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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弹匠”的真人生

发布于:2014-09-16 11:36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雨儿

  在我们乡里赶集的街上,有一家弹棉花的铺子。这铺子只有一个门面,里面一部弹棉花的机器占了整个店子的一半,再加上几大包棉花和一些琐碎的杂物堆在其间,使得这个店子显得很小,几乎除了弹匠夫妇外,就再也容不下第三个人了。

  这间铺子的老板姓贾,为人和善,性格开朗,又老少无欺,所以乡人们便开玩笑说:“你这个店子还没猪尿泡大呢?干脆叫‘猪尿泡弹匠铺’好了。”这老板听了便憨憨笑道:“随便,你们爱叫啥就叫啥?”又因为他姓“贾”与“假”同音,所以乡人们又称他为“假弹匠”。其实他是真的弹匠,而且是弹技很高的弹匠,从艺至今已有30年的弹龄了。有时人们干脆连“假弹匠”都不叫,而是反过来叫他“真弹匠”。可不管人们怎么叫他,他总是乐呵呵地答应。

  这条街上,弹匠铺子包括他在内共有三家,其他两家的机器都比他新,门面也比他的大。可尽管如此,乡人们只要有弹棉花的需要,总会往他这个“尿泡”大的屋里挤,人们都说他很会弹棉花。一是因为:无论是生人还是熟人,只要到他店里弹棉花的,他绝对不会漫天叫价,该收的一定收,该帮忙的从来不用顾客开口。二是因为:从不短斤少两,如果你称了十二斤棉花弹被子,弹成功后,被子的重量绝对大于十二斤。三是因为:他弹出来的棉被不会像某些弹匠弹出来的那样,盖了两个月便东一坨西一坨地分了家。四是因为:他还会弹出很多花样来。如果是弹婚嫁的被子,他会在上面用红纱线弄个“红双喜”“红牡丹”之类的花样,然后再落上“某年某月某日弹”。要是弹送月酒被子,他会弄个“乖宝宝”“长命富贵”的字样,或是干脆描上宝宝的胖脸一张,这些都是他的拿手好戏。如此一来,这个“假弹匠”便成了乡人们心中最喜爱的“真弹匠”。

  像我们这辈人,对于一个弹匠的“真假”当然是从来不会在意的。特别是本人,虽然在这条街上生活了八年,对于这个“假弹匠”也只是见面认得而已。若不是该死的老鼠趁我一个假期在外,而咬坏了我的新棉絮,我想我一辈子也不会踏进这个小得让人窒息的鬼地方。然而就是这一脚迈进去,我才发现,这根本就是一个满藏真理的学堂,也就是这一脚的迈进,我才真正明白了,这个“假弹匠”的人气为什么如此之高了?

  我的新棉絮被那该死的老鼠咬坏了不说,那杀千刀的老鼠还在我的新棉絮里安家,它们吃喝拉撒全在里面干,弄得我的棉絮又脏又臭,又破又烂,与先前比简直是面目全非。我本想将它们扔了,可一数得扔五六床,心里又有些不舍,这时我才想到将它们翻弹再利用。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以前这些事可都是母亲做的,现在成了家,母亲不在身边了,什么事都得靠自己。无奈之下,我只得跑到邻居阿姨家问:“弹棉絮到谁家比较好?”阿姨毫不犹豫地说:“选‘假弹匠’不会错。”阿姨便热心地帮我搬棉絮,还一路给我讲了许多关于“假弹匠”的事。

  “假弹匠”一看我的棉絮,就呵呵地笑道:“这棉絮是我弹的。”我一听,觉得很奇怪。因为我结婚已经八年了,去年的事情我都忘记了好多,可他连八年前自己弹的棉絮都还认得,便疑惑地问:“是吗?你确定?”他边点头边指着棉絮上的“牡丹”花样说:“在这条街上能弄出这个花样的就我一个,而且到我这里才有这种上好的棉纱线。”他说着便动手去拆网线。

  “你不是小河村大龙哥家的女儿吗?”他抬头问我。

  “是,你认识我父亲?”我答道。

  “怎么不认得,那年他和你娘到我这儿弹棉絮,说你是有单位的人,爱漂亮,叫我把棉絮弹好一点。”他专心地拆着网线,也认真地回答着我的问题,“所以我便把我的绝活弄在了上面,从那以后,只要是嫁女儿的一方弹棉絮,我都会弄上这个花样……”

  听了他这话,我彻底相信他了。他边拆边跟我说了当时我父母为我弹出嫁棉絮的情形,不知怎的,我一下子觉得这间小屋子宽了许多,虽然,屋内絮尘飞扬,可我一点也没有窒息之感。不知不觉间,六床棉絮的网线已全部拆完了。他将棉花放到秤上一称,然后问我要弹多大尺寸、多少斤的,之后便将棉花送进机器弹了起来。

  之前的工序都是由他一人完成的。虽然他的爱人在旁边多次主动要求帮他拆网线,可他却说灰太多了,叫待会儿帮他拉网线就行了。她的爱人也就没再坚持,便在一旁和我聊了起来:“他呀,就是这样,脏活累活总揽在自己身上,还说男人天生就是干脏活累月活的命。什么挑水砍柴、担粪犁田之类的活,他是看都不让我看的。还常觉得对不起我,一辈子跟了他没享到福……”听着她的话,看着他那满足而幸福的表情,真是令人羡慕。嫁夫如此,还有何求?纵使你拥有万贯家财又如何?你的脸上能写出这样真实的笑容吗?

  “假弹匠”的手脚可真麻利。不到二十分钟时间,一床棉絮的棉花就弹好了。接下来便是铺棉花。他先将弹好的棉花一层层铺在事先准备好的木板上,一层过去,一层过来,细细地铺开,铺了一层,便四周打量一番,看看哪儿薄了,哪儿厚了再调整调整。待铺到三分之一时,就拿出钢卷尺来,将四周量一量,看看是否是我要的尺寸,量好后又铺三分之一的棉花,接着又用尺量,待到把所有的棉花都铺完,他要量三次尺寸,要不断地调整厚度和宽度。他在做这些的时候,每一步都是那么的仔细、认真,也许在他心中,这一床床的棉絮就是科学家手机的精密仪器,不能出半点差错吧。

  棉花铺好后,紧跟着就是铺网线。这个活必须得有人帮忙才行,所以他便冲他的爱人呵呵一笑道:“现在你派得上用场了。”他的爱人便轻快地起身和他配合起来,一人拉线,一人铺。“假弹匠”飞快地挥动着他手中的拉线杆,他的爱人看都不用看,只是手一伸就接住了线,那动作是那么地娴熟,简直就是调好了的机器,精准度高100%,这道工序主要是让棉花与网线粘连在一起,达到不分层不断裂的效果。

  这第一层网线铺好后,还得铺第二层。以前手工弹的时候,第二层的网线也是要手工一条一条铺设,而现在有了机器织好的一大块,只要剪裁下来直接铺在棉絮上就成了。他剪好网线,两人对面将网线拉开拉平往下铺的时候,因为我弹的棉絮尺寸比较大,这块网线显得有些窄,若是靠左边就盖不了右边,而靠着右边又顾不了左边。看到这种情况,我说:“要不把尺寸改小一点吧?”他想了想,突然高兴地说:“哦对了,我后面库里还有一筒新到的网线,我去量量,看看尺寸是不是比这个大点?”说完便径直朝后屋走去,不一会,他兴奋地告诉我,真如他所说的那样,那筒新的网线的尺寸要比这个大一点点,却比我的尺寸也还要少一两公分。我觉得挺麻烦的,说:“算了,我不弹那么大了。”可他却要用新网线试试。然而这一筒网线有一两百斤重呢!他那仓库又太窄了,必须得把它抬到外面来才打得开。我一再说不用试了,就直接缩小棉絮的尺寸,而他反倒说:“弹这个大尺寸的棉絮我是头一回,如果这次弹好了,下次就可以继续帮别人弹了。”遇到这么固执的人,我也无言可对了。只好帮着他去抬网线筒子。场地太窄,人手又少,我们三个人好不容易才抬出来。

  他很快剪好一块又和他的爱人铺了起来。虽说这块尺寸比前一块稍大些,但是和我所弹的尺寸相比还是差一点。他爱人用力往她那边一垃,那边是盖上了,可“假弹匠”这边却差了将近两公分。于是他稍带一点责怪说:“你呀,都铺了这么多年网线了,还是那么自顾自的,也不管我这边。铺网线和做人是一样的,要互相关顾着才办得好事嘛。”他爱人听了这话,也不恼他,只是呵呵笑道:“晓得了,晓得了,又讲大道理!”边说边揭了网线。他们二人又重新了绷平了网线,比了又比,转了好几圈,许久才铺上去,这次四边都顾着了,“假弹匠”才满意地笑了。

  网线铺好后,接下来的工序是用按压的方法使棉花与网线粘合。好多弹匠都是直接放到机器里进行磨压,可他却要先用三四十斤重的厚木板进行手工磨压,当发现棉花与网线已粘合后才放到机器里去。这道工序虽然有机器帮忙,可也需要人工帮忙翻、移、折,要把各个部位都磨压到位,这样弹出来的棉絮才经久耐用。

  他一边弹第二床棉絮,一边吩咐爱人:“可以翻了!可以移了!把四边折过来再磨一下!”一点也不含糊。他爱人说磨好了,他却说:“让我看看!”

  “不行,这边还得磨磨。”

  “这里,这里,也得再磨磨。”

  我说:“没关系,只要大部分磨好了就行。”

  “那怎么行?这样没磨到的地方棉花会松,盖起来容易分散。”他回答道。

  半个小时过去了,他看了又看,才放心地叫爱人:“可以折叠包装了。”

  那天我一共弹了四床棉絮,用了他四五个小时,弹每一床他都和弹第一床一样,那么仔细认真,就像艺术家在雕刻一件件精美的艺术品一般。弹完后,问他工钱是多少,他说我是翻弹的,又是老顾客,就三十元一床,每床少取五元。我说:“没关系,别人怎么算就怎么算,别让你吃亏了。”他却说:“吃亏是福,我现在吃点小亏,你以后给我带更多的生意,我就赚了!”说实话,这样的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真不知道该说他聪明呢?还是该骂他笨?

  一个月以后,邻居阿姨神神秘秘地跑来问我:“你上次到‘假弹匠’家弹的棉絮是多大尺寸的?”

  “230X230的。”我说,“怎么啦,阿姨?”

  “你知道吗?今天有个大坪村的妇女到姚弹匠家弹,说要弹220X230的,开始姚弹匠答应了,可到铺网钱的时候却说没那么宽的网线,给弹成200X230的,还取了40元工钱。为这个,那妇女还和姚弹匠吵了起来,说姚弹匠坑人。”

  “是吗,姚弹匠怎么这样啊?”我说。

  “唉,这人啦,姓什么没关系,关键是看人真不真哟!”阿姨边说边摇头。

  是啊,姓“真”的人就真的是人吗?姓“假”的人就不能做真人了吗?你们看看“假弹匠”,那是“假”中透着真,真中包着的还是真啊!

  

责任编辑:忽然花开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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