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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蒜花儿开了

发布于:2013-10-30 20:24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秋水菩提
 
        骑在驴背上的屁股生疼生疼的,快受不了的时候我们的队伍已进入白杨沟阴坡的纵深地带了。夏日清晨的阳光温和地撒过来,洒在我们的脸上,洒在騲驴们的脸上,洒在骡子们的脸上,同样洒在骒马们的脸上。我们的队伍向太阳,正走在阳光山道上。我们向东走入白杨沟的腹地。那年我十一岁。骑着我的青驴,跟着二哥和一群半大孩子,还有一个老头及一个年轻的妇女走向脑山去放牧。
       驴子的颠簸并不像看上去那样轻松,尤其是骑在没有鞍子的净背上,尤其是在驴子碎步跑的时候,屁股的疼痛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就一个难受。但我正骑在驴背上上山,我时不时地倾斜着身体、挪开屁股,用大腿跨担在驴的脊背上,以此减轻驴子走路带来的颠簸。
        在白杨沟阴坡的腹地有一段较长的平路,很适合让驴奔跑,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奔跑,就是双蹄同时着地的那种。在阳光下四周全是绿油油的一片,只有这条小路蜿蜒地伸向远方横亘的大山。白色的小土路将绵延开去的绿色田野断开了,打破了山的沉闷。我们的吆喝声、嬉笑声回荡在左侧巨大的沟壑中,北面的崖壁就像回音壁,荡过来的是快乐。我们还说驴子的奔跑。在这段平路上我抽打着驴子的屁股,让它驮着我飞翔,身后带起一股飞舞的阳光。此时,我会幻化成英雄故事的主人公,驴子就成了纯黑或纯白的骏马。意气风发,仅仅属于我的意气风发。在这座大山里,我是自然的精灵,我是自由。在这段平路上还会有只属于小孩子或只属于我的小故事。有次我尿急,队伍在行进,我不想下了驴背去小解,于是就在驴背上撒尿,但憋足了劲就是撒不了。我着急了就问仓爷,他说你骑在驴背上压住了,当然尿不出来。那我站着尿。我平稳地站在驴屁股上,一股酣畅淋漓的飞泉瀑布于是就在阳光中闪烁了明亮的光芒。
我们还在上山。
        从白杨沟阴坡的小路,我们就要下到左侧的沟壑中去了,离目的地只隔了两个峡谷。在阴坡与沟壑的交接处有一处像剑一样竖立的峭壁,孤零零地定格在河床一侧。在那孤峰上面积淀的薄薄的黑色土层上每年会开一些粉色小花,那是野蒜开花了。在只有飞鸟能站立的尖峰上,这些野蒜用整个夏季和秋季沐着阳光、承着雨露,完成生命的又一个轮回。年年如是。在每个上山放牧的清晨,我都会不由自主地看尖峰上有无开花的野蒜。那是一种生命对另一种生命的牵挂。
这个向东的是小阴坡的峡谷,拐向北面去的是水窖坡的峡谷,进入水窖坡峡谷再往里走就到了大阴坡,那是白杨沟的终点。我们就去水窖坡吧,那里有成群的聒噪的红嘴鸦,羽毛如黑缎子一般,漂亮极了。
  骡马队在沙沟里缓慢地移动,蹄下的碎石发出极刺耳的噪音。一段时间后,顺着一处陡峭的小山道,我们爬上了水窖坡的坡底。太阳升高了,向阳处草尖上的露珠被晒干了。我们有的摘下牲口的拢头,有的盘起了缰绳,然后打开牲口,各自去干各自的事。由于是大草山没有庄稼地,我们可以整日不理牲口的。
  在早晨是最适宜捉蜜蜂的,空气潮湿,蜜蜂飞不快,飞得低。尤其在向阳的土坎上,没有刺的花腰蜂三五成群地闹腾,就像苍蝇飞走了又飞来且又落在原地,对准了一帽子扣下去,肯定就能逮住一两只。运气好,捉住三只蜂子的话就让同伴羡慕啦。我们就会用草棍编一个简单的风轮,然后将蜜蜂的两只后腿插进棍眼,三个风页中插三只蜜蜂的六条后腿。蜜蜂飞动起来后轮子就转动了,简单又省力。在三只拇指大的蜂子带动下,我们一天的快乐开始了。
  在峡谷的沟沿上,一般生长着野蒜、野葱。野蒜的块茎很好吃,甜丝丝的鲜嫩无比;野葱的茎叶多汁味浓让我们垂青。我们摇着快乐的风轮旋转在峡谷的边沿上,时不时在伙伴的尖叫声中制造出一些或大或小的惊险,让一处危崖坍塌或将一块巨石合力滚下山谷,倾听那一声轰然着地的巨响。
  太阳升高了。稀稀拉拉的蝗虫在“吱——吱——”声里飞起又突然坠落在不远处的草丛里。吃了野蒜、拔了野葱、玩过蜜蜂后,我们捉蝗虫。我们捕捉着蝗虫的声响,在草地里跑跑停停。突然听伙伴喊道蝗虫吐的暗绿色的液体图了他一手时,我暗自得意于捏住蝗虫的翅膀,手是干净的。捉着捉着,我们就到了旱獭的家门口。我们悄无声息地观察着洞口的土,看有无旱獭的脚印和排泄物。如果有,则可以确定这个洞里住着一家旱獭。我们不约而同地找地方埋伏在洞口周围,准备打一场伏击战,希望擒获一只旱獭。但希望每次都落空,我们只在上山时远远地看看晒太阳的一家旱獭,却无福近距离接触。在等得索然无味时,有人就吼一声刚刚学会的“花儿”。我仰面躺在草地上,看着湛蓝的天空,蓝锦缎一般透着神秘和空洞。
  这时,从山凹的阴凉处传来那个年轻女人悠长的“唉——”声,“花儿”漫开了。在正午的阳光中,女人的“花儿”浸透了忧伤,任阳光的暴晒也干透不了。
 
  石崖头上的火焰燕,尾巴朝南着里
  拔草地阿姐你甭看,阿哥把你想里
  ……
  听二哥说女人的丈夫走了新疆,两年没回来啦。
  这时红嘴鸦尖利的鸣叫声随着一股清风传来。伙伴们懒散地躺在草地上睡觉,我独自向半坡上突起的石崖爬去。那里有一股细小的清泉汩汩流淌,滋润着沟道两旁的野草。清冽的泉水被含在嘴里、洒在身上,夏日难耐的炎热顿时消遁。坐在泉旁,我打量着这方草山,这半坡中渗出的泉水,感叹大自然神奇的造化。这个干苦的山地里也有一脉流水在悄悄地滋润周边的生灵。眼前的鸦群喝过水后盘旋着飞走了。听曾祖母讲过,红嘴鸦是一种具有反哺行为的鸟。由此,我对它是怀有敬仰之情的。来这里,我只是想近距离地看看它们。
  午后的慵懒不仅仅表现在人身上,牲口们一边用尾巴扫赶着蚊虫,一边在阴凉处休息。天地之间唯有女人忧伤的“花儿”还飘荡在山间,像极了傍晚迷路的羊羔无助的鸣叫,在空旷的山野间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云朵不知在何时出现在了我们头顶。轻盈、飘逸,淡淡的一抹,缓缓地飘向东方。
        嗨,快听!有山鸡的叫声。我们几个快速的向大阴坡的方向跑去。近了,我明显地听到了“嘎啦、嘎啦、嘎啦……”的鸡叫声。
        我们在峡谷坡底看到了一只鸡妈妈领着一群鸡娃娃快速地钻进茂密的草丛。在草丛底下,在洞眼里,我们共捉着了三只小鸡。我们以胜利者的姿态向仓爷炫耀战果时,仓爷只是淡淡地说,娃娃,放了鸡娃娃,难养活它。后来,我听说山鸡气性大,不易养。那天,我们在峡谷沿上放飞鸡娃娃时,它们飞得好高、好快。
        夕阳将我们下山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
        再后来,我听说仓爷殁了,埋在了新疆的沙砾堆里了。这个马步芳的兵到底还是没能留在家乡的黄土里。女人去了新疆,承包了一大片葡萄园。我想在下雨的夜晚,她定能忆起在家乡的大山里唱的那些“花儿”吧。
        今晚,我会梦到大山里的野蒜花儿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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