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里的人生

　　一、小引

　　几天前和一位朋友谈到路遥先生，他忽然说：“看完他的《人生》，竟然有点想谈恋爱”。我想，何以如此呢？于是我从书架上拿出这本书，虽然这个寒假本没有看小说的计划。这本书我看得很快，然而朋友说的那种感觉并没有产生，好在我也并没有抱这样的目的去看它。不过，这篇小说里面确实有很多值得深思的东西，路遥先生将之命名为“人生”，确是有他的道理的。

　　二、政治

　　政治是以利益为核心而在人与人之间形成的一糸列关糸，而政治现象，即是由利益相关者在处理这些关系时所采取的行动构成的。

　　在《人生》中，一个小小的高家村，很多的冲突其实都是政治冲突。高加林、高明楼、马占胜、高玉智，还有张克南的母亲，是《人生》里最主要的政客。高玉智和高明楼是其中最高明的，甚至可以称作政治家而不仅仅是政客，尤其是高玉智。马占胜和张母，却明显逊色几筹，只是十足的奸滑的政客而已；张母最次，狭隘、势利、无耻，在我看来，是这世上最可鄙的一种生物，如果诅咒有用的话，我这一生的诅咒都将用在这类人身上！

　　理想主义者笔下的农村，一向是给人一种淳朴、祥和的面貌，路遥先生是现实主义者。事实上，只要存在人与人的关系，就会产生政治；而只要存在政治，就绝不会存在完全的真善美，真正淳朴祥和的桃花源，永远都只是虚构，《人生》里的高家村，就是这样一个例子。

　　政治的核心与基础，都是利益，一切政治行为的评判标准都不会是伦理或道德，而是利益分配的合理程度，伦理或道德在它面前是绵软无力的。政治家的手里即使沾满善人的鲜血，它也未必就是恶人，在政治家看来，道德本身也只是一个工具！

　　三、爱情

　　刚写了《人生》里的政治，马上就来讲里面的爱情，实在有点怕玷污了这世上最美的一种感情！《人生》里面的爱情，有纯与美，也有自私或功利，刘巧珍与马拴，还有张克南，是纯与美；高加林与黄亚萍，则是后者。

　　巧珍永远深爱高加林。她在高加林最低落的时候“出现”，在他最走运的时候离开他，没哭没闹，而在高加林回到原点的时候，已为人妇的她还是为他出了最后一份力。她所对的是她心中那份最圣洁的感情，因此纵便其它的一切都变了，她的爱却永恒不变。马拴与张克南在《人生》里都是小角色，但在爱情面前却是伟人，马拴对巧珍，张克南对黄亚萍，和巧珍对高加林一样都是不变的真爱。

　　高加林与黄亚萍，则不一样。为了其它的东西——物质、地位——归结起来就是虚荣，他们放弃了爱情。黄亚萍爱高加林，但在高加林回到农村的时候，她与张克南在一起，当高调到城市的时候，她离开张克南选择了高，而在高又被打回农村的时候，她又放弃了高加林。高加林抛弃巧珍，也是如此。他们用爱情交换其它，是愚蠢还是现实，或许会有不同的看法，但他们在爱情面前却绝对只是一个小人！

　　人生的旅途，或许就是心灵家园不断地丧失，又不断寻找新家园的过程，当达到最后的憩息地的时候，心灵得到满足，人生才获幸福。这个最后的憩息地，也许就是真正的爱情。如果这样看，高加林、黄亚萍、刘巧珍、马拴、张克南，他们谁也不会幸福，但刘巧珍、马拴、张克南总算保留了一份崇高，尤其是刘巧珍！

　　四、生活

　　我很认同《人生》里的一段话：

　　生活对于她（黄亚萍）这样的人总是无情的。如果她不确立和坚定自己的生活原则，生活就会不断地给这些人提出这样严峻的问题，让她选择。不选择也不行！生活本身的矛盾就是无所不在的上帝，谁也别想摆脱它！（《人生》，作家出版社，2011版，第170页）

　　路遥先生的这段话，在我看来实在是化解生活中一些矛盾的密码。

　　生活中有一些矛盾是由不可控的因素造成的，比如疾病、横祸；但还有更多的一些只是我们自己内心的挣扎，对于前者我们或许无能为力，但对于后者，却完全可以避免，方法就是，坚定自己的生活原则。有了这些坚定的原则，当失去另一些东西的时候，才能泰然处之，而在面临取舍的时候，才能坦然放弃！

　　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的坚持应该是什么？在多元主义时代，每一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答案，每一个人的答案都应该得到尊重。但是，当这些原则被发现之后，我们就应当确立它，然后坚持它！这些都不是简单的问题，甚至要等到年老时回首人生才能明了，这正是人生之累的根源！

　　五、结语：个人悲剧中的社会悲剧

　　高加林的悲剧有很大一部分是社会造成的，“如果社会各方面的肌体是健康的，无疑会正确地引导这样的青年认识整个国家利益和个人前途的关系”（《人生》，作家出版社，2011版，第109页），它的悲剧源于一个根本性的矛盾，这个矛盾的两方面是：1、高加林有雄心壮志；2、社会没有足够的途径让他达到他的理想。要化解这个矛盾只有三个方法：1、放弃或改变理想；2、另找一些不正当的途径；3、完善我们的社会。很显然，最后一个方法对于个人，比如高加林，是根本不可能的；而前面两个方法，高加林选择了第二个，于是造成了“人生”的悲剧，但事实上，即使是第一个方法，结果也不过是另一种形态的悲剧而已！

　　高加林有雄心壮志并没有错，而且应当得到肯定，出错的主要是社会存在的一些丑恶。因此，《人生》里的悲剧是一个时代的悲剧。而且这个悲剧在任何不健康或不健全的社会里面都可能重演，包括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实际上，一个人就是一个世界，这个世界不是孤立的，是和整个社会密切相关的，互相折射的。”（《人生》，作家出版社，2011版，第202页），路遥先生的这句话说得是很到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