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记事

　　（一）大熊

　　大熊不是什么名犬，也不是多么耐看。比起青背、藏獒逊色多了，可那小牛般大小的样子，也着实够瘆人的。

　　光棍张二养了一群羊，每天大熊跑前跑后，替光棍张二照看羊群，恪职尽守，毫不懈怠。

　　吃过晚饭，光棍张二早早上床睡觉了，大熊就承担起警卫任务，听到丁点动静，它就会吼叫起来，沉闷的声音传出很远，村里的人们怕惹事，也都绕开走。

　　常有找光棍张二谈买卖业务的，不经允许，大熊绝不会让你走近小院半步。吼叫起来令人不寒而栗。

　　两天没看到光棍张二放羊了，只听到大熊呜咽的声音，听得人起鸡皮疙瘩。邻居张婶对张伯说，“你过去看看，大熊咋那样叫呢？”张伯敲了敲光棍张二的大门，没有回应，只有大熊高一声低一声的哀鸣。张伯找来了大队的干部，几个人撞开了小院大门，大熊没有了平时的凶悍，呜呜地跑进屋里。众人进屋一看，光棍张二早就没了气。

　　光棍张二一辈子没有娶妻，父母早亡，家里很穷，一个人倒也没有牵挂，为了娶媳妇，好多人给他物色对象，来人大都看看，不悦地离开了。一次，一个人贩子领了个女人到光棍张二家，女人觅死觅活，狠命往门外撞，人贩子只得带着女人悻悻地走了。

　　光棍张二不死心，不就是钱的问题吗，每年养他几十只羊，一只就能卖千八百块，几十只就是几万块。

　　光棍张二的侄子就住隔壁，是个酒鬼，常伯伯长伯伯短的借钱买酒。搞得光棍张二头疼。一天，酒鬼侄子又来敲门，光棍张二也不理，大熊狂吠着，挨不过，开了门。酒鬼侄子笑眯眯地，屁颠屁颠跟着光棍张二走进屋，张二劈头就问：“要钱啊？”“是，是。”酒鬼侄子连连点头。“那好，大熊给你鬼哥拿钱？”光棍张二说完进里屋不再答理他了。堂屋只剩下酒鬼侄子和大熊了，大熊双眼死死盯着酒鬼侄子，他刚要推里屋门，大熊突地窜到门前，酒鬼侄子吓了个趔趄。沉闷且愤怒的吼叫，将酒鬼侄子吓得差点尿裤。

　　光棍张二肯定有些钱了，必定有贼惦记上了。那天晚上大熊狂吼了半夜，光棍张二并未起床，转天看到院墙根有两块鲜肉，大熊愣是没吃一口，光棍张二随手捡起扔到了小院外面，听人讲，当天晚上树林里死了好几条流浪狗。

　　光棍张二没结过婚，也没有儿女，把大熊当成儿子，每天吃饭，他和大熊坐在一个炕上，从来都是先让大熊吃头一口。一个馒头，大熊咬一口，光棍张二再吃第二口。

　　有一年晚上下大雨，水漫到了炕沿，光棍张二淘了一宿水，大熊在院里竟然也泡了一宿。两天后，大熊的后腿出现了感染，腐烂的毛皮下都露出了嫩肉。光棍张二心疼大熊，买来消毒水和消炎药。他用嘴将大熊后腿的脓血一口一口地吸掉，用双氧水清洗伤口，然后敷上消炎药，不出一个礼拜，大熊又活蹦乱跳了。

　　如今，光棍张二没了，大队干部找到酒鬼侄子，让他操办自己伯伯的丧事，酒鬼侄子脖子一梗：我管不了。没有办法，大队找到了光棍张二的远房侄女，并答应，办完丧事后房子和财物归远房侄女,远房侄女答应了。

　　发丧那天，没有人哭丧，只有大熊扒着棺材呜呜地鸣叫。大熊一直守在光棍张二的坟前，整整趴了一个礼拜。好心人送来吃的，大熊看都不看，闻都不闻。就默默地趴着，趴着…………

　　几天后，有人看到，大熊似乎睡着了，没有人去惊动它。慢慢大熊腐烂了，后来，只能看到大熊一副骨架子了。

　　（二）酒鬼侄子

　　酒鬼侄子从光棍张二那出来很郁闷，钱没要来，差点让大熊咬了。一扭头拐进了张伯和张婶家。

　　张婶以前挺可怜酒鬼侄子，不仅给他伯伯找过女人，也给他介绍过女人。怎奈叔侄两个都是马尾串豆腐——提不起来，加之酒鬼侄子酗酒越来越凶，一天三顿酒，每顿都是7、8两，一天就是2斤多酒。慢慢张婶疏远了他，看来今天登门不会有好兆头。

　　酒鬼侄子一进门就哭丧着脸：“张婶，张婶，我伯伯太狠心了，我去看他，他却让狗咬我，吓得我跑您这来了。”张婶不等酒鬼侄子再说别的，拿出十块钱，递到他手中：“知道你没钱打酒喝了，去吧。”“谢谢张婶，谢谢张婶。”酒鬼侄子鸡琢米似地点着头。

　　“大侄子，你也老大不小了，荒着地也不种。光喝酒伤身体呢，看你以后怎么办？”张婶无奈地摇摇头。

　　酒鬼侄子拿了钱，飞快地跑回自己家，提了个白塑料桶朝村小卖部跑去。

　　长话短说，那天大队干部找他，让他帮着把光棍张二的丧事办了，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光棍张二拿大熊对他说事，他无情，我也无义，所以甩出一句话，“管不了”。后来，知道大队答应了，谁给光棍张二办丧事，那房子和屋里的东西就归谁。酒鬼侄子肠子都悔青了。跑到大队大闹，想要光棍张二的一份家产，搞得全村人都朝酒鬼侄子吐唾沫！

　　远房侄女准备翻盖老屋，刚刚拆了一半，就让酒鬼侄子偷走了两根房梁。不用问，准是卖了换酒喝了。

　　不过，远房侄女将光棍张二藏在犄角旮旯里的钱全都收起来了，算了算竟然有7万多呢。还不算被耗子磕掉三分之一的两捆钱。

　　酒鬼侄子红了眼，半夜，偷偷翻墙到了光棍张二小院里，借着手电筒的光线，一个墙缝一个墙缝的找，终是失望。当他看到房梁时，似乎看到了希望，搬来几摞砖，登着砖头去掏房梁根的空隙。酒鬼侄子好像触动了什么机关，房梁轰的掉了下来，屋顶和墙山同时垮塌下来。酒鬼侄子惨叫几声，不一会又恢复了平静。

　　（三）张婶和远方侄女

　　那天，张婶给了酒鬼侄子10块钱后，真有些后悔，不如拒绝了事。以后没完没了地找上门，那可烦死人了。好在这几天酒鬼侄子并没有再来，倒让张婶松了一口气。

　　酒鬼侄子不依不饶地要他伯伯的遗产，闹得全村人恨不得拿唾沫淹死他。张婶觉得酒鬼侄子也怪可怜的，跟队长说：“他一个人，日子挺难的，看在他伯伯的面上，给点呗。”队长没说啥，可全村人都斜眼看张婶，张婶倒闹了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其实，谁都知道张婶和光棍张二、酒鬼侄子都是没出五福的亲戚，好歹也是一家人，自然，光棍张二的老屋和钱财都落到那个远房侄女手里，张婶心里也不舒服。所以，即便晚上酒鬼侄子翻墙偷房梁那么大动静，张婶也是装聋作哑。

　　那个远房侄女其实很有钱，她在他们村建了一个养貂场，几年下来就挣了好几十万。这次翻修光棍张二的老屋，远房侄女打算再建个小规模的养貂场。养貂需要人照看，还需要人喂养，雇外人倒不如找本家的亲戚。远房侄女找到张婶，请他们老两口照看，可以按月拿工资，也可以年底一并结算，张婶不知养貂咋回事，没有答应。远房侄女也不着急，说：“找外人不如自家人照看，晚上您再和我伯伯商量商量。”张婶和张伯那天晚上拉呱到很晚，寻思远房侄女说得也是实话，何况不需要他们太操心，有专门的技术员伺候那些毛烘烘的东西，他们也就是到点喂食，清扫貂舍，看护好门院呗。

　　张婶和张伯拉拉杂杂说了好多话，不觉夜深了。刚刚睡着，突然被光棍张二院内的响声惊醒。张婶推了推张伯：“你听，啥动静，怪吓人的。”张伯翻了个身说：“管它呢，睡吧。”张婶不放心，拿着手电筒，披上衣服开门到院里。借着手电筒的光亮，她看到张二的院子里升腾起一股烟尘，慢慢地弥散开来......

　　远房侄女跟着运送砂石料车进了村，张婶迎了过去，拉着远房侄女的手说：“昨天和你伯伯商量了，等你建好了场子，我们就过来。你伯伯还夸你啥事都想着自家人呢。”远房侄女笑了笑说：“那好，到时候您和我伯伯多费心吧。”正说着，拆房子那边传来一阵惊叫。远房侄女和张婶跑了过去，拆房屋的人们，在清理砖瓦檩条时发现了一个人。

　　酒鬼侄子的头就夹在几块砖石之间，黄土裹面，俨然一具出土僵尸。

　　大队干部来了，搞不明白酒鬼侄子跑这里来干啥，竟然被埋在了老屋下面。大队干部准备找人办理酒鬼侄子的后事，心如明镜的是张婶和远房侄女。远房侄女说：“别找人了，还是我来处理吧。”

　　下葬那天，阴雨绵绵，地里进不去汽车，只能用拖拉机将棺材运到墓地，张婶给酒鬼侄子烧了纸钱。

　　人们看到，在酒鬼侄子墓坑前面还有两个圆圆的小坑，远房侄女请人从拖拉机上搬下两个大酒坛子，埋在了酒鬼侄子的棺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