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表坏了

　　我正在厨房里清炒丝瓜，秦额上的汗也没顾上擦，径直跑到我身边，有些神秘又有些惊奇地说：

　　“我们家电表不走了！”

　　我看了看家中的电器，只有电冰箱是开着的。

　　“也许冰箱不耗电，电表走得慢？”

　　“那电表红灯也不闪，别人家的都在闪着。”秦似乎研究过电表，他解释着让我相信，他是希望电表不走的。

　　我也兴奋起来，电表不走了————那是多么令人惊喜的事！简直和天降馅饼差不多。

　　我从碗柜最下层拿出多年未用的电水壶来，擦一擦，就灌满了冷水来烧。确定水壶灯亮，毫不迟疑地冲下楼梯去，一楼梯口那儿安装着我们这个单元所有的电表。

　　足足凝视了三分钟，电表的转盘纹丝不动，再看下电表号，确定是506，再看下别家的电表。

　　三步并两步，上楼梯比下楼梯还快，砰的一声关上防盗门：“真的不走！”

　　我们四目相对着，不约而同地又转向碗柜的底层——那里还有电糍炉，电炒锅，是秦的弟弟毕业时从学校带回来寄放在我们家的。立时两个人齐心合力的洗刷，水开了，再灌冷水去烧，一点也不怕浪费了电。

　　空气里似乎有一种扩散的紧张和快乐。坐在小跑车里女儿也似乎觉着了不一样的气氛，她高兴地用手铃铛拍着小车的平板，嘴里“哦，哦”地叫着。

　　电磁锅很快在煮鸡蛋汤了，电水壶又开了，响声似音乐般，开水溢出来。我们一边享受着电表坏了的结果——电扇随便开，再不用汗淋淋地去楼下两里路开外的开水炉去买开水，洗碗用热水洗，想怎么洗就怎么洗；另一边又隐隐担心：要是供电局知道，会不会罚款？

　　秦也不确定，"应该不会吧？电表自己坏的，又不是我们故意弄坏的？"

　　只要上下楼梯，我们都要看下电表，那可爱的转盘啊，像处子一般，纹丝不动。

　　一天早晨，我去买菜晚了点，习惯又扭头看下电表，我心满意足地出了单元门，正遇上了二姑也去买菜。虽叫着二姑，也不知是隔了多远的亲戚，她却是我最怕遇见的人！倒不是二姑有多恶，而是她有多粘，今天买菜估计没一小时不得回来的。

　　她笑眯眯的，露出一排有些上翘的牙齿：“最近怎么没见你冲开水了？”我冲开水总要经过她家。

　　“电表坏了，我在用电水壶烧。”我并不掩饰我的开心，和她并排走着。

　　“我家的电表也坏了，”她压低了声音，“他爸买了一台立柜空调，一天到晚都开着。”

　　接着又用胳脖碰了我下，声音压得更低：“你不要跟别人讲，有人眼红了，就打电话给供电局的。”

　　我并不担心我这个单元有人会告诉供电局，穷人在一起，总要互相关照的。比如，二楼和三楼的人每天在楼道里烧煤球，整个的楼梯都迷漫着煤气味，没人抱怨的；一楼的小孩整晚吵夜也没人说的。楼上的衣服掉下来了，楼下收到的人总是挂在楼梯口，并不隐藏的。邻里嘛，总要帮忙才对。但是我还是忍着没让他们到我家拿开水用。我遵照二姑的指示，没告诉任何人。

　　秦又去买了一台电扇，房间和客厅都有电扇了，省了好多事。我和孩子在客厅吹风，秦就单独到房间去开另一台。夏天很快地过去，秋去冬又来。我们就开着电火桶，烤着孩子偶尔尿湿的裤子，早晨起来，让她穿着暖和的小棉鞋。秦下班回来，就烤着他雨雪淋得有些湿的裤管，烤着鞋垫。此时电饭锅里米饭正香着，电锅里骨着汤正炖着。窗外，北风凌厉地呼叫着，我们从窗玻璃看着他们顶着风，拎着水瓶去买开水，心里就充满了同情。

　　“哈，我们家，我们烧开水……”

　　但是有一天，外面又是雨夹着雪，沙沙地响，秦开门进来，缩着头，冷得脸色发白，嘴唇发青。我牵着孩子走开，示意他到火桶上烤火。秦并没有动，直直地看着我：“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楼下在换电表了。”

　　我并没有跑下楼去核实，那一定是真的。

　　半年幸福又紧张的时光，过去了，但心里好像也并不太难过，反倒有一丝丝的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