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的味道——序章彦文小说集《温柔的逼供》

　　出道较早的章彦文先生，年轻时就在《雨花》《青春》等杂志发表小说，这些年作品颇丰，出版了多部小说、杂文集，并先后获全国小小说优秀文集奖和中山图书奖。现在他又把新作《温柔的逼供》奉献给了喜爱他的读者。

　　翻开彦文的小说，一行行读下去，就会不知不觉进入他的语言氛围——有味，有趣，有情理，娓娓道来，亲切的家常话又带有文人的浓浓风味，加之生动的沭阳土语，口语式的日常语言，不做作，不过分装饰，幽默、调侃、讽喻、睿智、搞笑……

　　现摘取几处，看看作品体现的语言风格，世故人情，人物形象：

　　“经过多次考察，百顺选择镇政府门前对外的唯一通道——小石桥去守侯。那天，他草草忙完了事情，就跑到石桥上坐着。虽说他在镇里没有地位，但是人们也不能无视他的存在啊。当人们走过石桥时，人家先是装着没有看见的样子，但是石桥太窄了，人家后来明显已经无法回避了，就会忽然发现他似地问：哦，你也还没吃过吧？他就赶忙答道：是啊是啊！人家实在没有回旋的余地，就只好说，走啊，跟我们一起去混饭啊！这样，他这天中午的饭便就有了着落了。”——《噌饭》

　　“村长，村长！百顺跌跌撞撞地推开村长的家门。

　　村长，村长！百顺直冲进去。

　　呜哇！村长家的那条大黄狗回答了他，并从旮旯处直扑过来。

　　百顺的身子吓得一个急倒车。幸好，有惊无险，那黄狗是拴在一根铁链上的。百顺再一定神，发现村长正站在院里朝自己冷笑哩，便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但他继而热血再起，迅即绕过那狗，一边走向村长，一边叫道：村长，我家的猪叫人给偷了！你家的猪？叫人偷了？村长反问。嗯那。村长又问，就这？嗯那。一时静下来。突然，村长叫起来：扯你妈的咸蛋，你的猪叫人偷了，凶急急地找我做什么？村长能管得住小偷吗？——偷了活该！百顺愣了：活该？对，活该！村长斩钉截铁。被人偷了活该？百顺问。对，村长伸出手，直戳着百顺的脸：看你这脸跟驴腚似的——大清早就灌了一肚子的猫尿是不是，到我这里耍酒疯来了？那我的贷款呢？我没有了猪，哪来的钱还你的贷款？百顺陡然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想赖帐？那就扒你的粮，揭你的瓦——看你还敢赖了贷款！村长越说越毒。你不管就算了。百顺似乎叫村长扎到了痛处，疼得叫起来，并立即感到倒了旗帜，失了方向，丧气地败下阵来，便回转身，狼狈地躲着狗，逃出了村长的小院子。”——《天要下雨》

　　“渐渐地，他患上了老年痴呆症，并且益发加重了。后来，他就出现了刚退休时的那种幻觉，就是好象自己还在台上，面对着自己的下级，因此就不停地对家里人发号施令。与以往不同的是，他渐渐改变了形式，有一天突然说起一个女人，说我喜欢你，我一定要得到你。他老伴和家人气得要死，但是却拿他没办法，因为总不能把他弄死吧，再说他是公费医疗，并且每月还有两千多块的退休金呢。”——《我不是柳下惠》

　　“回到家，百甜不好意思地对他说，家里可是没有什么菜呢？他说有酒就行啊，百甜就说，那就好招待了啊……后来，百甜和这个男人一起喝了一斤多沭河大曲，喝得她渐渐迷糊了。醒来，百甜见男人笑眯眯地躺在自己的身边，床头，还给她凉着一杯水呢！

　　这男人真会心疼人哩!百甜有些醋意地想，就想到了自己的丈夫来。“——《夜雨》

　　他的语言，他的故事，他的人物，十分的平民化，弥漫着市井味，他笔下的角色好像我们在生活里都能遇到，他讲述的故事似乎我们在周围都会听到。所以他的小说被冠以沭河系列小说，而我觉得加上风情一词似乎更确切一些。——他的沭河风情系列小说，可谓是世相百态，乡风民俗，各色人物，官吏杂役，平头百姓，应有尽有，惟妙惟肖。当然他着力最多的是底层人物，以饱蘸情感之笔描写他们的命运，诉说他们的悲欢，倾注了作者深厚的人文关怀。作者一贯爱说真话，爱说心里话，反映在小说中就是针砭时事，为弱势群体大声疾呼，很有中国文人忧民济世的情怀以及知识分子悲天悯人的良知。

　　彦文的许多小说往往以荒诞的形式出现，悖逆、荒谬、夸张随处可见，一些人物，一些故事似乎让人难以理解，甚至不可理喻。但这也恰恰成就了他小说的艺术性和趣味性，也成就了他小说的鲜明特色。在他琳琅满目的短小说长廊中，有的叫你深思回味，有的叫你叹息不已，有的叫你忍俊不禁。小说难写，能达到这样效果也就难能可贵了。

　　《噌饭》写的是乡政府公勤员从噌公家的饭到自己开了饭店，从而变成了“噌自家的饭”，生活中的故事是如此令人啼笑皆非！《天要下雨》中村长面对村民家的猪被盗居然表现的如此冷酷无情，被激怒的百顺一气之下偷了村长家的猪，换来的结果却是被村长抓住机会狠狠敲了一笔。《如愿以偿》讲述了一个小人物的遭遇。民办教师百中熬了20多年才转为公办教师，为长工资又熬了10年终于拿到大专文凭，高兴之余花了近1000元请客庆贺，哪料到兴冲冲到小教助理那儿申请办理高级职称时却收到了一纸“退休通知”。《我不是柳下惠》对人性的剖析可谓入木三分。主角年轻时对走“潜规则”路线主动投怀送抱的女孩萌生过欲念，只因囿于社会的道德的原因，而把真实心理埋藏心底，在患上老年痴呆症以后重逢“旧人”时，才得以真情毕现，心灵复苏，而当“她”飘然离去，他终于瞬间爆发：“他的仍然肥胖的躯体，突然从床上一跃而起，然后飞快地撞向了墙壁。”——真真叫人叹息不已！此篇虽短却构思颇巧，内涵颇深，我觉得若能加以挖掘扩展，应该可以搞成一个大一点的重量级作品。

　　由于彦文小说的“情色”特色，不免使人颇有微词，但我觉得大可不必拘于“正统”，作为文学样式之一的小说也有欣赏和娱乐的功能，小说应好看好玩。其实，“情色”正是彦文小说的一大特点，他的“情色小说”已有多篇在网上问世，十分生活化，有趣味，有意味，同时反映现实，剖析人性，深具社会批判意义。

　　若说彦文小说有待改进的地方，我觉得有以下几点：对官员以及基层干部的塑造有脸谱化倾向；暴露阴暗面的分寸把握上有偏激之处；有的作品人物结局、情节转折处理的较为简单和草率，缺少交代和过渡以及内在逻辑。

　　彦文笔耕多年，其短篇小说和小小说数量不少，造诣亦深，顺理成章，正值创作黄金年华的他应该向中长篇进军。相信以他的文学功底和深厚积累，是能够驾驭中长篇小说创作的。这个建议也许是多余的，因为他的长篇《小说西关》正在写作之中。这也给了关注他作品的读者一个期待。他缺少的不是才华，缺少的是一点点突破，突破瓶颈，突破自己。

　　以前我一直写诗，因为目前在弄一部长篇小说，这样和彦文在一起切磋时，又多了一个小说的话题，所以当彦文嘱我为他的小说集作序时，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2008年10月28日于沭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