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美人如四季

　　在以男性为主的三国剧《军师联盟》及其续集《虎啸龙吟》里，有无数美人在男性的伟业背后，魂飞天外，命运如浮萍般随逝水。但，抛开封建乱世里美人命定的哀凉，细细品味剧中美人之言行品性，即可体悟出诸多值得我们奉为圭臬的闪光点。倘使她们不曾错生了时代，想来皆能逃脱“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凄苦。君不见，剧里，美人如四季，季季蕴哲理。

　　温暖明媚如春天的郭照

　　小字为女王、气度亦如女王的郭照，是属于春天的，因她深具蓬勃的朝气，颇有耿烈的生命力，代表着生生不息的希望。她拒绝安逸，选择奋斗，在坚守初心中一路成长，既雕琢了自己，也温暖了人心。

　　“我以为在这乱世之中，我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可是自从我认识了他，他敢于主宰自己，甚至敢于改变这个世道，我想要跟他在一起。”“我只知道，喜欢一个人有多美好，那种感觉就好像生有所恋，苦难中也有希望，就连他的痛苦也觉得是高贵，想要跟他一起分担，这就是我想要的人生。”最初，在张春华反对郭照追随曹丕而去时，郭照说了这两番话。若仅将其当做爱情宣言，那便小觑郭照了。君不见，这更是她的人生态度。郭照身处风雨飘摇的乱世中，却渴望生命得以伸展，渴望得到阳光雨露，渴望把握自己的人生甚至“改变这个世道”。若说命运对乱世女子而言是一顶掀不开、揭不掉的铁幕，那么郭照则是一个试图撑开一个缝隙窥见阳光的人。如春天般温暖明媚的她，不愿在命运面前束手就擒，不管未来会在不可逆转的轮回里如何动荡不安，至少在遇见了一个敢于主宰自己、敢于改变世道的英雄时，她要把握住。

　　历史上郭女王足智多谋，而此剧主角是司马懿，郭照的才智就被弱化了，甚为可惜，但所幸剧里的郭照仍不失聪慧有主见。譬如，规劝曹丕烧猎具时的大局观，为了甄宓处置刘贵人时的谋虑、霸气，收养曹叡前后的识大体、明事理。作为曹丕的臂助，郭照理解曹丕的政治抱负，因之，先国家后小家，先江山后爱情。郭照还参与了曹丕的文学创作。《大墙上蒿行》和《燕歌行》贯穿了他们相知相许的一生，《典论·论文》是由曹丕亲口吟咏、郭照亲手提笔完成的，《与吴质书》里的“浮甘瓜于清泉，沈朱李于寒水。白日既匿，继以朗月。同乘并载，以游后园”是郭照流产后与曹丕行将就木时二人的交心与约定。郭照那春天般的聪慧阳光，让人颇感这三千世界恒河沙数实在值得活下去。

　　郭照拒绝安逸，志在苍宇，且在坚守这份初心中一路成长。与历史上郭女王自始至终高贵冷艳、端庄大气的形象比，剧里的郭照一生拥有自然而深刻的成长变化。少女时期的郭照，活泼俏皮；婚后以及魏王夫人乃至大魏贵嫔时期的郭照，温婉灵动；皇后乃至太后时期的郭照，端庄大气。诚如郭照所言：“女子一旦离开父母，便要学会自己长大成人。”就剧里而言，郭照的“父母”是司马府，当她身处司马府时，她的身边有武艺高强的义姐张春华，有大智博学的姐夫司马懿，有憨厚朴实的青梅竹马司马孚，她有人守护，所以她可以活泼俏皮，可等到她嫁给曹丕，和曹丕一起面对人心鬼蜮、生死一线，她自然得自己长大成人。郭照颇有为人处世的睿智，拎得清曹丕何时为爱人，何时为帝王，毫不含糊。及至后来成为帝王的曹叡屡屡为难她，她也处处有礼有节，不卑不亢。郭照聪明得让人舒服，如春天般，“润物细无声”。

　　美人是分三六九等的，只会恃美行凶抑或因美而自怜自伤，都落了下乘。而郭照不然，她的心境，是春来草自青，是三月陌上花自开，让人如沐春风。因之，不是亲姐胜似亲姐的张春华终其一生爱护她，将她视作与司马懿同等重要的人；与她青梅竹马的司马孚钟情了她一生，更默默守护了她一生；与她惊马初遇的曹丕和她玉佩定情、手心画字，笃定他们之间是“志同道合、知情识趣、同甘共苦、不忘初衷”。此外，与她守望相助的姐夫司马懿也衷心护她；与她情同姐妹的甄宓也全心信她且将儿子曹叡托付于她；即便是逼死她的曹叡也深悉她的温婉善良，恨她不过是发泄多年来被曹丕厌弃的愤恨罢了。无疑，郭照是那融融的春光，温柔了岁月，温暖了人心。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温暖明媚如春天的郭照，从过程而不是目的中获得生命的滋味。

　　热烈直爽如夏天的张春华

　　号称“春小太岁”的张春华，如夏天晴空一般明朗直爽，不带一丝云彩。她渴望安定，不能理解丈夫司马懿的抱负和妹妹郭照的追求，却选择了尊重，用自己的豪气和武艺护司马懿和郭照周全，热烈爽利，赋予人安全感。

　　“我要的就是两心不移，从一而终。我的男人，这辈子心里都不能有两个女人。”张春华身处男人普遍三妻四妾的封建社会里，却有着那个年代罕有的婚恋观，这是剧里其他女子所不及也。张春华要求司马懿忠诚于他，因之不许司马懿接受曹丕赐予他的柏灵筠。当张春华赌气对司马懿说让曹丕赐她个男人，司马懿脱口而出“汲布”二字时，她气急败坏随手操起粉刷砸了司马懿。张春华要求司马懿忠诚于她，同样也要求自己忠诚于司马懿，故而一切对她忠诚的怀疑哪怕仅是揶揄，于她而言皆是侮辱。张春华是太过刚烈甚至粗鲁，但她要求自己和丈夫“两心不移，从一而终”的前卫女性意识却委实让人敬慕。张春华如夏天般，热烈明朗，坦荡直爽，虽严以待人，却也严于律己，绝不双标。

　　古代女子从来都是三从四德的，早年的传统已为天下之女子刻好了一生的轨迹，作为后者，只用去描摹就行了。而张春华不然，她有个性，她不愿去描摹既定的轨迹。因之，她容不得自己的丈夫三妻四妾，亦不接受男人尽情三妻四妾、女人理应三贞九烈的社会规则。然后来她却为了丈夫的前程、家人的安全不得已而妥协，她前卫的婚恋观很重要，可她护家人周全的初心更重要。况她起初不愿接受柏灵筠这道圣旨，亦不仅因为她的婚恋观，还因为她担忧曹丕派来的这个间谍会对司马懿不利。彼时的她，又何以知晓柏灵筠是个温婉善良的女子，又何以知晓日后柏灵筠会爱上司马懿，会为他出谋划策，无私奉献，无悔付出，倾尽生命？说到底，张春华伊始的抗旨，亦是缘于她护丈夫周全的初心。这份赤诚与明朗，恰如夏日里最绚丽的一片云霞，光彩夺目。

　　与历史上司马懿晚年厌弃张春华而宠幸柏夫人不同，剧里张春华是司马懿一生挚爱。可惜张春华终究守不住“一生一代一双人”的梦想，可这是那个时代以及司马懿的朝臣身份赋予她的憾恨，与柏灵筠毫无干涉。在这段三角恋里，张春华和柏灵筠都没有错。同为善良的女子，女子何苦为难女子，故而张春华对柏灵筠有一个逐步接纳的过程，临终前更对柏灵筠坦言：“是我不好，我猜忌过你，恨过你，可现在一想，要是没有你，就少了一个能帮他的人。你能为他做的，我都做不到。”张春华活脱脱是那明朗直爽的夏天，走的是大道至简路线，爱恨分明，一旦拎清了柏灵筠的高贵品质和无私付出后，便能坦诚以待。

　　“阿照是我妹妹”是剧里张春华频频出现的台词。郭照曾对曹丕说：“陛下跟姐姐，对于妾来说，是同等重要的人。”张春华又何尝不是呢？司马懿一家和郭照于她而言，是同等重要的。张春华不管“外面的天下什么样”，她想要的是安定，故而不愿自己的义妹陷入动荡不安的朝堂之争，一如她只求司马懿“今生今世平平安安”。张春华最初倾心期许郭照嫁给憨厚朴实的司马孚，而反对郭照嫁给前途未卜的曹丕，规劝之语以她的角度来看亦是字字珠玑。于郭照而言，张春华不是亲姐胜似亲姐。后来，郭照为贵嫔时，为皇太后时，每每遇难，张春华都焦急不已，担心受怕，若非家人拦着，她将无数次为郭照冲动莽撞。张春华惟愿以自己的豪气和武艺保护自己的妹妹，纵使她不能理解郭照的爱情观，起初还霸道地将郭照软禁起来，可在郭照心意已决、随曹丕而去后，她也选择了尊重，并始终用她的初心关爱着郭照。一如她不谙朝堂之道，不解司马懿之雄心壮志，却也选择了尊重与陪伴。如夏天般明朗直爽的张春华，是最好的妻子和姐姐。

　　“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热烈直爽如夏天的张春华，在波谲云诡之中活出了独属于她的纯粹。

　　清冷恬静如秋天的甄宓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甄宓，是那冷落清秋节，命运不得自主却安之若素，于无声处清冷孤傲。她感念知己曹植，成全丈夫曹丕，善待闺蜜郭照，一心为儿子曹叡着想，一生哀愁而至死高洁。

　　甄宓与曹丕初见时，曹丕是破城之将，甄宓是战败者家属，丈夫袁熙弃她而去，婆婆急着把她当礼物送人。甄宓缓缓看了婆婆几眼，大抵是意兴阑珊了，因之决定跳河，被曹丕拦住；决定饮剑，又被曹丕拦住。见到曹操后，她开口求情：勿伤百姓；保全袁府妇孺；自己只求全尸，魂留故国。无疑，被俘之初，甄宓挂念旁人却一心求死，冷清寥落之中蕴涵了宁折不弯的气节，令人感佩。

　　然而，求死需要一鼓作气，过了最初的勇气，求生方为本能。那一夜，门外杀戮声忽远忽近，甄宓听着那些惨叫无端发抖。彷徨间，听得曹植轻抚《猗兰操》，好似在劝慰她：你比兰花美，处境不佳也要活，你还有我。曹植与甄宓之间没有对白，却有了契约。甄宓必然是感动的，袁熙只爱慕她的盛世容颜而在关键时刻弃她而去，曹植却以一颗赤子之心珍视她的才与情。如冷落清秋般的甄宓好似看到了“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的纯澈明朗。

　　可事与愿违，甄宓被曹操指给了曹丕。曹操知道曹植爱甄宓，知道曹丕知道曹植爱甄宓，却把俘虏甄宓指给曹丕，把名门望族清河崔氏女指给曹植，只为了激起曹植斗志让曹植和曹丕争世子之位。甄宓为了曹植的前程，只能认命，嫁给了曹丕，安之若素。她善良无辜，却注定得不到丈夫的爱；她所感念的那个知己，却非她命定的如意郎君。她恪守做妻子的职责，侍奉公婆，抚养子女，又为了成全曹丕而善待郭照。她深悉，曹丕和她性情神似，都是清冷忧郁的秋天，而她这一生已无缘和能懂她温暖她的曹植在一起，故而倾心期许曹丕能和懂他温暖他的郭照厮守一生。君不见，曹植是甄宓的春天，一如郭照是曹丕的春天。曹丕有福，甄宓却不幸。可甄宓不嫉恨郭照，郭照也以真情待甄宓。甄宓明了曹丕有所爱而不再孤苦了，又开始操心曹叡的未来，她后来善待郭照，也是为了给曹叡寻一棵可以依靠的参天大树，“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历史上的甄氏与曹丕恩爱过，但不长久，剧里的甄宓与曹丕则互相怨怼了一生。甄宓被赐死前曾问曹丕是否爱过她，甄宓问的是“爱”，而曹丕回答的是“喜欢过”，是“喜欢”而非“爱”，且一个“过”字表明哪怕是喜欢也是过去的事了。曹丕说喜欢过后还提到初见时甄宓的头发，可见曹丕最初对甄宓的好感是那种被一个绝色美女吸引的好感，那不是爱。窃以为，当甄宓听到曹丕眷念初见时她的一头长发时，心中必定无限哀凉。袁熙贪恋她的盛世美颜，曹丕亦然，两任丈夫没有一个真爱她这个人，曹丕更因为那段自己被曹操压抑、曹植被曹操偏爱的屈辱岁月而恨甄宓。因之，甄宓玉枕内放着曹植写的诗，又每每在曹植遇困境时出言相救，这未必是甄宓更爱曹植，而是这世间唯有曹植知她懂她爱她。“士为知己者死”，女亦然。乱世为人本就悲苦，身为女子更如浮萍，偶遇知己，虽惊鸿一瞥，却也足以滋润苦涩的生命。有了这似有似无的甜，秋之“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才能有几分“便引诗情到碧霄”的清清朗朗。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清冷恬静如秋天的甄宓，一生被命运裹挟却自有气节，令人动容。

　　通透明澈如冬天的柏灵筠

　　德才貌智艺样样精绝的柏灵筠，恰似明澈的冬天，世路已惯，高贵冷艳，理性通透。她“才自精明志自高”，自幼的厚积薄发使她修习成灵心慧性、有松筠之节的女神，当得他人的智囊、臂助与导师。

　　司马懿曾对柏灵筠如是说：“你像个男人，我这一生中最幸运的事，就是从未与你为敌。”亦说过：“灵筠文采，胜我良多。”柏灵筠腹有诗书，胸有丘壑，善良忠义，如冬天般明澈通透，无数次动用自己的才学和谋略帮司马懿分析时事朝局；身在闺阁却洞悉天下事，如男子般能于琴中隐有兵戈之声；能剖析出司马懿劲敌诸葛亮的弱点，孤身前往敌后掣肘诸葛亮，说服诸葛亮的政敌与己联手；面对司马家几次危机，张春华只会磨刀意欲拼命，而她却每每出谋划策，力挽狂澜……如此这般的能力、胆识、眼界、格局、气魄、隐忍，兼在张春华的强势之下柏灵筠与司马懿像夫妻般相处的时光实在太少，使司马懿无法只当她是一个绝色的女子，反而自叹不如，庆幸从未与她为敌。可柏灵筠终究还是女子，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中，她在将自己的才志寄托在司马懿身上的同时，也以女子的痴情待他。这种错位，注定了柏灵筠结局的悲壮。

　　而“悲壮”二字，无“壮”便无以言“悲”。柏灵筠德才貌智艺俱佳，当得起一个“壮”字。面对人生，她通透明白，洞悉一切，一言一行皆哲理。譬如，柏灵筠曾借司马昭被司马懿打发去种地一事教导儿子司马伦：“你爹呢，在世人眼里，谨小慎微，懦弱无争，可每次遇到危难之时，都能够化险为夷，反败为胜，靠的就是这一份大象无形的韬晦。你二哥是有才干，可是呢，心志过高，历练不足，将之骤然放在漩涡之中，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大风起于青萍之末，厚积才能薄发，永远不要小看了这微末之处的修行。”如此至理名言，委实是在启示吾辈，在积淀不足抑或时机未到之时，当于雕琢自己与隐忍蛰伏中沉心以待。恰如《倚天屠龙记》里，谢逊曾在张无忌离开冰火岛前逼迫他背下许多武功要诀，还说：“虽然你现在不懂，但先记着，将来总会懂的。”可见，用心记下的许多东西，即便不能立竿见影，也定会在心里生根发芽，终有一日开花结果。细思柏灵筠本人，何以一出场便那般高贵完美？想来必是厚积薄发，自幼便注重微末之处的修行的缘故。

　　柏灵筠因厚积薄发而灵心慧性，有松筠之节，有开阔眼界，有远大格局，做得旁人的导师。因之，她善于解决青少年疑难杂症。譬如，教导司马伦“大风起于青萍之末，厚积才能薄发，永远不要小看了这微末之处的修行”。又如，曹叡病逝、曹芳登基后，郭太后（曹叡的皇后）因管不了非亲生的曹芳，就请柏灵筠来当曹芳的内傅，柏灵筠以“玩中学，玩中吃”的方法耐心教曹芳读书明理。君不见，德才兼备的柏灵筠断然教得出有帝王将相之才的子孙、学生。而柏灵筠的导师之才，亦体现在对同辈的指点上。她一生为司马懿出谋划策解万难，与司马懿抚琴对弈谈人生，末了还以一朝火海葬名花的悲壮劝谏和唤醒司马懿。她恰如司马懿的另一个镜面，督其正衣冠、明得失。柏灵筠委实是那冷静通透的冬天，清柔问世，慧至冰心。若说温暖明媚如春天的郭照，做得身边人的益友，那么通透明澈如冬天的柏灵筠，便当得身边人的良师。

　　历史上的柏夫人不过是一个空有美貌的宠妾形象，剧里的柏灵筠却是一个如斯才貌双全的最现代化的知识女性形象。钟会曾赞柏灵筠：“夫人智谋，胜过朝堂上衮衮诸公多矣。”生在古代，空有男儿之负，可惜女儿之身，大抵是柏灵筠最大的悲剧。若柏灵筠生在现代，自有最璀璨的人生；若柏灵筠是个男子，她的爱情和抱负就不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喜欢她，恰似喜欢《红楼梦》里的探春，“才自精明志自高”；怜惜她，恰似怜惜《红楼梦》里的探春，“我但凡是个男人……”细思剧里的男子，钟会敬仰她，司马孚敬仰她，司马懿敬仰她，曹丕敬仰她……每个男子皆敬仰她，而事实上，敬仰是一个男子能给一个女子的比爱更珍贵的东西。柏灵筠，真女神也。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通透明澈如冬天的柏灵筠，一生初心永驻，璀璨清亮，不曾辜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