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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天空(彦文杯)

发布于:2025-01-30 09:40  ┊ 阅读  ┊  人参与  ┊ 文 / 幽昙
 
 
  入冬,昼短夜长,不到六点,夜幕像一张黑网罩下来。路灯在寒风中像留守老人的眼睛,无精打采。相对于孤独的路灯,居民楼透出的灯光,多少让人感到丝丝暖意。
 
  一个老式小区的四楼房间,金晓红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裤,又把弄乱的头发理了理。李建从背后抱住了她。金晓红发烫的脸正对着衣橱上的穿衣镜,两个人镶在里面,自己的狼狈一目了然。
 
  李建的下巴抵着金晓红的左肩,眼睛微闭着,好像还沉浸在刚才的快乐中,口中呼出的热气有一股浑浊难闻的烟草味。金晓红微皱了下眉,把脸扭向一边。墙上的时钟指在了七点,金晓红的脑海中闪现出大志刀削似的瘦脸,心针扎似的,身子不由痉挛了一下。我回去了,金晓红掰开李建的手,抓起包,打开门,风一样冲下楼梯。楼道的灯像蒙了一层雾。迎面上来一个白衣女人,两人错身而过时,女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是楼上的吗?金晓红心慌意乱,装着没听见,噔噔噔往楼下跑。
 
  楼梯口围着三四个女人,伸长脖子,叽叽嚓嚓在说着什么。一位六十多岁的胖大妈看到金晓红,说,妹子,昨天小区里有几家遭窃了,要提高安全意识,锁好门窗!
 
  金晓红想,今天是黑道煞日吗?怕遇到人偏偏遇到人。她挤出笑容,一边疾走,一边回答,好的,好的。
 
  这时,李建也追下楼。十字路口,金晓红刚迈出两步,来了一辆公交车,她立即收住脚,退回路边。公交车司机嘎地一声刹住了车,挥挥手,让她过人行道。今年,市里实行一项新规定:司机礼让斑马线,违者罚款扣分,被隐形摄像头拍到还要网上曝光。过去是人避车,现在是车让人,大部分司机耐着性子,不再对挡他们道的行人瞪着牛卵眼,甩出一句:眼睛瞎了,找死啊!
 
  金晓红刚到路中央,突然从左侧窜来一辆银灰色轿车,没摁喇叭,也没减速,从眼前嗖地一声飞过去了。金晓红再多跨出半步,可能小命就玩完了。金晓红的魂快被吓没了,站立不稳。李建跑过来,搂着摇摇欲坠的她,到了马路对面。李建冲着绝尘而去的汽车爆了粗口,日妈的,开这么快,死了亲娘老子,回家奔丧一样。
 
  晓红推开卧室的门,床上的大志欠起身子,望着她,说,回来啦!
 
  嗯,有点事,回来晚了,饿了吧?金晓红避开大志的目光,顺手拿起床头的水瓶,走了出去。
 
  冰箱里有一点水饺和汤圆,够一顿吃的。吃完晚饭,金晓红倒了点温水,让大志擦脸和擦手。
 
  头发都盖住眼了,明天让老金头来给你理理,金晓红说。
 
  大志摸摸又长又乱的头发,嘿嘿笑着,行,行,你说了算。
 
  大志瘫了后,理发匠老金头就到家里给大志理发,每次金晓红会多给一两块,作为上门服务的辛苦费。
 
  大志两条小腿已经萎缩变细,上下身比例严重失调。金晓红担心他会慢慢缩小,最后变成一个可怕的人形怪物。
 
  安顿好大志,金晓红回到隔壁的房间,躺下,身心疲惫。一轮清凉的月亮,挂在空荡荡的夜空。此时,金晓红的心也是空荡荡的,两行泪水簌簌而下……
 
  金晓红三十五岁,脸蛋和身材都不错。高中时,和长得帅成绩好的班草早恋,两人山盟海誓,在高考前还偷尝了禁果。后来,班草上了大学。金晓红落榜,进了工厂打工。一年后,班草攀上高枝,把金晓红甩了。
 
  一晃到了二十七岁,金晓红认识了大志,大志是货车司机,话不多,老实本分。相处半年,很合得来,扯证结婚。两人商量先努力赚钱买房子,然后再要孩子。过夫妻生活时,一直采取避孕措施。几年后,首付的钱够了,贷款买了房子。可再想要孩子,无论大志怎么辛勤耕耘,金晓红的肚子就像一块盐碱地,怎么也长不出一棵苗来。
 
  日子流水样地往前过,灾祸突降,大志在送货途中,发生严重车祸。花光了家里的钱,还欠了一屁股外债。大志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瘫了,整天躺在床上,一个生龙活虎的人成了苟延残喘的废人。
 
  家里有病人拖着,金晓红无法再去工厂上班,就在一家饭店做服务员。大志要吃药,家里要开支,金晓红的工资根本不够用。她省吃俭用,精打细算,不敢错用一分钱。一天下班路上,突然眼前一黑,栽倒在地。围了一圈人,没人敢扶。恰巧被同事李建看到,立即打了120。经过检查,并无大碍,主要是劳累过度,营养不良,低血糖犯了。挂完水,李建给她买了点营养品,送她回家。
 
  因这救命之恩,金晓红对李建充满感激。李建也知道了金晓红的家庭现状。李建是厨师,比金晓红大四岁。中等个子,皮肤黑黑的,长得敦敦实实。老婆在外打工,一年回来一两次,孩子在农村老家,跟着爷爷奶奶。厨师的工资比服务员高多了,一个月至少三千多块钱。发工资时,李建会悄悄塞几张给金晓红,金晓红红着脸不要。李建说,你拿着,就当我借给你的,你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还就是了。
 
  金晓红知道自己不该要这钱,拿了是犯贱。可她缺钱,最后还是半推半就收下了。
 
  老婆不在身边,李建是个自由人,他帮金晓红,一开始是掺杂着男人的非分之想,钱就是他的鱼饵,金晓红就是他想钓的鱼。但在与她的接触中,李建慢慢喜欢上了温柔的金晓红。看她的目光就有了爱意在闪动。金晓红拿了李建的钱,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腰杆就直不起来,嘴上一直说着感激的话。李建说,家里没个女人真是不行,乱得像狗窝,晓红你要感谢的话去帮我收拾一下房间。
 
  这话是一个暧昧的信号,一个女人常年不在家的男人对她说这话,金晓红不傻,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去?还是不去?金晓红脑海里两个我在打架。最终,忐忑不安地跟着李建来到他的出租屋,一看,脏衣服扔在椅子上,桌子上堆着碗筷、啤酒瓶、烟蒂,一片凌乱。
 
  李健说,唉,家里很乱吧?
 
  金晓红心想,岂止是乱,简直是脏乱差。嘴上却说,男人都这样,粗枝大叶的。
 
  金晓红像个女主人一样,马上进入角色,挽起袖子,快速麻利地干起活来。洗衣洗碗,整理物品。
 
  李建要帮忙,金晓红说,不用,不用,我一会儿就做好。
 
  李建就笑着看她忙乎。
 
  金晓红是个干活的好手,很快就收拾干净利索了。李建赞不绝口:看看,家里有女人才像家。辛苦了,快坐下歇歇。
 
  他拉金晓红坐在沙发上,递给她一杯水,顺势把她的一只手握在掌心摩挲着。李建说,晓红,你这么年轻,天天守着一个瘫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我,我喜欢你,我会帮你的。
 
  金晓红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李建用力一把拉入怀中,两个臂膀像铁箍似的箍着她,金晓红挣扎不开,脑袋一片混沌。她放弃了抵抗,除了身体,她还有什么能够补偿李建。
 
  大志出事后,金晓红照顾他,伺候他,却不愿和他同床共枕。想到和大志睡在一张床上,灯一关,一片漆黑,她觉得就像和一个死人睡在一起差不多,害怕得很。
 
  她和大志说,你夜里打呼噜,我睡不着,白天头昏脑胀,我去隔壁房间睡,你夜里需要什么,敲一下墙,我立即过来,好吗?
 
  大志望了望金晓红憔悴苍白的脸,没有多说什么。
 
  一天,金晓红到了班上,几个服务员脑袋凑在一起看着手机,指指戳戳偷笑着,看到她,一下子散开了,装模作样地扫地抹桌子。她进了厨房,两个厨师正围着李建说笑,看到她,挤眉弄眼地闭了嘴,李建的胖脸涨得像紫猪肝。
 
  金晓红嗅到这诡异的气氛,预感到事情一定和自己有关。
 
  她心慌意乱去洗手间用冷水冲脸。这时,平时和她关系较好的服务员王娟闪身进来,把门关上。对她说,晓红啊,你照片怎么传网上了?
 
  照片,什么照片?金晓红一头雾水。
 
  王娟把手机打开给她看,是交通违规车辆的照片,没有礼让斑马线,被摄像头拍下来。其中有一张,十字路口,一辆银灰色的轿车被拍,同时被拍的还有李建紧紧搂着金晓红的清晰照片。
 
  金晓红一下子懵了,曝光台曝光了违规车辆,没想到无意间曝光了她和李建的私情。网络传播速度迅猛,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有一个瘫子丈夫,没想到她却在外面偷人养汉,她像一下子被人扒光衣服一样惶恐。
 
  王娟劝她,晓红,你不要怕,照片上搂着怎么了?又没被捉奸在床。不要理那些嚼舌根的人,谁能保证自己的屁股就是干净的……
 
  金晓红傻了似的望着王娟一张一合的嘴唇。
 
  金晓红心神不宁地回了家,大志关切地问,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病啦?
 
  金晓红摸了摸额头,说,没事,可能感冒了,头疼,躺一会儿就好了。
 
  躺在床上,大脑嗡嗡作响,像有千万只蚊子在叫,眼前浮现无数男人女人的手指,指着她,吐沫横飞。
 
  忽然听到屋里“咚”的一声,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她跑过去一看,大志摔在了地上,嘴角磕破了。她连拖带拽把他弄上床,生气地冲他吼,你能干嘛?能不能省点心?
 
  大志突然拿起床头的杯子狠狠摔在地上,玻璃四溅。大志指着金晓红声嘶力竭地喊,我还能干嘛?我就是个废人,你看不惯我,我不拦你,滚,现在就滚!
 
  大志对金晓红这样恶劣的态度还是第一次,家里基本上金晓红说了算,大志没出车祸前,赚的钱一分不少地全部交给金晓红,用他的话说,男人不要藏小金库,爱老婆的男人有饭吃。金晓红对他也是知冷知热,关心体贴。
 
  金晓红没有还嘴,抽了一张面巾纸扔给大志,大志擦了一下嘴角的血丝,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房间里死一样静,金晓红默默拿来笤帚把玻璃碴扫干净。大志捶着自己的腿说,晓红,刚才是我不好,对不起。我想在柜子里找点感冒药给你,不小心摔下来了,我真没用!
 
  金晓红眼眶泛红,大志,别说了,我也对不起你。
 
  大志沉吟片刻,说,晓红,我想了好长时间,这样一直拖累你,太自私。我们离婚吧,去找个对你好的人,好好过日子。
 
  金晓红的眼泪掉了下来,大志,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不会丢下你不管。
 
  金晓红抱着大志哭了一会儿,擦了擦眼泪,犹豫着该不该把照片的事和大志说,话到嘴边最后又咽了回去。
 
  大志说,身体不舒服去医院看看吧,不要疼钱。
 
  金晓红摇摇头,说,不用看,没病。
 
  大志看出金晓红有心事。他身体瘫了,脑子没瘫,那张照片他也在网上看到了,如果金晓红不愿说,他只当不知道。父母去世了,一个姐姐嫁在外地,孩子多,顾不了他。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样的例子多的是,他感激妻子,金晓红没把他这个累赘当垃圾一样扔了,他已经感激不尽,还能有什么奢望。再说,他有什么权利来指责金晓红对他不忠,难道让她像贞洁烈妇似的为他守活寡?即使金晓红现在提出离婚,他也会立即成全她。可是,大志想想又害怕,他真离不开金晓红,如果金晓红离他而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他孤鬼一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好。
 
  金晓红请了一星期假,闭门不出。长这么大,还没像这一周把自己的半生想得这么透。从本性上讲,她认为自己是个传统要面子的女人。李建帮了自己,就用身体来补偿。这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吗?不是的。男女之欢有第一次,也许就有第二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如果不悬崖勒马,偷偷摸摸,没有自尊,自己都会骂自己是婊子。现在出了照片门,她不是大明星,不会天下皆知,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城东放一个屁,城里都能闻到。人活一张脸,她还是很想要这张脸的。人是有心魔的,自己做了亏心事,会心虚,人前人后,感觉别人在指指戳戳自己。丈夫是废人,漫漫长夜,独守空房,孤单寂寞难免,这不能成为自己出轨的理由。即使以后和大志离婚,正大光明找个男人结婚,也得找个能接受她继续照顾大志的男人才行。现在明知大志是累赘,她狠不下来心来抛弃他。那就得想怎么活下去,靠自己的双手活下去。
 
  本来一团乱麻的脑瓜子,金晓红越捋越顺,越想越透亮。人得活着,好好活着,她觉得身上有一股力量,以前大志是她的天。现在她是大志的天。
 
  她给饭店老板打电话,把工辞了。
 
  金晓红对大志说,有个事和你商量一下,我想自己做点小生意。
 
  大志惊讶地问,什么生意?
 
  金晓红清了下嗓子,说,摆个路边小摊,做鸡蛋摊饼和手抓饼,哎,你别笑,别看这生意不起眼,三块五毛钱一个,加根火腿肠或者几块里脊肉什么的就是五块,本小利大,都是现钱,红星中学两旁都是商铺,对面是住宅小区,人流量大,生意应该不错。每个月交点摊位费就行了。
 
  大志有点担忧地说,我也帮不上忙,你一个人太辛苦了。
 
  金晓红笑笑,我给自己打工,累了就少做点,多赚点少赚点自己说了算。还有,我听邻居金大姐说,有一家玩具厂,可以把玩具带回家做,按件算钱,她就是把玩具带回家加工的,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一个月至少一两千块钱。我拿点回来给你做,怎么样?大志眼睛一亮,脸上有了笑容,说,好的,我也能为家里做点贡献了。
 
  王娟来看望金晓红,她和这个好姐妹说了自己的打算。
 
  王娟轻轻捶了金晓红一拳,望了一眼大志的房间,压低声音说,你这女人行啊,我本来还担心你想不开,做傻事。没想到你内心有个小宇宙啊!我支持你,前途无量……
 
  王娟要走了,她拉着金晓红的手到楼下,从包里掏出一个鼓囊囊的信封,说,我今天来,除了看你,还有一事,受人之托。这五千块钱,是李建给你的,他说那件事对你造成了伤害,请你原谅。
 
  金晓红的脸腾地红了,把信封推了回去,你把钱还给他,我不要,这事也不能怪他,一个巴掌拍不响,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后果。
 
  王娟说,我还给谁呀,他已经辞工走了。
 
  金晓红很吃惊,走了,去哪儿了?
 
  王娟一脸坏笑,你还想着他?
 
  金晓红打了王娟一下,你这个女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王娟一本正经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这钱你就拿着吧。我觉得李建这人还算有点良心。
 
  不由分说,把信封塞进了金晓红的口袋。
 
  金晓红的远房表嫂做鸡蛋摊饼和手抓饼十来年了。金晓红找到她,想跟她学这手艺,表嫂是个热心肠,一口答应。表嫂教她怎么和面,怎么摊饼,怎么做甜面酱、咸面酱,怎么配料。金晓红心灵手巧,勤学好问。
 
  学成后,表嫂鼓励她,妹子,你好好做,一天赚个二三百块钱,不成问题。
 
  金晓红笑着点点头。
 
  金晓红置办了一辆电动三轮车、一个煎饼锅、一罐煤气、一把大黄伞,还买来了面粉、黄瓜、生菜、韭菜、土豆丝、火腿肠、海带丝。总成本不到三千块钱。
 
  前一天晚上,金晓红做好面酱,把海带丝、土豆丝、韭菜、生菜洗好。第二天四点多起床,和面糊,炒土豆丝、海带丝,切韭菜、香菜、黄瓜丝等。五点半,天蒙蒙亮,她的小摊准时出现在红星中学的门口,生意从五点多到九点多,学生、居民、路人买饼的络绎不绝。金晓红笑容甜美,模样端庄。她的饼摊得薄香脆,不老不嫩,火候适中,比别人家分量又足。生意越来越红火。
 
  收摊回家后,和大志一起数当天赚的钱,一块五块十块整理好,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金晓红说,再赚点钱,给你买副轮椅,没事出去晒晒太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大志说,我用这个月的工资给你买件好衣服。金晓红的脸上飞起了两朵红云。
 
  春节前,街上人头攒动,熙来攘往,人们在采办年货。金晓红的摊位前围了一圈人,等着买她的金氏摊饼。低头忙碌的金晓红根本没注意到,不远处一个男人默默地看了她好久,这个男人中等个子,皮肤黑黑的,长得敦敦实实……
 
  
责任编辑:胡玲玲 作者文集 作者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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