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蟹之谜（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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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母女夜话

　　曾家的晚饭还是在晚霞满天的屋场上吃。三个人吃得有些安静，洁若妈说：“奶奶，今天的火腿冬瓜汤不错，多喝点。”

　　“好。”说完这个字，老人就不吱声了。

　　“洁洁，香芹炒香干很爽口的，吃呀。”洁若妈又对女儿说。

　　“嗯。”洁若的回答也是一个字。

　　曾家的规矩是食不言，寝不语，所以，这也没有什么太异样。其实，一老一小的嘴巴闲着，脑子却没有闲着。老人在想：洁宝宝回家到现在都没有再提昨晚的话题，可能两个年轻人只是才刚开始交往，听我说不行，她也就算了;洁若在想：我现在什么也不用说，有大姑姑呢。

　　吃过晚饭，洁若不是嚷嚷着要太奶奶讲故事，要妈妈拿西瓜，而是说：“太奶奶，妈妈，你们聊，我要回房看书去了。”这多少让洁若妈觉得有点意外。她想，咦?这个懒女儿，怎么变得勤奋起来了。

　　太奶奶心想，洁宝宝不象以往那样吃完晚饭就嚷着要听故事，可见她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爽的。不过，这小孩没长性，明天就好了。

　　洁若回房不久，水清回来了。

　　“姑姑，吃晚饭。”洁若妈热情地招呼。

　　水清回答她的侄媳说：“谢谢，我已经吃过了。”

　　“奶奶在房间里，我一会儿给你们拿西瓜进去。”

　　“不用，给我来杯茶好了。”

　　“碧螺春?”洁若妈知道这个姑姑一向喜欢碧螺春，但还是问了一声。”

　　“是的。”水清说完就进去找她的老母亲了。

　　老太太看到她的女儿回来非常开心，一边喊水清坐，一边在床头的小食品柜里找小吃给女儿。她摸出了松子糖、花生糖、甚至麦芽糖，当然还有老人自己最爱的桂圆、小核桃和蜜饯。

　　“妈，你老是把我当小孩子!”水清抗议了。

　　老妈回答她：“你到了一百岁，也还是我的小孩子。再说了，没有吃饭总算早，没有结婚总算小。”

　　“妈，你又来了!照你这么说，没有老尼姑，只有小尼姑了。”水清朝她的老妈苦笑。

　　这时，洁若妈送茶来了。水清说：“对了，这才是我的最爱。”她接过茶，对她的侄媳说：“谢谢!”

　　洁若妈笑笑，说：“姑姑别客气。”说完，她出去了。

　　母女俩说了几句闲话，水清马上把话引入了正题。

　　她说：“妈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洁若她有了男朋友了，据我所知，小伙子不错的。”

　　“这又不是什么好消息，我已经知道了。又是江西人。”老人的脸一下子下了霜。

　　“妈妈，江西人有才啊，江西人和江苏人、浙江人，人称三江才子呢。”

　　“别的地方都行，就是江西不行!”老人固执地说。

　　“妈妈，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喜欢江西人吗?”

　　“咦?水清，你当年也是喜欢上了一个江西人，我说不行，你也就算了。现在，怎么非要问个明白不可呢?”

　　“妈妈，当年，我的那个老师回江西去了。问来已经没有意义了。再说，妈不想说原因，一定有妈的道理。而如今不一样了。小洁若她一定不肯就此算了的。”

　　“不会。洁宝宝刚才吃晚饭的时候没问，吃好就去看书了。也许她已经把这件事放下了。”老人自以为是的说。

　　水清笑了，她说：“妈，是我答应她由我来问你的。”

　　“哦，这小东西找过你了?”老人有点意外。

　　水清说：“是在餐厅碰巧遇上的。洁若问我们家有没有江西的亲戚朋友。还问太奶奶为什么不喜欢江西人。我说我也不知道。”

　　“不说，你问也不说。”老人虽然极爱她的小辈，但是固执起来真让人抓狂。

　　“妈妈，你想啊，洁若她虽然懂事听话，但是，犟起来也是很犟的。记得吗，有一次，她去水桥玩冰，你让她罚站，说认了错才能吃晚饭。可是，直到天黑，她都不肯认错。我提醒她：洁若，说太奶奶，我错了。就可以吃饭了。她小嘴抿得紧紧的，不理我。你问她：洁宝宝，想好了没有?你有没有错?她是怎么回答你的?”

　　老人说：“记得，怎么不记得，她说，洁宝宝还没有想好呢!”说完，笑着摇摇她的白发苍苍的脑袋。

　　水清趁机说：“对呀，后来，你让我悄悄地给她吃饭，洁若说，不吃，太奶奶不喊我吃饭我就一直不吃。”

　　老人说：“是的哦，最后，我只能说，洁宝宝先吃饭，吃好饭有力气了再接着想。”这位曾祖母一边说还一边笑，过了那么多年，她已经忘了当年自己是怎样被小东西气得没办法，记得的全是她的可爱样子了。

　　“是吧，这么一个洁若，如果她非要和那个江西小伙子好下去，好到准备结婚，你准备怎么办?不出席婚礼?如果洁若为了让你高兴，听你话，但是从此以后，她谁也不喜欢了，干脆不准备结婚了，那妈妈你受得了吗?”水清趁热打铁。

　　“唉!我们家已经有两个不肯结婚的。你一个，如玉一个，至今……，都在惩罚我。我哪天爬烟囱去了，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妈，你看你说的什么呀!我跟你讲过好多次了，你就是不相信。今天我再讲一遍，当年是木华被错划右派，不愿扫厕所，情愿回江西去当农民，我俩才算了的。不是为了你不喜欢江西人才造成的。因为，那晚以后的第二天，木华就不辞而别了，你的话他根本不知道。不是你造成的，为什么要惩罚你呢?”

　　其实，要不是妈妈的反对，木华不告而别之后，水清真能找到江西去。但是，水清想想那晚妈妈反对，第二天木华就回乡去了，可能是命中无缘，也就算了。所以，在这件事上，妈妈还是起了作用的。但是，水清是孝顺女儿，所以几十年来，一直把自己形单影只的所有不快，独自承受，没有怪母亲半句。

　　至于老人的孙女如玉，她年近四十不结婚，更不与老人相干。老人问孙女，为什么这么大了还不出嫁。如玉不想说出心中的想法，因为如果说是想调到南方才考虑婚姻问题，奶奶就要急了。一纸调令，谈何容易!所以，她干脆说：“水清姑姑不也不出嫁?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多好!”老人这就气上了，认为是自己害了一代，又害了一代。

　　气呼呼的老人不知道是相信了女儿的话呢，还是根本就没听女儿的话，她不说话。

　　水清见老妈不说话，就又劝她：“妈妈，时代不同了，现在有不少人象我一样不结婚的。人家要议论，我们没法不让人讲话，我们不听就是了。”

　　“不行!不出嫁的女儿，死了只能是一座孤坟。多可怜啊。”

　　“妈!”

　　老太太当年反对水清和木华，后来，水清一直小姑独处，老人不是没有悔意的。但是老人有她的苦衷，她认为，曾家大宅变为一片庄稼地，曾家一个聪明美丽的娇娇女儿魂随碧波，都与一个江西人有关。所以，老人反对曾家的闺女嫁给江西人。不过，那些陈年往事，有关曾家的家声，不到万不得已，老人是不想讲的。

　　“妈，你讲给我听，江西人到底是怎么了，然后我讲给如玉、洁若听，如玉、洁若以后再讲给她们的后辈女孩子听，这样，曾家的闺女就世世代代不会嫁给江西人了。好吗?啊?妈妈。”水清就象是幼儿园的老师在哄小朋友。没办法，老人就跟小孩子是一个层次的。

　　老人喘着气说：“冤家，前世的冤家。”停了一下又说：“水清，你不常回来，不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我们曾家吗?”

　　“说什么?”水清的语气是和缓的，轻柔的，一点也不紧张。

　　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人后不说人?虽说是人只能保证自身，无法保证子孙，但是，讫今为止，曾家的人个个坐得端，行得正，所以，哪怕人家把一朵花说成是疤，花依然是花，不会变成疤。

　　“人家说，曾家的女人曾家的汉，曾家的姑娘只能看!”老人说。

　　水清说：“人家倒是没讲错，曾家的男人个个既有形又有出息，曾家的媳妇也都能干又漂亮，可是曾家已有两代不嫁女儿了。曾家的姑娘是只能看，人家没说错。”说完，她苦笑。

　　“不是两代，是三代。”老人慢悠悠地、沉痛地说。

　　“啊?”水清震惊。

　　可能家家都有点不足为外人道的破事，小家庭有小隐私，大家庭就有大秘密!

真是：

　　闺中女儿不知愁，

　　年过半百心无忧。

　　可叹九旬老娘亲，

　　日日懊恼愁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