走去。

　　“野猪！”达斡尔老人情不自禁地喊道，“这是一头大野猪拱出的坑。这头野猪应该在三四年光景，足有600多斤，看来昨晚它是在这里睡的，早晨刚走不长时间。”

　　老人迅速地从后背上掏出野猪套，经过他的观察，他坚定地认为，这头野猪如果不受到什么意外惊动的话，它一定会在这里多住很长一段时间的。

　　他正瞧着自己下完的套，就听见远处有野猪“哕哕”的声音，为了不打扰野猪，使它晚上还回到这里住，达斡尔老人收拾起了所有的用具，向猪声的反方向快速地走去。

　　我下的套子，是最保险的套子，只要你或你们，老人回头看了看松树上和野猪睡觉的坑边，心里想，你们不管哪个到这个地方，就一定成为了我的收获，明天早上我也会吃到鲜美的野猪肉，而不至于吃孩子给我拿的肉干了。

　　老人继续向前走着，他知道，猎人要想猎获到更多的猎物，就不要走三次相同的路，聪明的猎物靠鼻子能辨别出你的气味而不再在你走过的范围出没了。我今天遛完这些套子，就不能再遛了，要等到再下一场雪后再遛吧！

　　我的猎物呀，你就在我的套中，你们是不会逃离我的套子的。听萨满说，你们这些世间万物，都是为我们人类准备的食物，只要我们想吃你们，我们就可以凭自己的本事获得你们。吃到鲜肉，我可以节约下来酒，把这些节约下来的酒用到最需要的时候。达斡尔老人好像已经获得了野猪和松鼠、灰鼠、飞鼠了，他在心里默默地想着，想着、想着，老人情不自禁地又笑了。

　　达斡尔老人抬起头来，从枝叶间向上看，他看到天上的云彩此时像山岗一样耸立着，树枝把它们分割成一部分一部分，每一部分都有它们各自的形态，都表现出它们雄踞上方的傲然之势。太阳这时升的更高了，阳光从树枝间射下，把树林和雪地映照出令人心情陶醉的奇异光芒，这美丽醉人的光芒证明了今天的天气晴朗，那高远的云彩也证明了这一点。吃松果的松鼠和听到的野猪，此时像销声匿迹了似地，不管老人怎样调动听力和聚集视力，也听不见、看不到一个哪怕是极小的动物，达斡尔老人摇了摇头，自嘲似地笑了。

　　“哎呀，”达斡尔老人说，“我应该想点特殊的办法才能对付得了我的这些朋友们了。”他慢慢地向前走去，走出“S”型，一会儿路过一次下过的套子，一会儿又远离了套子。唉！你们这些家伙，是合起伙来和我作对呀，当真不想让我今天这第一天就吃到可口的鲜肉呀！难道我真的老了吗！？不！我不老，我是达斡尔人，达斡尔人呀！老双眼射出雄魂的目光、用力咬了咬牙。

　　阳光照射到树林中的光彩，使树林简直就成了传说中的仙境，虽说现在是冬天，温度不那么高，但是这林中的阳光照到身上，就是一种最大的享受，也是对我的关爱呀！达斡尔老人的心情并没被失利的运气沮丧下去，好像在这阳光的照射下反而更加无比地兴奋。

　　冬天里，老人喜欢独自走在山野中的树林里，脚下的薄雪和落叶发出的声音，就是为他唱歌的最好歌手，而且，还有各种动物欢迎和亲近他。只能听脚下的薄雪和落叶的声音了，老人并不在意，他坚信自己能够猎获到理想的猎物的。这不，阳光都在鼓励自己！

　　捕获到大的猎物固然值得激动，但是在树枝间飞跃的飞鼠和灰鼠，是老人的最爱，它们有优雅的动作，和敏捷的跳跃速度，价值不菲的皮毛。他还对长着常常的尾巴的松鼠报以极大的好感，他喜欢它的毛绒绒的大尾巴！达斡尔老人静静地靠在一棵树干上，半眯着眼睛，聚精会神地欣赏着它在树林这个大舞台上的精彩表演。

　　老人认为森林中的任何动物或是植物，都没有什么神秘可言，它们或它们都是达斡尔猎人的朋友和礼品，在生活中他们彼此依靠，达斡尔人是它们的欢乐，而动植物则是达斡尔人的生活源泉！

　　“我不说话了。”达斡尔老人说，并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如果有人听见我这样大声说着话，一定会认为我疯了。我在这森林里看不到一个人，我能不大声说话给自己听吗！大声说话不能说明我就是疯了。我不在乎的，想说的时候我就说，只要惊扰不到我的猎物就行。”

　　我还是小点声吧，快到我的猎物们活动的范围了，声音一大就说明有人，猎物不等闻到人的气味就会跑光了的。我们达斡尔人从出生开始，就是为了狩猎，以狩猎的多少论英雄、成败。

　　我现在只能一丝不苟、集中全部精力搜索猎物，更加深入地了解动物们的生活习性，以便能够捕获更多的猎物后，高高兴兴地回家，让明年的春天有足够的鲜辣肉和肉干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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