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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伯

发布于:2015-01-13 09:32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依凌
    我大伯是个跛脚。

    我大伯是个光棍。

    我大伯是个跛脚的光棍。

    没有媳妇的大伯一直和我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在我的整个童年记忆里,他总是不停地进进出出,忙里忙外。就算有事闲下来,大伯也是默默地缩在一旁,看着我们几个孩子闹作一团。可是我总感觉大伯不喜欢我,看我时,眼神里似乎透露着不悦,偶尔,还会帮着婶婶家的弟弟欺负我。

    大伯为什么不喜欢我?这成了我童年时候的一个谜。

    父亲排行老二,因为火爆的脾气和干练的性格,自然而然,他代替了我大伯的位置,成了这个大家的“顶梁柱”。可是,无奈生命的终结总是突然而至,父亲在一次车祸中不幸去世,那年我15岁,正值中考。当母亲好不容易从绝望的哀痛中挣扎出来,我们以为阴霾将散尽的时候,让所有人措手不及的是,大伯倒下了。

    奶奶说,大伯经常去父亲的坟头,一夜又一夜。

    不管是突然间弟弟去世的悲痛,还是突然间整个家的重担,亦或是他们所说的,坟间的恶鬼搅扰,大伯疯了。大伯的疯是朝着我母亲去的。听说,大伯认定是母亲毒死了父亲,拿着刀要母亲偿命。那时,我已经在母亲的坚持下升入了高中,住校的日子里,也不知道母亲到底是如何东躲西藏战战兢兢地度日如年。也是那时,我终于知道了大伯不喜我的缘由。

    原来,大伯一直怀疑我善良的母亲与别人相好,甚至会在深夜来“捉奸”。无奈,一直没有把柄,才隐忍了那么多年。终于,当父亲去世后,怀疑像雪崩一样,在绝望中越滚越大,砸向悲伤中的众人。母亲是绝对不会做那种苟且之事,父亲在时不会,父亲去世后也不会。只是在农村,太友善也会被“有心”的长舌妇在茶余饭后做了文章。

    我不怪大伯,也无法怪他。当他在认识到错误更加躲避众人的时候,当他想方设法折磨自己也折磨身边亲人的时候,我才开始真正了解他。

    大伯是可怜的。大伯的腿并不是天生残疾,而是因为在幼年时生了一场大病。那时,好像所有的人都是贫穷的。庄稼人在温饱的路上拼命挣扎,可是贫瘠的土地总是贪婪地索要着他们的血汗,也供不出他们需要的一日三餐。在那个以吃饱穿暖为所有追求的年代,大伯的病就这样耽搁下来,以至于,他只能一生用外八字的双腿前行。

    大伯打光棍,不只是因为那双跛了的腿,还因为,长兄如父。

    大伯有三个弟弟,最小的叔叔,和大伯相差二十多岁。我清楚地记得,儿时,我和小叔在一张桌子上做作业的情形。年迈的爷爷奶奶,一辈子都是本本分分的庄户人,养小叔的重任自然落到了大伯的身上。

    我不清楚大伯这一生都做过什么,或是说,他没做过什么,只知道,他那身布衣总是沾着各种污渍,有时是泥土的颜色,有时是煤炭的颜色,更多时候,是洗不去的水泥的颜色。我无法想象大伯是怎样用他那双残疾的腿像其他建筑工人一样,去支撑那上百斤的重量,一趟趟,一天天,一年年……
正是如此,长兄如父,大伯用自己的方式去爱着这个家,守护着自己的亲人。可生活榨干了他的精力,夺去了他的岁月,劫去了他的至宝,只换回一世孤单。

    大伯相过亲。在我记忆当中就有那么一次。

    那年,我8岁,还是更大一点?虽然大伯的腿已经和现在一样布满了凸起的静脉血管,可他的背还是笔直的,头发也还没有一根银丝。那天一早,我妈和婶婶就忙开了,杀鸡宰鱼,比过年都热闹。奶奶也穿上了最新的花褂子,一遍遍地嘱咐我们不要闹腾,更不要乱说话,只要我们老老实实的,就会有一个漂亮的女人做我们的大娘。爸爸和大伯他们回来了,大伯身上穿着不知借哪家的西装,黑色的。那是我第一次见真正的西服,虽然大伯穿着有些大,但是真的很帅。那天,也是我记忆当中大伯最高兴的一天,虽然笑容模糊了,但是我永远记得大伯那天闪烁着的双眼。

    临近中午的时候,一切都收拾妥当。在我们望眼欲穿中,媒婆终于带着一个女人跨过了奶奶家的门槛。那个女人高高瘦瘦的,穿的虽然不华丽,却整洁大方。右手挎着一个花布包袱,身上也戴有饰品,干净的脸上挂着一幅愁容,虽说是40多岁了,却不见一条细纹,像是保养得很好。

    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女人被请进了屋,和大伯邻座着。奶奶高兴得合不拢嘴,妈妈她们和媒婆商量着什么。通过媒婆,我们才了解到女人是被有钱的男人抛弃了,还有一个女儿,已经独立了。没有牵挂的她什么都不图,就是想找一个老实本分的男人过日子。从始至终女人没说一句话,只是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眉头越发的皱着。大伯想多看几眼女人,又不好意思,两手拘束地搓着衣角,又怕弄皱了,一遍遍捋平。

    可是没多久女人就坐不住了,催出着媒婆要走,媒婆圆了话,说这事要女人回去和女儿商量,差不多就定下来了。最后,奶奶把借来的50块钱塞到了女人手里,说是路费。就这样,妈妈她们准备的饭菜都没吃,女人走了。以后的几天,一家人焦急的等着媒婆的回话,可最终没了下文。后来村里的人议论此事,有人说那女人就是想骗钱的,可是一看到我们家没钱可骗就走了。我想,是吧,那女人拿走的50块钱,对我们来说,是多大的一笔啊!

    虽然一家人都在为那50元可惜,但是,最失落的就是大伯了。人到中年的他,好不容易看到希望,以为终于会有自己的家庭,可是,事实却残忍地告诉他这只不过是一场骗局。

    那场相亲风波很快就过去了,也许,已被很多人遗忘。大伯还是整日的劳作,为了老去的爷爷奶奶,为了没成人的小叔,直到父亲去世。

    多年过去,小叔已经有了一个五岁的女儿,我们,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而大伯仍旧单身。

    现在的大伯早已头发花白。在疾病的摧残下,大伯像是完全丧失了斗志,不再关心他当成儿子的小叔,也不再关心我们的考试工作。当我们要靠近他时,他总是快速地躲远,不愿意和我们多说一句。我总是在想,他不是在推开我们,而是在推开他自己,将自己推进绝地,包裹起来,这样,生活就不会再伤害他一分。

    多少次,当我抱着小侄女在门口玩耍时,看到大伯远远地望着,或是经过,似不经意地一瞥,又匆匆远去。夕阳里,大伯只身单影,跛着脚,一步一步地走向黄昏。
 

责任编辑:熊琼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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