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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如水

发布于:2015-05-22 10:19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星期四

  (一)

  记得在小学五年级时,老师教会了我们一首活泼轻快的《童年》。虽然觉得当时的生活并不像歌里唱的那么烂漫、那么美好、那么富有诗意,但还是有几段话唱到了心坎里,唱出了自己最想说,却又不会说、不敢说的秘密。

  比如“福利舍里面什么都有就是口袋里没有半毛钱……”比如“隔壁班的那个男孩怎么还没经过我的窗前……”比如“总是要等到睡觉前才知道功课只做了一点点……”比如“盼望着假期盼望着明天盼望长大的童年。”……

  那个时候,生命对于自己是全新的,总是在眼望天空发呆的同时,幻想着山的那一边,肯定有比绿油油的稻田更大、更美的画面。

  当然,关于童年的记忆,这首歌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描摹,远远不能涵盖那一段光阴里所有的旧事。但时隔多年之后,当熟悉的旋律再次在耳边响起,纷乱的思绪便即刻穿透一个个字句和音符,回到那片如此遥远、又如此亲切的、洒满阳光的青草地。

  最难忘的地点是那条九曲十八弯的人工河渠,最难忘的时间仍然是小学五年级。

  晨曦微露,田野的上空升腾着一团团灰白的雾气。我梳着两条长长的麻花辫,穿一件最新缝制的绿色外衣,将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斜挎在肩上,和同村的几个小丫头一块儿,朝着学校的方向雀跃前行。走过几条曲曲直直、长长短短的田埂,接着便是崎岖蜿延的山路。平均十一岁的年龄总是蹦蹦跳跳的,身后的书包和辫子一起飞舞着,惊动了林子里爱看热闹的鸟儿。只见它们成群结队的,扑棱一下飞出来,在空中化为几个小小的黑点,并来回盘旋几周之后,又扑棱一下飞回去了。

  绕过前面的油菜地,再穿越两道茂密的苇草,接下来的路便是那条长长的河渠。这时候,我总是故意落在同伴后面,心中生出一些朦朦胧胧的期待。于是在走过苇草的时候,我便习惯性的将头扭向左侧,试图透过苇草的缝隙,偷偷望一望河渠上的动静……

  这是一个何等微妙的时刻!我清楚的知道,如果在扭转头的那一刹那,自己的视线能从苇草缝隙中捕捉到那个男孩,将会是一件多么开心而又幸福的事!虽然只能远远的看着,虽然他也许并不明了,但这段河渠的行程于我而言,将会携带一种不可名状的甜蜜。我不知道这种甜蜜该怎样命名,也不知道身边的伙伴是如何洞察到我心底的这个秘密。总之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人在我面前提到他的名字,我的心便一阵阵狂跳。为此,我和他变得“陌生”了,几乎一个学年都没有说话,甚至有时候无意遇见,也会紧张得连连躲避。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更不知道他是否也和我一样?但是这个疑问不需要答案,因为只要上学的机会还在,那片苇草还在,那条河渠还在,那么我无声的依恋便在,仍然可以幸福守候那个小小少年的身影,并认真聆听他清脆的哨声……那一刻,灿烂了我的整个童年。

  但时光匆匆,岁月不待,再回首时,已各自走过二十载春秋。蓦然重逢之际,不觉把盏笑问:当初那份朦胧的情愫,到底是年少无知的羞怯?还是相对无言的初恋?

  (二)

  回到了懵懂的小时候,再回到“月华如水”的主题,回到“月华如水”的主题,就必须回到阔别二十年的那一次相聚。

  年终岁末,在亲人催促和朋友的提示中,我开始关心墙上的挂历。当心中确立了何时动身的意念,接下来便只是简单的行程问题。

  于是,在一个飘着细雨的冬日,我简单收拾好一个人的行李,揣了张广州到长沙的机票,兴致勃勃的去赶下午两点的航班。想着不一会儿便可以回到家乡,与想念中的亲友们再度重逢,心里头顿时生出许多暖意。可怎么也没料到,当我走进宽敞空阔的候机大厅,望着电子显示屏核对航班号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机票出了差错。于是我不得不立即在机场补一张高价票,并且干巴巴的傻等了五个小时。待到晚上八点多抵达长沙的时候,得知接机的朋友也正耐着性子等待,便很快消散了补票时的一肚子怨气。

  出了机场之后,坐进朋友新买的丰田,感觉暖烘烘的,心里格外踏实。闲谈之余,看车窗外霓虹流动,灯火辉煌,让人很难领略到冬日的萧索和寒意。但是,当车停稳后,我急急的钻出门去,最先感受到的,却是沿海与华南地区的气候差异:虽说同样是吹着冷风、飘着小雨,但那种冷的感觉可不同,仿佛是一把把有形的锥子,能钻进人的骨头里去。这种刺痛般的冷的滋味,在沿海地区的冬季是无法体会的。

  第二天清晨,当我走出室温高达二十摄氏度以上的酒店,再次遭遇袭人的寒冷,便感觉到这样的冬天才是真正的冬的味道。所以纵然裹紧了大衣之后,还得将身子缩成一团,心里也不会有丝毫的埋怨。依然兴致勃勃的转乘另一趟巴士,一步步拉近与家乡相隔的距离。

  其实出门在外的这么多年,回一趟老家并不是件很为难的事,但往往不是赶着时间,就是扛着负担,象这样一个人利利索索的快速直达,还真是头一次。所以一路上想着心事,捧着手机,看看朋友的催促、亲人的盼望,心里暖融融的,能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飞起来的惬意。

  离家愈近时,我愈是想起几个月之前,一位儿时的女友无意中提到的、关于他的境遇。记忆中,他仍然是一名小学五年级的男生,也仍然活跃在苇草与河渠的故事。但在而今,当我的那位女友兴味盎然、而且连篇累牍和我聊起家乡的人和事,我却无法从与他有关的寥寥数语中,得知任何切实的境况或消息。当然,那些消息于我而言,或许再也无法替代儿时的那一份惦记。但是,离家愈近,便离他愈近,我分明感觉到自己心里有一份莫名其妙的窃喜。无论是久违的感慨,还是单纯的好奇。

  车轮在无边的怀想和追忆中飞转,女友时不时发来恭候大驾的信息,我在用淡然一笑来回应的同时,感觉她的那股热情劲儿还真是难以抵御。但车还在途中,姐姐便提出一小事,问我可否在C城逗留一日,我答应了,于是第二日姐姐便亲自来到那里,与我一起坐上回家的巴士。其实姐姐也并不是非要跑那一趟,也许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给我一个接迎,想到这儿不觉心头一热,仿佛与浓浓的亲情相偎,实在温暖极了。

  到了县城之后,一直嚷着为我接风的女友却突然脱不开身了,在电话里连声说我到的不是时候,不仅她自己特别忙,而且约的几个儿时好友也说抽不出空来,不如我先回去与家人呆两日,等到了周末再好好聚聚。听着她叽哩哇啦的解释,我依然一脸的笑意,慢慢吞吞的回应道:

  “行行行,全听你的安排好了,总之我没有任何问题!”

  “那好那好,反正你也归心似箭,先跟家里人寒喧,然后来县城折腾,等我电话啊!”说完她便撂了,争分夺秒一般,全然不顾我的反应。

  于是我暂且放下了女友所说的聚会的事,先后探望了父母和兄长,告诉他们这次回来是为了解决老房子的问题,我将会多呆几日。父母听了之后,一边点头又一边叹息,那双满是忧患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复杂的、喜乐掺半的情绪。至于他们因为什么而高兴,又因为什么而担忧,我心里再清楚不过,想想既然选择了一个人提前回来,就一定要好好表现,至少得让年迈的双亲感到满意。毕竟父母的难题于年轻的后辈而言,尚可算一件相对容易的事,所以从回来的那一刻起我便成竹在胸,没有携带一丝一毫的沉重。

  在和父母面对面的交流之后,看到老人家脸上的笑容,我的心情也随之愉快起来,仿佛我们共同憧憬的美好明天就摆在面前,只要一抬脚便可以迈过去。于是,捎着这份潜在的喜悦,我开始默默酝酿接下来的日程。

  第一件事当然是参加女友安排的聚会了,虽然还没有置身那样的氛围,但可以想见的是,大伙儿见面之后,该会有几分客套,几分随意?况且除了那位女友,其他几位毕竟相隔二十年了,还能否从第一眼找见年少时的幼稚和顽皮?更重要的是,女友强调说有我“初恋情人”的参与,一提起他,我仍然最先想到小学五年级、想到关于苇草与河渠的故事……呵呵,时隔二十年了,如果这时候面对面的重拾往昔,大概也算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所以,虽说只是一顿饭那么简单,但如此想来,多少也会让人产生一些不可名状的遐思。

  (三)

  过两日便是周末了,女友在电话里说,周六下午五点准时到县城某某饭店。我把不准家乡的日头一小时能走多远,所以在吃过午饭后,便时不时掏出手机来看一看钟点。

  其实他早知道我的电话了,而且最近也联系过,但现在都回来两天了,也听不见一声问候。想到这儿,我心里有点酸酸的味道,觉得在这长长的岁月里,生命的感知在给人许多收获的同时,也总会带来另一种失落。

  过去了,一切都成烟云。二十年前纯真的依恋,他或许从来就不曾明了,更何况时过境迁,我却在今日生出一些小小的抱怨,这到底从何说起呢?换了这种思维,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多愁善感有些可笑。于是和坐在一旁的堂妹拉扯了几句家常,任凭午后的阳光将两人的脸颊晒得绯红。

  下午两点三十分,我算了算去县城应该只需要半小时,所以等到过了四点动身比较合适。可是时间愈短,等待却愈慌张,虽然旁边有好几位家乡的姐妹一块儿聊天,晒太阳,可我还是觉得孤单。不知道是赴约之前的冷清所致,还是心里正想着另一件不着边际的事。总之老觉得有些无趣、有些委屈,想想都近在咫尺了,为何就不能前一步接迎一下?说到底还是自己抬举自己了吧,都是毫无道理的傲气在作怪。

  “管他呢,别人不主动我可以主动啊,打个电话问问总不过分吧。”我心里嘀咕着,同时伸手拿起了妹妹的电话。

  “嘀……嘀……”连续响了好几声,那一端也没有人接应。我失望的按了挂断键,心想他是没有听到呢?还是排斥陌生人的打扰?因为妹妹的号码他不可能熟悉。

  “唉……”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愈来愈觉得这个所谓的聚会,肯定乏味至极。因为置身在大众的氛围,个人的情绪就会非常依赖环境,很难由自己一个人掌控了。更何况遇上我这种孩子气的性情,指不定招来一肚子的不开心。正胡乱猜测中,妹妹的电话响了,看看那一串数字就知道是他打来的,我即刻扔下所有的不快,在心里偷笑道:“嗯,总算还知道回复一下。”

  按下接听键,我的语气淡然而平静:

  “是我,忙什么呢?”

  “哦……”他恍然大悟般,“回来了是吧,现在在哪儿啊?我刚刚考试没听电话,不会怪罪吧!”他的声音那么自然,那么在理,完全感觉不到任何距离。

  “我在万兴啊,镇上,那你考试吧,不打扰了。”我也很自然的客气了一句,试图提示一下彼此的距离。

  “没有没有,我现在出来了。听小红说约好了下午来县城,我过来接你吧!”他的语气还是透着平平常常的淡定,感觉就象和天天在一起的家人或者朋友说话,那么的司空见惯,波澜不惊。

  “嗯……”相对他的镇静自若,我反倒有点支支吾吾了,“你不是还要考试吗?可别耽误正事。”但他似乎没听到一般,在电话里非常肯定的说道:

  “没事的,我可以来接你,你别一个人走,就在那儿等我好了!”

  也好,一个电话,到底驱散了莫名的孤独。当我再次回到太阳底下,感觉心里就象这午后的阳光一样暖和。我一边微微的笑着,一边在心里琢磨:为什么那么多年过去了,却反而找不到情理之中的距离?尴尬、别扭、和生涩,都是应该存在的呀!难道这种突破时空限制的、家人般的熟识,仅仅只是乡音乡情所能解释的么?但是要说起家乡的同学,可远远不止他一个,远远不止!对此,我心头的疑虑便不得而知了,与此同时,又觉得更象是一种自作多情的因素在作祟。

  没过多时,他又一次打来电话,说正准备出发了,询问我所在的具体地方。这时候我再也没功夫瞎想了,哪怕仅仅是出于礼貌,我也得稍微修饰一下。于是梳头洗脸,整理着装,并将妹妹的那双靴子套在脚上,然后在镜子面前转了两圈,确定自己的形象不至于影响市容,才简简单单的拎了一个帆布手袋,专心在门口等他了。

  姐姐和妹妹听说我们分别二十年之后才见面,都止不住一脸好奇的围着我,嘻嘻哈哈的说也要跟着瞟一眼。正笑着闹着,但见一辆白色的商务面包迎面驶来,透过前面的挡风玻璃,

  我一眼便能确定:驾驶室里的他,正是我记忆中的、那个长大了的男生。而且对方似乎更早发现我的身影,带一脸和善友好的微笑,将车稳稳的停下来,并伸手推开了前面的车门。

  我还没来得及招呼,姐姐和妹妹便拥了过来,望着车里的他憨憨的傻笑,我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于是也跟着傻笑。待上车坐定之后,才愣愣的说了句:

  “你好!这是我姐,那是我妹。”

  “嗯,哦……都在啊,挺好的。”他连连点头,一直微笑着。虽然看上去淡定而平静,但眼神仍有些飘忽,闪烁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拘谨和慌乱。

  掉转车头,我朝着姐姐和妹妹挥了挥手,便没再出声了,端端正正的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手里不停的把弄着帆布袋上的两根绳子。因为路障需要绕道,车子上了一条狭窄而崎岖的河堤,所以他不能不紧握方向盘,专心致志的盯着路面。偶尔说一句“天气不错”、“父母还好吧”之类的简单问话,我也只需点点头便可以作答,另外的心思用于维持自己的坐姿,全力对抗车身的摇晃。在那一刻,神经紧崩,欲说还休,总算体会到什么叫“窘”了!

  好在没多久便到达目的地了,下车之后,我跟在他后面,走进装饰华丽的酒店大堂。信步来到女友定好的餐位,但却没有见到一个熟人。

  “嗯?怎么都还没到啊?不太可能的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环顾四围,“至少陆小红应该到了,怎么没见人呢?”

  我安安静静的站着,眼睛随他的目光四下搜寻,但仍未发现熟悉的身影,于是便笑着说了一句:“小红这家伙,是不是上卫生间去补妆了?”

  “呵呵,有可能哦!”他也笑了起来。淡淡笑声中,感觉窘和尴尬骤然消失,心里一下子轻松多了。

  不一会儿,小红真从卫生间出来,额前沾着一缕湿漉漉的头发。

  “哎呀!你这家伙,到底回来了,还弄个帽子……”她还是那样风风火火的、而且常常先声夺人,让人联想到《红楼梦》里的凤辣子。我闻声望去,并微微的笑着,但见她裹了件艳丽的格子外套,笑嘻嘻的扑过来,象一只飞舞的蝴蝶。因为那衣服看上去实在是太紧了,所以我感觉用裹比用穿更为合适。

  走到跟前了,她才止住脚步,用一双细细的眼睛冲我上下打量:

  “鬼东西,挺得意啊,还蹬了双靴子!嘻嘻……”

  “那当然!难道只许你得意?我就不可以得意一回啊。”对付她那股泼劲儿,只能以牙还牙。不过再怎么着我也压不住她嘴里的词儿,只是略略抵挡一下罢了。

  看着我和小红在一旁热闹,他大概觉得有些冷落了,便说了句“他们还没到啊,我离开一下马上回来。”便立刻转身出去了。

  坐下来之后,小红看了看周围,似乎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妥,便起身对我说:“我们换个地方吧,这里一会儿太吵了。”

  “哦,”我轻轻应了一下,便随着她走上二楼,在服务员的热情推荐下,她左挑右选,最后进了一间拐角处的、名为“含羞草”的客房。当服务员熟练的打开许多盏明亮的壁灯,小红立即上前阻止道:

  “不要不要,开那么多灯干嘛,讲究一下朦胧美嘛。”说完伸出手来,将服务员刚刚打开的两盏最亮的灯灭掉。这时候我发现,室内的壁画、桌椅、五彩瓶花、以及粉红的台布,还有我和小红的面容,全都变得昏黄而模糊,果然是另外一番样子了。

  小红挑了一个离出口最近位置,一边打量房间一边慢慢坐下,脸上挂着说不清是不屑还是满意的笑容。我也跟着笑了笑,并踏踏实实的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一心等待另外几位忙碌的男士。

  说实话,在这个时候,我倒真的希望小红重新捡起“初恋情人”的话题,因为除了我与他的河渠情节,今天晚上将要出现的另外一位帅男,也曾经和小红有过一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故事。其实想说说这些陈年旧事并不存在任何企图,就像一时兴起,会想到下一盘跳棋,踢两下踺子,或者做一回童年时候才做的其他游戏,纯粹是温一温旧梦,觉得好玩而已。

  可是还没等到我和小红展开话题,他们三位便先后来到。这里必须说明的是:我小时候“惦记”的那位名叫文军,仍然来得最早;第二赶到的叫子明,可大家都习惯叫他明子,同样是儿时的同班同学;最后姗姗来迟的,大概是小红最惦记的客人,名叫赵峰,高中教师,知识分子,也是全场唯一的“眼镜”。人都到齐之后,第一件事当然是举杯同饮了。但见五只透明的玻璃杯被高高举起,在空中拼成一朵酒红色的梅花,大伙儿客套着、寒喧着、将儿时那份再也找不回来的真和纯,装进满满的酒杯里,一饮而尽。

  (四)

  我向来不大习惯一群人吵吵嚷嚷的,在酒桌上说事儿,当然,类似于这样的同学聚会得另当别论。因为面对一张张曾经那么熟悉的笑脸,时光会凝固在往日的欢声笑语中,很难让人感觉到与现实有关的无形的距离。所以那一份坦坦荡荡和心无旁骛,往往是餐桌上最美的享受。举杯换盏间,即便有时候不知道说点什么合适,但总不至于象那些极力讨好的应酬,弄一大堆言不由衷的话语,说完了连自己都想吐。

  想想也怪,二十多年了,连国家的元首都换了好几届。可我却在眼前这一张张过了而立之年的脸上,分明看到了那些相隔久远的烂漫往事。而且那么贴近,那么清晰。

  记得有人说过,其实男人更像孩子。我觉得这话没错,因为看到文军、明子、和赵峰的模样,我真的无法想象出当年在教室里嬉笑打闹、上窜下跳的是另外三个人。可是要说二十年前后没有任何变化,显然是不成立的,因为即便他们现在背上书包,吹着口哨,并且还手拉手的在河渠上疯跑,也只能显出几分滑稽,绝对找不回当初的童真童趣。所以,人的成长过程的确非常奇妙,并不是单纯的长大和增高。

  很显然的,大伙儿在一块儿聊起过去的时候,总是笑逐颜开,足以让人体会到孩提时的乐趣。但一提到现在,纯纯的笑意便会在嘴边收敛,无声无息。就算有人提出“近来怎么样啊?还不错吧?”之类的话题,也很难听到清晰的字面回答,而多半是以意味深长的摇头来表示回应。是含蓄?还是谦让?其实谁也不会追究,所以结束的时候,仍然会非常礼貌的握手道别,嘴里反复说着“真的难得一聚,往后多多联系”。

  那天也不例外,虽然在晚饭过后,我们还一起去了KTV,找了“童年”、“相聚”、“小时候”、“迟来的爱”等非常怀旧的歌曲,但可能是因为人少,而且彼此还有些距离,所以总觉得缺点什么,并不是特别尽兴。曲终人散之后,赵峰因为没完没了的电话,一个人急急忙忙的先走一步了。剩下我们四个的时候,文军提议说先送我去落实房间,小红和明子随后过来。于是,我便坐在了文军的摩托车上,双手扶着他宽阔的肩膀,心里平静而踏实,任凭冬夜的冷风在耳边呼呼的吹。

  进了房间之后,文军忙着打开电视和暖气。我走到窗前,将手里的包扔进了旁边的椅子。还没来得及坐下,小红便打来电话询问门牌号码,看来他们步行的速度一点都不差。

  空调启动之后,房间里很快暖和起来。军从衣柜里拿出棉被,端端正正的放在床上。这时候小红和明子也进来了,我用浅浅的微笑和他们打了招呼,同时将被子移到床的另一头。小红进门就喊累,所以身体一沾到床就倒下了,连肩上的背包也没有摘掉。我挨在她身边坐下,身后是一堆洁白而柔软的棉被,靠上去特别舒适。

  一开始还真不知说点什么,两位男士一左一右的站着,好象把守大门的侍卫。少顷,小红似乎休息够了,亦或突然有了某种意识,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冲站在前面的两个人嚷了一句:

  “你们干嘛忤在那儿啊?坐下来嘛!歇会儿再说。”

  “这不正歇着么?怎么,您老人家也没干什么重活啊,就给累趴下了!”还是明子嘴快,一下子将小红的话顶了回去。可小红不会示弱:

  “非得干重活才能躺啊,放松一下嘛。难道也跟你一样规规矩矩的立在那儿?装什么绅士啊,也不嫌累得慌!”

  “瞧瞧这娘儿们,那张嘴,还跟小时候一样!”不知道是明子没词儿了,还是不屑与她争辩,一边摇头一边叹息,显出好男不跟女斗的样子。

  “那是!装淑女又不是我的强项,再说要装也不在这个时候装啊……”小红仍然没完,一副毫不让步的模样,将嘴撅得老高。

  文军在一旁的呵呵的笑着,我也咧着嘴角没有出声,剩下明子和小红拿斗气当玩笑,像一双孩提时代的冤家兄妹。接下来我们也跟着掺和了几句,当然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家常话,谁也不会记到心里去。

  看看时间已将近零点了,最先是明子表现出一丝焦急,但见他在七尺见方的空间不停的踱步,而且还时不时的掏出手机。小红朝他瞟了一眼之后,动了动双唇,似乎正要说点什么,可这时候自己的电话却响了:

  “喂,你们先睡好了,早说了今晚陪老同学,又不是不知道,还打电话干嘛!”她说话总是噼里啪啦的,似乎有些不耐烦,又似乎有些得意。因为她那个标志性的撇撇嘴的动作,总能让人感觉到某种不屑,同时又隐藏着一份不在意中的在意。由此可以想见,电话的那一头应该更不耐烦了,甚至或许还有点失意。

  “老公在催了吧,还不快回去?小心一会儿醋坛子打翻了,可难收拾!”又是明子在发话,他显然很高兴小红的手机会最先响起。但从语气中不难判断,他这句话一半是说给小红,另一半是说给自己。

  “要不大伙儿先回吧,我又不是什么君子,岂敢劳驾各位舍命相陪?”我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了,才腼腼腆腆的说了这么一句。其实心里也的确是这样想的:本人一介平民,回趟老家还能得到如此盛情的接迎,已经很知足、很感动了,怎能不识这份抬举,继续耽误大伙儿的正常休息?但这几句话没法说出来,因为感觉有点泛酸,不象自己最本质的东西。

  听着我慢声细气地吐出几个字,他们三人将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似乎等待我说句真的好不容易。我不觉得有些窘了,于是便眼望着小红说道:

  “怎么样?要不我打个电话到你家,跟你老公解释解释?”

  “打吧,你打吧。”没等小红出声,那两位男士迫不急待的回应。于是我真拔通了小红家的号码,不知道说什么,心想可能只需要证明一下小红身边有我,而且我是女性。打完了觉得挺无聊的,这是干什么?哪跟哪儿啊!

  接着咱四个人又东拉西扯的唠了几句,再看看时间确实不早了,明子一脸严肃地说:“走走走,小江也需要休息。”同时立即挪动脚步,匆匆的朝门外走去。小红有点懒洋洋的,慢慢起身跟在后面,这时候明子回头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她若有所思的加快步伐,匆匆的走出门去。最后动身的是很少说话的文军,但就在他刚刚走出门口的时候,明子便一个劲儿的说“留步留步”,同时挥了挥手,匆匆的钻进电梯下楼。

  除了我一共才三个人,我当然知道文军并没有离开,似乎在意料之中,但又有些意外。想了想刚才明子使给小红的眼色,似乎能明白点什么,于是心里生出一些不可言喻的紧张和微妙。

  (五)

  在小红和明子离开之后,我看见文军安安静静地坐在床头,自己却有些无所适从了。于是小心翼翼的,轻声问了一句:

  “你不着急回去么?”

  “不,回去干嘛,陪陪你啊,不可以么?”他的语气自然而平缓,好象自己留下来再正常不过了,从而让我觉得刚才的问话纯属多余。

  于是我没再出声了,有几分奇奇怪怪的难为情的味道,而且他愈是轻松,我愈是别扭,就象有些时候不知道是扣子扣错了、还是鞋子穿反了,总之老感觉某个地方不对。所以,为了驱散这种奇怪的感觉,我索性进了卫生间,趁着洗漱的同时为自己梳理了一下思绪,然后换上睡衣出来,一言不发的钻进另一张床的被窝里。

  “这么快睡觉啊,困了吗?要看什么频道,你自己选吧!”见我没说话,他倒是开口了,并伸手递过遥控器。我从被子里抽出胳膊,接过遥控器之后并没有调台,而是随之放在旁边的床头柜。

  “没什么可看的,还不如说说话呢。”看着他如此淡定的眼睛,我的语气变得轻松了。并且很快捡起童年之后的话题,开始提纲挈领的讲述自己二十年的经历。他在一旁听着,时不时插一两句简单的回应。虽然我一会儿家乡话,一会儿普通话,但自我感觉还算比较流畅。至于他到底有没有很专心的听我不清楚,但我自己真的是很专心的在讲。就象做教师的那会儿讲课一样,有时候只在考虑教学进度,从而忽视了学生的领悟和感知。

  “一堂课”下来,他起身上卫生间了,所以我不得不稍做休息,于是拿起电视遥控,胡乱的搜索一番之后,也没有看到一个可以吸引我眼球的画面。正感无趣之际,他也穿了睡衣从卫生间出来,正用毛巾擦拭头发上沾着的水滴。

  看见他挥动着双手在忙碌,我便将目光转向电视,屏幕上一片花花绿绿,可脑子里却却空荡荡的,好象没有任何东西……

  “唉……”我在心里慨叹道,“不想了不想了……”在视线的余光里,他早已擦干头发,重新回到了旁边的那张床上。我扭过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该继续前面的话题,还是等待他来讲讲自己的过去。于是空气一直沉默着,我们老半天都没有发言,是他本来喜欢宁静的氛围呢,还是在想着别的心事?对此我无法揣测,亦便不得而知。直到电视里一遍又一遍的播放广告,让人感觉非常厌烦的时候,我真的很想找一个轻松点的话题,来驱散空气中的尴尬和别扭。可就在我正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他却先出声了,似乎有些小心翼翼、但又带几分漫不经心的讲了这样一句:

  “我过来陪你好么?”虽然他的声音很低,但仍然十分清晰。

  我心头一愣,能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么?可是短短几个字听得如此分明。我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感觉心律骤然紊乱,甚至消失,仿佛是一根紧绷的弦。没等我做出任何反应,他便轻快的跳下床来,只不过跨出了小小的一步,但却明显超越了某种不可言喻的界限。在那一刻,无法否认的是:面对对方的炽热的气息,以及那种扑面而来的、令人眩晕的温存,心里会有多少挣扎和动摇。但最后的清醒仍然保留着,而且一直在提示自己必需恪守的信条!所以纵然不能狼狈逃窜,但却有如芒刺在背,因而不得不扑灭心中最原始的欲念,将饮食男女的故事扼杀在萌芽阶段。

  冲动往往是一瞬间,但留下的思考却没有尽头。在一场艰难而激烈的心理战争之后,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累和疲惫,甚至一时间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头脑里塞满了迷迷糊糊的黑白与是非。那一天晚上,文军到底回去了,而且离开的时候轻轻的吻了我的额头。就在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一刹那,我心里涌出了一份难言的酸涩和凄楚。

  第二天一早,当我带着朦胧的睡意,拿起手机看看钟点的时候,便发现了他早早写来的短信:“多睡一会儿吧,我中午之前过来,然后送你。”我微微一笑,心里毫不设防的涌出一股暖流,继而久久凝视着这行简单的文字,仿佛再一次回到过去,回到那条充满期待的河渠。虽然现在的文军,不再是那个曾经奔跑在河渠上的顽皮少年,更不是我小时候悄悄等待的“恋人”,但那一段快乐明媚的时光,搁在温暖的记忆里,总是那么灿烂,那么清晰。

  诚然,人生是条单行线,童年的故事早已遥不可及。所以,无论我们的思绪会在过去停留多久,也始终都要折回现在,客观面对所有的变更和事实。

  就那一天的整个上午,我躺在床上一动没动,全部思维都活跃在关于自己和文军的故事。我不能否认,在这一次相逢的时候,我们彼此都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一种失之交臂的伤感和惋惜。但时至而今,无言的童年已不需要重提,因为面对真真切切的现实,我们不能不看清楚各自的身份和定义。只是当一缕怅然若失的情绪掠过心头,我们仍然会陷入长长的沉思,久久不能释疑。

  临近中午了,正欲收起自己的思绪,但见文军穿了件深红色的夹克,携一脸盈盈的笑意悄然而至。

  (六)

  走出宾馆的大门,我们找了一家干净而又宽敞的快餐店,坐下之后,他要了一份排骨煲仔饭,我要了家常豆腐的素菜套餐。虽然没有烛光晚宴的浪漫,也没有举杯换盏的祝词,但在一茶一饭的谈笑间,仍然可以见得淡淡默契中,蕴藏着一段陈年老酒般的友谊。

  饭后,他仍旧开着那辆白色的摩托,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我多少有点讶异,睁大眼睛望着他,希望能得到稍微明确一点的答案。可他只是微微一笑,全然不理我一脸的疑惑。

  出了城区之后,接下来是一条最新落成的乡村公路,虽然翻山越岭的,难免蜿蜒起伏,但是宽敞的水泥路面干净而平整,所以摩托车在行驶的时候,就象一匹充满活力的小小骏马,显得分外灵便、轻盈。我坐在文军后面,将头靠在他宽阔的背上,仿佛倚着一堵结实的墙。约摸走了半个小时,他才将车速明显放慢,扭过头来对我说道:

  “不用担心啦,是到我工作的地方,想带你随便看看,至少可以加深了解嘛。你说呢?不然分别了二十年,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那样不符合朋友的定义。”

  看着他那副认真的样子,我用一抹淡淡的浅笑回应。没过多时,我们便来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小镇上。小镇周围是绵延的群山,而且紧挨着集市还有一弯碧波荡漾的水库,清晰地映出了岸边的山峦和建筑,看上去更添几分秀丽。

  走过水库的堤岸,我们来到了一幢简易的楼房跟前,要不是正面墙壁上标示着“中国土地”四个大字,我还真看不出这幢房子的主要职能。停好摩托车之后,我跟着文军径直上了楼梯,再拐一个弯便来到房子的背后。但见那儿有一个小小的水泥平台,而且紧挨着平台旁边,长着一棵高大茂盛的柚子树。时至严冬腊月,黄橙橙的柚子早已熟透了,有一些散落在水泥平台,还有一些仍然挂在树上。

  我慢慢地挪着脚步,略带几分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树木和房屋。而文军则不慌不忙的来到树下,弯腰拾起一个皮球般的柚子,嘴里嘀咕了一句:“这里还不错吧。”然后靠着一旁的水泥栏杆,专心去剥厚厚的柚子皮。我随之“嗯”了一下,并瞟了瞟他脸上镇定的神色,接着便站在旁边,象个孩子般的守候他手里的果实。

  不一会儿,柚子的黄色外衣已被褪去,变成一个白白的、饱满的实心球体,接下来,文军将拇指伸进“球”的中心,用力一掰,即刻将“球”分成两半。他抬手递了一半过来,我习惯性的闻了闻,直到抵不过那一缕真实的清香,才毫不犹豫的咬下去,任凭满口甜中带酸、酸中带涩的汁液沁入心脾。

  吃过柚子之后,我和文军随意聊了聊工作生活的有关琐事。他是从部队转业之后,通过严格的竞岗选拔才进了国土部门,两三年下来,现在也算是这一片山水的地理专家了。看着他眼睛里从容不迫的神情,以及对自己工作所持的那一份肯定,我仿佛刚刚才意识到:往日奔跑在河渠上的绿衣少年,经过了十多年军旅生涯的洗礼和锻造,已经成长为眼前这个山一样的男人。

  就在文军断断续续地诉说中,我的思绪跳过了一刹那的恍惚。继而和他走下了二楼的平台,漫步来到刚刚经过的那一弯绿水。

  这是一座修建多年的老水库了,堤岸两旁的斜坡上,铺满了参差不齐的衰草,枯寂的生命在冷风中不停瑟缩着,显出几分冬日特有的萧索和寒意。我和文军踏着草丛里的狭窄的小径,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天色灰蒙蒙的,除了旁边公路上呼啸而过的车辆,很难看到走路的人经过。

  没多时,还是文军的手机不甘寂寞,在他的口袋里猛响起来。于是,他一边伸手拿出电话,一边朝着我温柔的笑了笑。但没想到讲过几句之后,文军的脸上露出一丝诡秘,并且将手机递到了我的面前,令我于诧异中措手不及。

  于是,他不得不说出一个熟悉的名字,让我恍然明白:对方也是我们儿时的伙伴,是曾经一块儿上学放学的同班同学。所以,我完全可以大大方方接过电话,并且大大方方的聊上几句。但没有料到的是,在突然间面对相去二十年的声音,自己竟然一时语塞,只知道呵呵的傻笑,全然想不出说什么才好。

  是的,悠悠二十年的青葱岁月,已经像梦一般的随风而逝,只留下丝丝缕缕的记忆,像浮云一样飘荡在生命的天空里,有的渐渐模糊,有的永远清晰……

  瞬间恍惚中,文军似乎看到我不知所措的窘样,便及时伸手拿回手机,替我与对方多聊了几句,这才结束了那一份猝不及防的尴尬。

  尔后,我们继续踏着软软的衰草,在水库堤上漫无目的的走着。或许是刚刚接了老同学的电话,又或许一时找不到最新的谈资,所以文军的思维再一次回到快乐的小时候,他开始饶有兴致的回忆过去,一个接一个的讲述儿时故事。其实现在想来,那是一段何其平凡的年月,发生着一些何其平凡的往事,没有众口一词的功过是非,更没有刻骨铭心的得失荣辱。但是,仅仅就那些无谓的嬉闹、和那些纯纯的笑声,足以成为在生命中最珍贵的留恋,宛若时光宝盒里的一块美玉,玲珑剔透、晶莹灿烂!

  我和文军一边漫步,一边沉浸在温润的记忆,直到天色愈来愈暗,风儿愈来愈寒,才意识到絮絮低语中,两个人已不知不觉的走进了冬日的夜晚。这时候,远处的山峦和旁边的水库,都被苍茫的夜色笼罩着,显得更加安宁和沉静。只是偶尔刮过一缕寒风,让我止不住哈一口热气,并捧起来朝脸上捂去。

  “天怎么就黑了,挺冷的吧?要不咱们回屋好了。”文军好象刚刚察觉到夜的来临,带一丝讶异的表情轻声说了一句。

  “嗯,”我一边紧了紧上衣,并整理好脖子上的围巾,一边淡淡的回应。然后跟在文军后面,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与此同时,我不经意的抬头望了望,但见灰白的天幕上,不知何时升起了一轮清寒的明月,那种淡淡的、柔弱的光芒,象一个蒙着面纱的神秘女子,影射出一种深不可测的娴静与幽雅。

  “喂,你看,很好的月亮!”我止不住大声说了一句。文军随即停住脚步,同时也抬头看了看天上。

  “真的哦!没想到冬天的夜晚,也会有这么好的月亮!”

  说完之后,两个人继续加快脚步,预备回到他在单位的住处。走近门口时,我发现下午开过来的摩托还停在外面,心里想着反正不早了,无需再进屋停留,于是便直接坐了上去。并且待文军开门之后转回头时,我已将车身调转过来并发动引擎,只要用手扭一下油门便可以飞驰而去。当然,我还不至于如此鲁莽,便用开玩笑的语气和文军说了一句:

  “怎么样?我现在骑车回去,你不会不放心吧?”

  看着我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呵呵”一笑,简单反问道:

  “你说呢?”

  “呵呵,我说当然是没问题了!”我干脆利索的回答他,并还以同样的“呵呵”一笑。

  他没再出声了,径直走过来扶住车头,好大一会儿才轻轻的吐出几个字:

  “留下来不行么?”

  我心里一怔,没有立即说话,但脑子里顷刻间涌出许多意念,有的模糊,有的清晰。致使我不能不长长的叹了几口气,然后无力地摇摇头,将目光从文军的脸上迅速转移。

  文军沉默了,那几分钟好漫长,象半个世纪。好在到了最后一刻,他还是决定送我回去。只是非常孩子气地对我说:

  “这么晚了,我怕黑,你开车如何,我躲在背后。”

  “没问题!不是有月亮么?”话一落音,我便扭动了油门,摩托车发出沉闷的啸叫,继而徐徐驶进了无边的夜。

  不用说,像这样严寒的冬天,对摩托车而言,车速愈快,风愈是凛冽。所以没走出多远,我便被刺痛的寒冷所折服,不得不让车速变得缓慢。这时,身后的文军大概很有同感,但见他坐直身子,伸过头来传达心中的得意:

  “怎么样?在冬天的晚上骑摩托,感觉格外的‘爽’吧!”

  我没有理他,因为上下颌的牙齿时不时发生碰撞,让人很难好好的说话。接着,文军又拍了拍我的肩膀,并随即下了一道命令:“停下!”

  我不知何故,将刹车一脚踩下,车子嘎然而止。

  “呵呵,还是我来吧。看你,都冻得快没知觉了。”

  我仍然没有说话,只是乖乖贴在他的身后,仿佛躲进一个安全山坳里,期待着一心渴望的风平浪息。诚然,坐在后面也依然会遭遇寒冷,但心里却能感受到被保护的温馨。所以,当我将头靠在文军的背上,并用双臂环住他结实的身体的时候,那种潜藏心底的愉悦,让我忍不住再一次仰望灰白的天幕:仍然是那一抹如水的月华,似乎比先前更纯净、更清冽了。幽远恬淡,一泻千里,静静的洒在山川、洒在原野,洒在长长的、光洁的水泥路面,并使之呈现出无与伦比的柔美。

  于是,我再一次提醒文军:

  “你看,现在的月色真好!”

  “哦,真的!我想这是上天赐予的浪漫……”

  是的,非一般的浪漫!因为月华如水,思绪如汐。

责任编辑:我是德波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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