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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床被胎(第二届琴瑟杯)

发布于:2017-07-17 06:46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静静琴声

  “大丫,你在家吗,我给你买了两床被胎,等等我给你送过去,这么多年,娘早就想送两床好被胎给你了……”是我娘的声音,放下电话,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我出嫁时,正是家里最艰难的时候。

  父亲的裁缝铺常常是好几天没人登门。父母先后给大哥二哥盖新房,娶媳妇,欠下累累债务。下面还有弟弟妹妹读书。到我快出嫁时,家里连一件像样的嫁妆都置办不起了。

  上个世纪的一个秋季。同村大脚婶,我的媒人,带着我的未婚夫冬来到我家开生庚了。冬来自行车驮来四样礼,把礼品摆在堂屋方桌上。父亲喊来二叔、三叔,姑父、舅舅。母亲叫来几个日堂嫂帮忙,做了一桌饭菜。给东西二面的孩子散点糖果。冬来要去我的生辰八字,加上他自己的,回去找当地的算命先生,合了个好日子。没几天,冬来就送喜日子来了——腊月初八。

  晚饭后,冬来他们回去了。父亲默默地抽烟,空气异常的沉闷。“大丫,你也知道,家里手头紧,连件像样的嫁妆都……”父亲忽然咽下了后半句话,声音有点沙哑。母亲忙着收拾碗筷,不作声。

  秋天,是我们农家最忙碌的季节。

  稻子,豆子都要收到场上,晾干,入仓。地里要种上麦子。父亲除了农活,还要顾着裁缝店。母亲忙农活,家务,每天还要出去放羊。十几只羊,年底换回家里一年的灯油火耗钱。每次放羊,母亲都带着一个大布兜。边放羊,边捡拾干草树枝之类烧锅料。一把镰刀,一个镐头,一方布兜是母亲每天放羊时随身携带的必备品。

  天傍黑时,母亲和她的羊才到家,羊肚子鼓鼓的,母亲却饥肠辘辘,我赶紧把晚饭端上桌,让弟弟去裁缝铺,喊父亲吃饭。

  家人都捧起碗的时候,我去水井吊水,送到羊圈,再把母亲的布兜打开。干树枝,鲜树枝,干草,鲜草……母亲的布兜就像一个百宝箱,弟弟妹妹常会从布兜里找到惊喜:有时一包用纸包着的金黄的泡端端,有时会是用大荷叶包着的小喇叭瓜……

  那天,我又有了新的发现——一大包棉花桃子,都是那种发育畸形,色彩暗黄,花瓣比较硬的。我把树枝杂草分类堆好,把可以吃的分给弟弟妹妹。“大丫,你把那棉花桃子放到凉席上,明天拿出去晒晒。”母亲吩咐我,“那都是人家不要了的,好的都摘走了……”

  晚饭后,牛羊睡了,村庄静了,母亲把白天捡来的棉桃剥开,拉出黄褐色的花瓣,放在凉席上。接下来每天母亲的布兜里都带一包棉桃回来。凉席上的棉花越聚越多,多是黄色的,黑色的。

  晚上,收拢,白天,晾晒。

  不知从哪一天起,父亲也每天从他的裁缝铺带回一个小布包。“大丫,把包里碎布条拿出来,晒干。”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朝放在门旁的他的布包,挪了挪嘴。

  摊在凉席上的碎布,五颜六色,各具形状,和另一块凉席上的黄白相间的棉花,遥相呼应。

  转眼已近冬日,我的婚期近了。

  一天,母亲给羊喂了干草,打来了水,吃了一个夏天的肥草,羊儿个个添了不少膘。“哎,还真舍不得了,不也是没办法嘛……”母亲望着每天陪伴自己左右的羊,自言自语,就像看着自己拉扯大的孩子。母亲把棉花和碎布条分装在几个口袋里,放在独轮车上,我推着车,母亲赶着他的羊,我们一路无言,往街上去。

  到了羊行,母亲把羊拢在一起,从袋子里掏出一些干草撒在地上,不一会,就有人过来,在羊身上摸摸这里,拍拍那里,出价,还价,过称,结账,付钱。羊被捆绑着过称,发出凄惨的叫声,母亲把头转向一边,用衣袖不住地擦眼睛……

  拿着羊换来的钱,母亲给我扯了几块布料。“这么多年,你爹不知给人家闺女做多少嫁衣,终于轮到给咱自己闺女做嫁衣了……”母亲拿着布料,比划着,脸上漾起了幸福的神情。

  母亲把布料递给我,推着独轮车,在一家“加工被胎”的店铺门口停了下来。卸下棉花和碎布,店员打开口袋,这边抓起一把棉花,那边捧起一把碎布:“呀,这棉花?”母亲窘迫地点点头,嗫嚅着:“都是我放羊捡拾的,我家人口多,没有闲地种棉花……”“棉花和碎布混合在一起打,还是每样一床?”店员征求妈妈的意见。“就劳累你,把粉碎的碎布包在棉花里面,那样耐看些,闺女喜事用的呢……”店员看看我又看看袋里的棉花碎布,点点头:“隔一集来拿吧。”

  从店里出来,母亲又去供销社扯了两块带红双喜的被面,白洋布的被里,买了两筒红线。

  几天后,母亲的独轮车推回了两床被胎,母亲解开捆绑的绳子,抚摸着被胎说“就是颜色不太白,里面包着的碎布倒也看不出来,大丫,娘对不住你,就凑合着盖吧,到婆家拆洗被子时,背着点人……”我的眼睛模糊了,使劲的点头。

  一阵门铃,打断了我的回忆。二十多年过去了,母亲给我置办的那两床被胎,早就淘汰了。可我知道,母亲一直为那件事,心存内疚。

  拉开门,和她一起来的小弟一手提一个袋子,我赶紧拉他们进屋,弟弟把袋子交给我:“姐,咱娘老早就念叨着让我给你买两床被胎,而且特别叮嘱一定要我认清是‘琴瑟’牌子的,说这个牌的被胎是地道的好棉花加工的,是我们沭阳人做的放心被……”“大丫,以后换被罩时就不用背着你婆家人了……”娘说这话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抚摸着琴瑟被胎,我的眼睛又模糊了,有母亲,有琴瑟,这一辈子都不会寒冷……


叶敬芹,江苏省沭阳县梦溪中学高中语文组,沭城镇沭师路13号,邮编223600,手机:13511771958

  

责任编辑:池墨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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