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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家

发布于:2013-06-09 11:22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姚新锋

  朋友把头蒙在被子里,声音透过被子,压抑地传出:“其实我们兄弟几个都出门了,就留妈妈一个人在家里,我特别想回家去看她,我其实想回家,再也不要出来了。”

  他这样说时,我也想起了我的妈妈,我问自己,是吗,我也想家了吗?

  漂泊在某座城市,今天在这个角落,明天是在那个角落,过段时间就去了另外一座城市,那种飘来飘去的形状,能不能用柳絮飘摇来形容呢?当乘坐在绿皮火车上,眼见着各色人等往来络绎,某某火车站到了,有人拖着大包小包往车门口走去,有人背后跟随着,彼此呼唤着该下车了,等到一群人或欢笑或沉默地都下了车,新的一群人就会上车来,年轻人多爱提拉杆箱,耳朵里塞着听歌的线,小孩子麻雀似地叽叽喳喳闹,或是寻找座位号落座的人,或是好说歹说换座位的人,或是没票却四处找寻空座的客,于是乎,只是短短的瞬间,火车里的座位多数时被占满了。

  我爱依靠在火车窗口,眼望着车窗外起伏错落的风景,往往只是几个眨眼,就觉得车厢里已经换了大批的客。可能有缘分,和谁聊过几句,才觉得刚和他微笑说再见,就忽然看见他已经出现在车窗外的月台上,渐渐地只剩了个背影,我的眼睛被吸引着,而后连背影也不剩,空落落的竟是再也看不见了。是呀,再也看不见了,此生此世我们大约是不能再见了,只此一段缘分。新落座的客,或许冷冷淡淡,似乎世界毁灭都不会去关心,或许也会笑脸与我寒暄数句,或许一伙儿操着浓厚的老家话,彼此聊谈着,于是,我们开始了乘坐在同一座车厢的缘分。

  我问坐我身旁的小伙:“哥们,哪儿人?”

  这小哥们昨日黄昏就上车了,一整夜就在硬座上睡着,甚至有那么两三个小时,把头颅和肩膀都依靠在了我身上,见他那么好睡,我也实在不忍心去打扰,现在他醒了,所以愿意问问。

  小伙憨憨地笑了笑,答道:“天水的,甘肃。”

  “这是往哪儿去?看你年纪也没比我大,今年二十有不?”

  “往北京,我朋友说那儿工作好干,二十一了。”

  “北京啥工作啊?”

  “厨房的,那工作我都干了五六年了。”

  我没有多少惊愕,对于许多我所认识的朋友,许多都是十五六岁就出门干活了,数年时间下来,我才大学毕业,他们都已经江湖摸爬滚打六七年。想到这儿,我总觉得愧疚,同样的年纪,甚至说我更年纪大些,他们都养活自己好多年,他们都经受了好多苦,我却安然享受在学校与家庭中。更让我感受深厚的是,耳听过那首歌,“离家的孩子流浪在外面,月儿圆呀月儿圆,月儿圆呀又过了一年……”我总容易想到孩子和父母,在外的孩子,没有家的保护。

  朋友伸出头,指着他额头的一条半寸长的伤疤,说:“有一年我和两个朋友下班在路边吃饭,结果被打了,这就是当时留下的。”

  我惊讶地问道:“凭啥啊,他们为什么打你们?难道为了女朋友?”

  朋友笑笑,有些无奈,回答道:“哪有啊,他们就是喝醉了酒,而且还是一群高中学生,他们十多个人,我们三个人,当时就拼命地抱头躲,结果就我被打得伤最重,送了医院。”

  “那得告他们啊!警察怎么说啊?”

  “嗨,告什么告,他们都是海淀区的主儿,父母估摸着也不好惹,赔了钱就了了事。”

  我心头闪过了一个念头,若是咱爸咱妈就是这儿的主儿,咱就是地头蛇,谁还敢这样欺负人。回过头来想,到底是地主家的少爷占便宜,有几个时候,包身工的孩子能得到公平的待遇呢?父母或许在身旁,还能有个人照料着。终究不是自己的家,有风有雨,那就只能自己去身体受着吧。

  朋友的眼神有些恍惚,他再不看我,重新把头埋回被子里,声音沉沉地传来,“其实我特想回家,就在家旁边找个活干,这样和妈妈也近,可是,我不能够回去,我不能回去——”

  在苏州站,上车来一大哥,挎着个小包,头发有些灰白,像是长期从事装修类的活儿,年纪估摸着快四十了,这大哥能说,从自己十六岁出门打工说起,说到后头创业失败,讲起没钱一个月住在桥洞,谈了上海与北京等地的比较,一时吸引了众人都参与了话题。不一会儿,旁边的几位都自报了家门,有湖北襄阳的大叔,有河南商丘的大婶,还有甘肃的、浙江的、河南的,大伙儿一时对于各个地方的工资水平和文化风俗,谈得极为热烈。

  我听着各位都像是沧海桑田的样儿,不经意问了句:“大哥,今年几岁了?”

  他笑着问了句:“你猜我几岁了?”

  我向来认为我看人年纪还是比较精准,于是乎细细打量了他番,又综合方才他所说的自己种种尘事的经历,我答了句:“大哥四十应该不到吧?”

  “那是多少?”

  “我猜是三十六岁。”

  他摇了摇头,神情有些似笑非笑:“二十七。”

  我实在难以相信,我竟是错得如此离谱。

  一旁的大婶指着我说道:“是呀,你看你们两个,年纪相差了不过三岁,可是事实上,他看上去可实在比你老成多了,他明显要成熟。”

  “对的,从刚刚谈话看出,你这学生还是明显比较孩子样的,他到底是大人了。”襄阳的大叔也这样说了。

  我心中非常如此认可,再也做不得辩驳。

  同样是八零后的人,他到底是做我师父一辈的,可见十多年的经历,究竟是让人变得老了。

  若是在家里,好歹有个住的地儿,又哪里需要住在桥洞底,一个月没地方去呢?若是家里有钱,自然也容易,银行卡里打了钱就好过日子了,这大哥说:“家里不容易,自己反正都出来了,又怎么能够再向家里要?死也要咬紧了牙关。”

  从火车上种种,我所学到的,是这个学校所不能教我的,而且也是我的家庭所不能教我的,是我身旁的亲戚朋友所不愿意我去做的,我却甘愿去倾听,我也希望能够经历,去体味那些最最苍凉的人事,由此去看见,那些最最明亮的希望。

  他们所教给我的,或许就是一扇生命的窗户,透过窗户,我可以看见了希望,住在家中的人自然应该人心光明,千万不能放弃了对家的信念。

  毕竟,已经人不在实实在在的家中了,那就,在心中建立一个家的信念,勇敢、自信、安好地活着,让自己好好地活着。

  “我其实特想回家,但是他们都会逼我结婚,你知道的,我真心地好几次想告诉我妈妈,我不要结婚的原因,可是我都怕让她伤心了,所以我都忍住了,可是我却更不能回家了,我实在是不愿意告诉她那个残忍的事实——”

  朋友抽抽噎噎的声音忽然从被子里传出来,我听见了,心中慌乱地苍白而无助,他比我可还大了数岁,方才还朗朗欢笑的大男孩,此刻却因为谈起了家,说起了将来,却哭了。

  我知道的,为什么而哭,多少的实在是无可奈何,是被逼迫地不能够回家,绝非是无情无义,又有几人真正懂得唐人的诗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我也看见了我的未来,我看着现在,想起了我的家,遥远的那方的小农村,何其相似的我们,却不能够回家去,此种心伤与痛苦,或许将伴随我们此生此世。

  那日午前,春暖的阳光落在窗台,小屋里着实宁和安好,他的哭声若有似无,我沉默的似喜若悲,彼此久久地沉默。那副景象,我实在是不能够忘记,只因往往一记起,就是对家的思念,对平生的哀伤,对那一种窒息的痛的沉默与茫然。

  朋友起身去洗脸,我看见被子上湿了一大片,我知道,那就是家的印记。


  

责任编辑:池墨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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