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澜

　　罗幕清寒幽梦筑，百转珠泪绵绵。——题记

　　徐徐的清风携着难纾的心结袭来，仿若深宫的车轮在她的心里缓缓碾过。深静的庭院，憔悴的愁容，深明的悲意。进宫已颇有些时日了，却依然不见皇帝的踪影。白云苍狗，世事浮沉，铜镜无语，笑颜难展，一腔愁绪无处诉。心灵积满尘埃。纵有姣姣玉颜、曼曼清影、落落韵致，她亦难逃被遗忘在易逝韶华里的宿命。沉凉的风，湿冷的雨，伴她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沉霜的寒夜。弥漫的花香已渐渐飘远，空留花瓣在清冷的薄雾中，无力地舞着伤恸。

　　这天，从宫的深处传来和亲的消息，似一声春雷轰然炸响，后宫的曼妙红颜们，沸沸扬扬地议论开了。和亲？一颗石子投进她平静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心语水波浩淼，感念纷沓而来，一夜沉思静无眠。

　　在这宫里，只有和姐妹们在一起的少许的温软时光让她眷恋：萤火虫主宰的宁谧夏夜里，星星点点的碎光轻缓地流淌着，她们对月清歌，逐影起舞，感喟着漠漠的心事，臆想着绵邈的未来。如水良辰里，那小小的精灵编织了一个又一个高杳宁洁的神话，让她们醺然如醉地怀想了一夜，一个夏天，甚至一辈子。这种怀想里所隐透出的柔情杳杳，是诗书的冷静所不能激发的温情。

　　红尘情踪，如梦如幻，自不待言。而越过这欢悦和年少的幻想编织成的清怡，宫廷的阴森、国家的动荡、百姓的疾苦却像梦魇一样纠缠着她。月影悄悄移上栏杆，秋色扰人，秋水拂尘，让她耿耿无眠。本该是收获的金秋，而她，除了忧闷、惶惑，颗粒无收。

　　不如，他去？远离这望不到头的深宫，远离在这宫廷盘旋不去的悒怏和空虚，她将重新呼吸辽阔天地的清新空气，她将在山间安静流淌的小溪边翩姗而舞，她将找回昔年的笑靥如花……但是，异域的寒凉、寂寞、孤苦，又岂是此时的她所能臆想的？他又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呢？那么杳渺、未知的一个人……汹涌不安的政局、浑浊纷纭的世象，真能因此而风清月朗些吗？天下百姓流离漂泊的生活，真能因此而好过些吗？这许多的问题一起漫溢过来，使心绪寥落的她，陷入游离的仓皇……

　　凄风残烛摇曳着她连宵脉脉的思虑。反复的，反复的，这天的夜似乎识情解意，与她款曲相通，和她一样有梨花带雨的冲动。更兼花繁惹思，鸟鸣添愁，她微妙的心事，在这夜里陡然现了原形。悬挂在苍穹的是孤寂，坠落在尘寰的是企盼。她愿用她的韶华渲染一个如青天皓月般的梦，一个阴覆黎民、让天下安宁的梦。兴许，这方是她人生的必经之路，昔年的一切仅是过场。

　　天亮了，有人奉旨来挑选宫女，一遍遍地述说着皇帝的封赏、嫁妆的丰盛、国家的忧患、战事的紧张。宫女们却一个个神色杳然，一想到遥远的异域他乡就长吁短叹。官员们失望了，喟叹着准备离去，却迎面遇上一位容色殊丽、淡妆素裹的少女，莞尔一笑，一如桃花般姣美、清月般嫣柔……

　　是的，她选择了她的路。君泪盈，妾泪盈，然其心昭昭可对日月。只此一心便艳称千古，可敌得过须眉无数。这一路上，一个雅妙女子于尘世摇曳如仙的剪影，使得衰草动泣了，树影斑驳了，花影婆娑了，记忆绵邈了。一米微醺的阳光，暖暖映染一季静柔的流光。此后茫茫无涯岁月里，她不曾后悔过她的选择，坚似磐石，静若山岳，叫诗书动容，令后世为之叹赏。生命，不一定在濒临死亡时方显得深刻。心底的微澜，一样可以刻骨铭心地演绎着生命的原质。付出比得到，更贴近生命的原质。天然璞玉，需要流年的雕琢；绰约韶光，则需要善心的滋养。

　　她，就是深具冰心慧眼的王昭君，是大汉王朝里一株心志意趣不趋于俗流的飘摇出尘的理想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