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蟹之谜（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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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巧仙新娘

　　老太太喝口茶，清清嗓子，打开了尘封的话匣子。

　　皇上真的是回朝了。你们想，到了得胜港这个好地方回朝，取的就是一个好口彩，所谓得胜回朝么。难得遇到这样一个好地名耶。这时不回朝，难道哪天到了斩龙港、落马河、西山镇这样的地方再回朝啊?所以，乾隆皇帝连高桥都没去，更没有去看玉蟹桥了。我刚才是哄洁宝宝玩的。太奶奶这样开始了她的回忆。

　　提到年轻时娇俏活泼的巧仙，老人的眼睛也变得亮了起来，俨然巧仙了。

　　第一次听说玉蟹桥那年，我和洁宝宝差不多大。娘跟我说，要把我嫁到玉蟹桥边的曾家去。那是一户大户人家，祖上是做官的。为了不给仅是小康之家的娘家丢人，爹娘准备了又准备，叮嘱了又叮嘱。

　　出嫁前好久，新娘子哭嫁的词句，娘早就逼着我背得很熟了。

　　娘说：“巧仙，到时候一定要哭的哦，要不，人家会笑你的。”

　　“笑什么?”我很奇怪，哭，人家不笑，不哭，人家反而要笑。

　　“笑你离开娘家一点也不难过，好象多想嫁人似的。”娘白了我一眼。其实能怪我吗?娘她什么热闹的场合都不让我去看看，我能懂吗!娘说那些爱抛头露面凑热闹的姑娘是狗吠一声，窜到半场;换糖的铃一响，破布头扔了满场。

　　“可是，如果我哭不出来怎么办啊?”我想，既然结婚叫做办喜事，那又为什么非要哭呢。既然娘说把我嫁给好人家，那么出嫁就不是一件痛苦的事，既然不是痛苦的事情又怎么能哭出来呢?

　　“假哭也要哭，记牢了!”娘的态度有点坏。

　　“噢。”

　　多么奇怪的民俗，但是，有着五千多年文明史的中国，奇怪的事多了去了。所以啊，后人给这一怪民俗作一注解：落第举子笑是哭，上轿新娘哭是笑。

　　你们不知道哭嫁的那些词语有多好笑，老人提到这些，眼睛里笑意深深。只有一句倒挺实在的：“脚脚踏生地，眼眼见生人，床上还有一个陌生人。”想想实在有些害怕，不知道那个陌生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长得难看不难看?脾气好不好?会对我好吗?

　　只有一件事，倒是不用担心的，那就是曾家家境殷实。娘说把我嫁到曾家是让我从糠箩跳进米箩里。

　　那天，专门给人做媒的大脚媒婆是这样对娘说的。

　　“曾家，房子大得不得了，十排九天井!小姑娘嫁过去有得亨福来。”躲在里间房偷听媒婆和娘说话的我不竟对那么大的宅子有些好奇，也充满了期待。

　　“曾家少爷长得怎么样?”娘问。

　　未来丈母娘最关心的当然是相伴女儿一生的女婿。她怕女儿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长得好得不得了，要竖头有竖头，要横头有横头，大面大孔大耳朵。”媒婆肯定地说。

　　听到大脚媒婆这么说，我“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心里想，那种又高又大又是大面大孔大耳朵的样子，不活脱脱是一个菩萨吗?

　　还好媒婆没听到，娘可是听到了的，媒婆一出大门娘就呵斥我：“这么大个姑娘，媒婆来了不害羞，不担心，反而开心得很，还笑得那样，好象多想做新娘子一样，传出去好听死了!再说了，你用得着偷听吗?娘会让你嫁出去受苦吗?”

　　我说：“我得用自己的耳朵听听清楚，怕娘上了大脚媒婆的当。”

　　娘生气了：“我有那么笨吗?”

　　我说：“当然，看我那么聪明，我娘当然不可能是笨的。”

　　娘笑着说：“皮厚!有这么拐着弯称赞自己的吗?记住，到了婆家就不可以这么随便说话了，人家会说新娘子十三点的，得给娘家争气，这才是孝顺女儿。”

　　我当然除了点头还是点头。

　　终于到了成亲的日子，我担心哭不出来的事情没有发生，开头是在唱歌一样的唱着那些早就背得滚瓜烂熟的哭嫁词，后来被自己唱出来的话触动了，真的哭得很伤心。弄得我娘悄悄提醒我：“好了，好了，别怕呀，嫁过去不会吃苦的，我保证。”好笑吧。

　　花轿一路抬来，我一路偷偷撩起轿帘看外面，心里想，这个生地方还不错。

　　等到梦麟挑起红盖头，我就知道他从我的眼睛里看到了我的心里话：“这个陌生人也真不错。”

　　真正的盲婚哑嫁。但是，我们一辈子恩恩爱爱，哪象现在，多少年轻人匆匆结婚，草草离婚。都是自由恋爱的，又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在的人怎么了!

　　老人大发议论。三个小辈一个不响。生怕老人讲着讲着又开起无轨电车。

　　“媒婆说你家有十排房子，九个天井，怎么只有一个天井，两排房子呀?”公婆小叔子不在眼前时，我就悄悄问梦麟。

　　“你的十里红妆呢?我只看见对橱对箱八圆桶么。” 梦麟调皮地笑。然后又连忙加一句，“我不是嫌少哦，我娶的是你的人。”

　　我的脸红了：“要死了，大脚媒婆专门吹牛皮。”想想又加了一句“对销了，她反正两面都骗了。”

　　梦麟笑：“对呀，说媒说媒，说成了就是她的功劳，十八只蹄膀是少不了的。哪怕她把蛐蟮吹成龙，虱子夸成大水牛。不过，她说我们家的房子倒不是骗你家的，我们曾家以前的确是住在十排九天井的大宅子里。”

　　我那时年轻单纯，不怪梦麟老叫我小孩子。要是现在，我肯定说，以前是大宅子，现在不是，那还不叫骗人吗?

　　洁若听到这里，偷偷地笑。心想，怪不得江权老要叫自己小孩子，原来真象妈妈说的那样，象太奶奶哦。

　　“那么，媒婆说你们是玉蟹桥曾家。曾家大宅真的有座桥吗?桥上真的有玉蟹吗?”小新娘子问完大宅，又问起了玉蟹桥。

　　“说你是小孩子，还真不错。知道吗?高桥不高;长桥不长;金狮桥上如果真有金狮子，早就被人偷光光的了。所以，曾家大宅门前，桥是有的，不过，玉蟹桥也只是桥的名字罢了。”

　　“真的?有点失望耶。不过，哪天你带我去看看大宅，看看那座桥也好啊。”

　　“不要在家里人面前提大宅，还有桥，长辈会不高兴的。有机会我带你去看。”

　　“为什么不要提?是不是怕提起来伤心?”我想，从十排房子九个天井的大宅子里搬到两排房子，只有一个天井的房子里住，谁会不伤心呢?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说不要提就不要提。反正带你去看一下就是了。”

　　“别赖皮哦。”

　　“不赖皮。”

　　曾家的规矩很大，很多，我真有点不习惯。不过，幸亏梦麟常常偷偷地帮我。

　　洁若感兴趣了，正想问太奶奶，太爷爷当年是怎么帮她的，太奶奶接着又讲了。

　　我喜欢睡懒觉，早起请安是我最为难的事。

　　一天，我睁开眼睛，窗子一片红光，太阳都老高了。心想，糟了，怎么睡这么死。一骨碌爬起来，梦麟他伸手按住我，说：“再躺一会儿好了，醒了就爬起来不好的。”

　　我说：“已经晚了，爹娘的早安还没请呢。”

　　他说：“有人已经帮你请过早安了。不要慌。”

　　我说：“你说什么?”我搞不懂了，什么叫有人帮我请过早安了。

　　他说：“是我，我装成你的声音，冒充你去爹娘房门外请过早安了。”

　　“什么?这也可以，给拆穿了怎么办?”我急了。

　　“不会拆穿，我会口技。爹娘肯定以为是你这个新娘子站在房门外请早安呢。”梦麟得意地笑。

　　“你学给我听，我听听象不象我的声音。”

　　梦麟说：“梦麟，你最好了，早知道你这么好，我去年就嫁给你了。”

　　这个坏蛋，居然学我的声音给自己戴高帽子，而且还那么肉麻。我要打他。被他一把捉住手说：“算了吧，粉拳，又打不痛我。这样吧，我学鸟叫给你听，算是赔礼。你想要听什么鸟叫，喜鹊?黄莺?还是布谷鸟?什么鸟叫我都会。”他那得意的神态象是一个小孩子。

　　我故意说：“我想听小狗叫。”想不到他真的叫了，还真象耶，就象那种很小的小狗的叫声。我笑出了眼泪。说：“呀，梦麟是小狗哦。”

　　他发现上当，来呵我痒痒。一边还说：“赶紧认错，要不，你会笑得背过气去的，我知道笑穴在哪里，专挠笑穴。”

　　我只得认错，梦麟说：“不行，你也得学狗叫。”我只得学了。他高兴地说：“好了，我们是同类了。”

　　三个小辈和老人一起笑，她们为老长辈当年的幸福而幸福着。

　　梦麟不但能学女声，还会女红。他还在房间里悄悄地帮我绣花鞋，纳鞋底。对了，他还会做各种式样精巧的极小的粽子呢。

　　还有，他的毛笔字写得真好，每年的春联都是他写的。不但自家门上贴，还写了好多送人。诗文也好。你只要随便念一句诗，他就知道是哪个诗人所作，是写于哪一年。古文观止，你任指一篇，他就背给你听。

　　在他的影响下，我也有了不小的长进。这是没有想到的。

　　老人讲到当年的幸福生活，她的神态，甚至声音，都成了巧仙了。

真是：

　　话说当年多稀奇，

　　陌生男女成夫妻。

　　洞房相见成知已，

　　白首相守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